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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奥德赛 作者:[古希腊]荷马 著 陈中梅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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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8 11:37: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奥德赛
作者:[古希腊]荷马 著
陈中梅 译

前言
 
 
 
 
第01卷
第02卷
第03卷
第04卷
第05卷
第06卷
第07卷
第08卷
第09卷
第10卷
第11卷
第12卷
第13卷
第14卷
第15卷
第16卷
第17卷
第18卷
第19卷
第20卷
第21卷
第22卷
第23卷
第24卷
名称索引
 楼主| 发表于 2023-1-28 11:38:53 | 显示全部楼层
奥德赛

前言[注]

    特洛伊城下刀枪飞舞,人仰马翻,那里有恶战的恐惧,勇士的呼喊;那是血染
的悲壮,气吞山河的阵战。嗜战如命的壮勇在生与死的烈火中煎熬,凡人中的精英
在旷野和沙滩上拼搏。战争,你愉悦猛士的心怀,平慰他们的仇隙;你夺杀他们的
生命,高歌他们的英烈。血战中,赫克托耳绕城三圈,死于阿基琉斯枪下;普里阿
摩斯进礼恳求,赎回死去的儿男。《伊利亚特》在礼葬的悲哀和血一般浓烈的酒汤
中收掩起迟重、沉凝的诗篇。
    然而,战争没有结束,人死人亡的局面没有终结。雅马宗女王彭塞茜蕾娅率军
帮援(伊利昂),被阿基琉斯战杀,同样的命运也降落在埃西依丕亚首领、黎明女
神厄娥斯之子门冬的头顶。阿基琉斯攻入特洛伊城里,被普里阿摩斯之子帕里斯箭
杀在斯开亚门边。埃阿斯背回战友的尸体,俄底修斯挡住追兵的杀砍(《埃西俄丕
亚》)。俄底修斯得获阿基琉斯的销甲,埃阿斯于疯迷中自杀身亡。厄培俄斯建造
了木马;俄底修斯化装入城,同海伦密谋夺城的计划。阿开亚人佯装撤兵,登船返
航(《小伊利亚特》)。特洛伊人满腹狐疑,但最终搬入木马;西农点火为号,阿
开亚人回兵进击,和冲出木马的勇士里应外合,攻占了伊利昂。墨奈劳斯带回海伦,
俄底修斯杀了赫克托耳的爱子阿斯图阿那克斯,阿基琉斯之子尼俄普托勒摩斯带走
了赫克托耳之妻安德罗玛开。阿开亚人放火烧城(《特洛伊失陷》)。其后,阿林
门农和墨奈劳斯就回归路线发生争执,俄伊琉斯之子埃阿斯(小埃阿斯)死于风暴
之中。墨奈劳斯途抵埃及;阿伽门农回返慕凯奈,被害致死;俄瑞斯忒斯替父报仇,
杀了母亲和埃吉索斯。墨奈劳斯偕领海伦,归返斯巴达(《回归》)。

                         《奥德赛》(Odusseia)

    在“史诗系列”里,《奥德赛》上承回归,下接《忒勒格尼亚》,共二十四卷,
12,110(±)行,其创作或编制年代略迟于《伊利亚特》,可能在公元前720—67
0年间。根据亚里斯多德的观点,《奥德赛》的情节具有“双向发展”的特点[注],
但主要以直接描写俄底修斯的活动和经历为主。全书内容大致可划作四大部分,即
(一)忒勒马科斯的出访(一至四卷),(二)俄底修斯的回归(五至八卷以及第
十三卷1—187行),(三)漫游(九至十二卷),(四)俄底修斯在伊萨卡(第十
三卷187至第二十四卷548行)。诗评大师亚里斯多德曾给《奥德赛》的内容作过高
度的概括:一个人离家多年,被波塞冬暗中紧盯不放,变得孤苦伶什。此外,家中
的境况亦十分不妙:求婚人正挥霍他的家产,并试图谋害他的儿男。他在历经艰辛
后回到家乡,使一些人认出他来,然后发起进攻,消灭敌人,保全了自己[注]。当
然,这只是,或仅仅是故事的梗概或“大纲”,作为一部著名的长诗,作为西方现
存最早的传奇性游记作品,《奥德赛》的内容跌宕起伏,波澜壮阔,远比上述寥寥
数语所展示的情境惊奇生动,多姿多彩。
    《奥德赛》描写人的苦难,表现人生的艰厄。人生活在对立面的包围之中。人
的“对立面”具有意味深长的三重性——“对立”来自三个方面,即(一)怀带敌
意的神,(二)敌对的人,(三)大自然的“击冲”。人在苦难中残喘,在夹缝中
求生。在苦难和求生中,《奥德赛》突出强调了求生的努力,沤歌了为求生拼搏的
精神。人会受难,人可以哭泣,但人生的价值在于拼搏。人在拼博中进取,摆脱被
动的局面;人在拼搏中看到自己的力量,部分地掌握自己的命运,争来比现状美好
的前景。人拥有巨大的潜力,并赋有使用这种潜力的本能。人一旦决心,同时也被
允许进入准备行动的状态,就会把已有的潜能变作改变状态和布局的动能。埋头悲
哭的俄底修斯一旦被允许离岛(卡鲁普索的海岛)回家,就能劈波斩浪,所向无敌。
    按照荷马的观点,实践自己命运的凡人离不开神的制导;神的助信是成功和胜
利的保障。没有雅典娜的关心和帮助,俄底修斯绝难回家,也休想击杀所有的求婚
人。《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是西方力能哲学的源头。荷马描述了神力、命运
(力)、自然力和人力的活动形式、能量、限度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表明了
神或神力是“第一动力”或源力的观点。《奥德赛》亦是西方生存伦理学的源头。
他表明一个人不仅应该善,而且应该凭借良好的愿望拼斗。在神的助信下,最大限
度地发挥人的聪明才智,竭尽全力,以自主和积极的态度投入斗争或介入进取的势
态,百折不回,直到夺取胜利,这是典型意义上的西方人的抗争。俄底修斯是西方
文学作品中系统和着重描述的,在孤身一人的境况下仍然坚持这种抗争的第一人。

                        《奥德赛》和《伊利亚特》

    早在公元前三世纪左右,学术界就有人(即chorizontes,“分辨派”)提出
《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不是由一位作者或诗人编制的观点。[注]诚然,《奥德
赛》中确有与《伊利亚特》不一致的提及。比如,在《奥德赛》里,宙斯的信使是
赫耳墨斯,而在《伊利亚特》里,担任这一角色的是伊里丝;在《奥德赛》里,赫
法伊斯托斯的妻子是阿芙罗底忒,而在《伊利亚特》里,他的爱妻是卡里丝。《伊
利亚特》中的神抵似乎更具放荡不羁、我行我素、贪欲自私的色彩;两部史诗中的
个别人物在性格的刻画方面也表现出一些细微的差别。《奥德赛》中的明喻亦不如
《伊利亚待》中的来得顺畅精练。在用词方面,即使在语境相似的情况下,两部史
诗也反映出一些较明显的差异。例如,aichme(矛头)一词在《伊利亚特》中出现
三十六次,而在《奥德赛》中却找不到一个用例,虽然在第二十二卷里,作者用了
较长的篇幅描写枪战。Phohas(溃逃)在《奥德赛》中仅出现一次,而在《伊利亚
特》中的出现率却高达三十九次。《奥德赛》中亦找不到似乎应该出现的,在《伊
利亚特》中用例多达二十次以上的helkos(负伤)一词。诸如此类的“差异”当然
还有许多,囿于篇幅,这里恕不—一提及。
    然而,和《伊利亚特》及《奥德赛》中的“问题”相比,它们中的相似之处—
—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绝对的”。更为大量的、永远并且只能是占主导
地位的。《奥德赛》虽然采用“双线发展”的组合形式,但行动的中心始终围绕着
俄底修斯或俄底修斯的回归和仇杀展开。俄底修斯的形象总是索绕在听众和读者的
心头,他的境遇始终是人们关心的焦点。忒勒马科斯的出访,神的干预,求婚人的
恶行,裴奈罗珮的心境,牧猪人的活动,所有这一切都带有陪衬和铺垫的色彩,起
着解说、转折和牵引的作用,是一些旨在丰富故事内容,协调故事意境,开拓故事
的横向延伸的“穿插”——一句话,是扶衬“红花”的“绿叶”。所以,和《伊利
亚特》一样,《奥德赛》主题明确,中心突出,描写了一个紧凑、完整、自成一体
的行动。柏拉图赞慕荷马的诗才,亚里斯多德认为《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构
合体现了史诗的最高成就,是史诗的典范。[注]
    《奥德赛》对主人公俄底修斯的刻画,基本上符合《伊利亚特》定设的“方向”。
俄底修斯坚毅、刚强,忍辱负重,百折不回,抱定回归家园的坚定信念。他冲破重
重阻挠,历经千难万险,最后以一当百,以少胜多(凭靠雅典娜的助佑),杀灭无
耻的求婚者,重现了当年血战特洛伊的神勇,猛士的威风不减当年。此外,他足智
多谋,能言善辩,临危不惧,头脑冷静,常能出奇制胜,化险为夷。像在《伊利亚
待》中智擒多隆一样,他以超人的智慧,设计捅瞎裴里菲摩斯的眼睛,和伙伴们一
起逃离洞穴(《奥德赛》第九卷315—461行)。俄底修斯雄才大略,睿智中稍带几
分狡黠,两部史诗都准确、细腻地反映了这一点。两部史诗对俄底修斯和雅典娜的
关系的描述,给人如出一辙之感。此外,《奥德赛》对阿枷门农和阿基琉斯等英雄
的处理,也使熟悉《伊利亚特》的读者,包括专家,找不出明显的破绽。毫无疑问,
《奥德赛》的作者熟知《伊利亚特》的细节。
    《奥德赛》文风清雅绚丽,瑰美庄典,和《伊利亚特》一样,严肃的描述中不
时加入一些诙谐、幽默的“插曲”。人物嘲弄时的口气,在两部史诗中完全一致,
差别只在具体的用词、人名和地点。虽说《伊利亚特》更为粗扩雄奇,《奥德赛》
略多温谨绵密,但两部史诗的总体格调基本一致,那就是迅捷、明快、舒达、高雅、
生动、凝练。或许,正像朗吉诺斯(Longinus)所说的那样,《伊利亚特》是荷马
盛年时的作品,而《奥德赛》则创作在他的晚年[注]。老年人较少诗的冲动,却更
留连于对人生和道德内涵的思恋。就诗的品位和文体而言,我们认为,《伊利亚特》
和《奥德赛》出色地体现了史诗的精神,显溢出大家之作的魅力,展示了荷马的风
范。
    《奥德赛》一词不差地沿用了《伊利亚特》中的某些用语。“阿特柔斯之子,
最高贵的王者,全军的统帅阿伽门农”是两部史诗里通用的对阿伽门农的称谓(
《伊利亚特》2·434,《奥德赛》11·397);而像在《伊利亚特》里一样,阿伽门
农对俄底修斯的回复亦是: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
《奥德赛》11·405)。在两部史诗里,英雄都是“神一样的”,孩子都是“年幼无
知的”,妇女总是“束腰紧身的”(或束腰秀美的),话语是“长了翅膀的”,枪
矛是“投影森长的”,大海常是“酒蓝色的”。即使是伊萨卡的百姓,根本没有武
装,也是“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奥德赛》2·72,20·146),仿佛他们是
《伊利亚特》中的武士。对固定词语的套用,使欧迈俄斯也成了“军队的首领”或
“民众的首领”(orchamos andron),虽然他只是个猪倌,或者说“牧猪的头儿”。
此外,两部史诗中共用的诗行很多,至于共用的片语和词组等则更是多得难以数计,
这一点也表明了两部史诗极其旁近的“门户”或“亲缘”关系。
    综上所述,我们倾向于认为《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同为荷马的作品。鉴于
两部史诗中的某些“不同”,我们似乎亦可以作出如下设想,即认为《伊利亚特》
是由荷马本人基本定型的作品,而《奥德赛》则是他的某个或某几个以唱诗为业的
后人(Homeridae,“荷马的儿子们”)根据荷马传给他们的说诵和该诗的基本格局
整理补删,最后基本定型的作品。
    应该看到,《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各有自己的主题,前者描述“集团军”
的拼杀,后者描述一个人的回归;前者讲述阿开亚联军对敌战斗,后者讲述一个阿
开亚人对大群阿开亚人(求婚者)的进击。主题的不同决定了情节的不同,情节的
不同决定了场境的不同,而场境的不同又部分地决定了解决方式的不同和所用词语、
句式和作品风格的不同。所以,荷马史诗中的问题并非都是值得我们关注的“不协
调之处”或diaphonai。再者,两部史诗中的某些不同或出入,可能不是出于作者本
身的问题,或者说不是作者应该为之负责的问题。我们知道,荷马是史诗的集大成
者,他从前人那里接过了丰厚的“遗产”,包括“遗产”中的问题,比如某些不一
致的称谓,某些矛盾的、但却已基本定型的、广为人知的提法等。此外,我们亦不
应忘记荷马生活在一个口诵的时代。对一位古时的口诵诗人,我们不能套用对现代
文字工作者的标准;对于他,某些失误的出现不仅不可避免,而且——从某种意义
上来说——根本不存在避免的可能。

                        关于荷马史诗中的地理名称

    荷马史诗中多人名,也多地名。一般认为,史诗中提及的地名至少可分如下几
类。(一)确有其地者,如雅典、斯巴达、科林斯、普索、波伊俄提亚、克里特、
埃及,等等。许多名称古今拼法和读音不同。这是地名中的一大类。(二)经考古
发现证明确有其地者,如特洛伊、慕凯奈(即麦锡尼)、提仑斯等。有些地名,虽
然未经考古发现证实,但作者显然是把它们当做真实地名来对待的——换言之,它
们亦可能是历史上曾经有过、以后随着所指地点的消失而逐渐消亡的地理名称。
(三)实无其地,纯系出于虚构或可能出于虚构者。此类名称主要出现在《奥德赛》
里,集中体现在对俄底修斯回归途经的某些地名(或虚构的地名)的称呼上,包括
埃阿亚和莱斯特鲁戈尼亚等。(四)实无其地,但已经神话“创造”并得到普遍认
可者。此类地名(或名称)包括死神统治的冥府,折磨英雄们的唐塔洛斯和环绕大
地的俄开阿诺斯等。荷马是诗人,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地理学家。诗人,尤其是传奇
史诗《奥德赛》的作者,出于增加浪漫性、朦胧性和趣味性的需要,完全可以编造
或沿用已有史诗中的假名。诗人可用假名喻指实地,其功用一则可浓添诗意,保持
远古的朦胧,二则可避免由于对实地缺乏翔实的了解而导致的描写上的失真。长期
以来,学者们根据原文提供的线索(远不是明确系统的),对某些疑难地名进行了
考证研究,得出了一些具有参考价值,但不是“定说”的结论。比如,有人认为吃
食落拓枣的部民们生活在利比亚沿岸(荷马知道利比亚,但故意不用这个词),波
鲁菲摩斯和库克洛佩斯们生活在西西里,法伊阿基亚人活动在今天的科耳夫(Korf
u或Korkyre)一带,等等。
    在荷马史诗里,伊萨卡(lthaka,Ithake,)是俄底修斯的故乡,《奥德赛》
对它有过较多的描述。伊萨卡是个“阳光灿烂”的地方,岛上有一座大山,名奈里
托斯(或奈里同),周围另有一些岛屿,即杜利基昂、萨墨和扎昆索斯;伊萨卡位
于群岛的西端(9·21—27)。那是个“山石嶙峋的(kranae)的去处(1·247),
并非“跑马的平野”,但牧草丰肥,水源充足,盛产谷物和葡萄(13·242—247)。
此外,岛上有泉溪(17·205—211),还有山脚边的港湾(1·184)。传统观点认
为,伊萨卡即今天的西阿基(Thiaki),萨墨即今天的开法勒尼亚(Kephallenia),
杜利基昂则可能是今天的马克里(Markri)。较新的观点认为,伊萨卡是今天的琉
卡斯(Leukas),杜利基昂是今天的开法勒尼亚,萨墨是今天的西阿基。至于扎昆
索斯的位置学术界几乎已有定论,那就是今天的赞忒(Zante)。

                                  房屋

    在荷马史诗里,大户人家的房前一般有一堵围墙(herkos),墙内是个院落,
院内设有祭坛。房内最重要的建筑或部分是megaroo,即“厅”或“厅堂”。人们在
厅堂里吃喝、交谈、欣赏诗诵,甚至洗澡和炊调。俄底修斯家中的厅堂应该十分宽
敞,不然就容不下一百单八个求婚人的胡来。厅堂一般照明不佳,可能没有窗口,
只有一个出烟的口道。厅中一般有个火炉或火盆(eschare),既可照明,又可取暖,
还可烧烤食物。Eschare是家庭的“灵魂”,誓证者常可提及火盆和宙斯的名字,以
示信用和庄重(《奥德赛》14·159)。厅前有个门廊或门厅(aithousa),可供来
访的客人寝宿(《奥德赛》3·399)。
    房居的另一个组成部分是房间(thalamoi),包括寝室和储藏室等。在《奥德
赛》第十九卷里,忒勒马科斯将武器从megaron搬往一个thalamos(17)。裴奈罗珮
的thalamos显然在“楼上”或高于底层部分的空间(《奥德赛》19·53)。俄底修
斯和裴奈罗珮的睡房也叫thalamos——(《奥德赛》23·192)。此外,房居还包括
走廊(laure)、房柱(kiones)、中梁(melathron)、门槛(oudos)和边门(o
rsothure)等。

                                  食物

    英雄们的职业是战斗(包括掠劫),他们的吃喝是和战斗一样火烈的烤肉和美
酒。当俄底修斯一行抵达阿基琉斯的营棚时,主人用以待客的是现成的羊肉和猪肉
(《伊利亚特》9·205—214)。畜肉是“神抵钟爱的王者们的食餐”(《奥德赛》
3·480)。当然,美味的烤肉一般出现在聚会、庆祭和待客等场合;荷马承认,凡
人常用的食物是面包(或面食),常喝的饮料是用葡萄酿制的水酒。在《奥德赛》
里,小麦和大麦是人的“精髓”,或保命的食粮(20·108)。当忒勒马科斯动身前
往普洛斯之际,他所搬运上船的不是大块的猪肉或牛肉,而是面食和饮酒(《奥德
赛》2·349—355)。史诗中的人物也食鱼和猎捕的野味。
    史诗中的凡人还饮用一种点心般的食物,用酒(普拉姆尼亚美酒)调和奶酪、
大麦和蜂蜜制成(《伊利亚特》11·638—639),《奥德赛》10·234—235)。荷
马史诗中不曾提及具体的蔬菜,但却枚举了一些水果,有葡萄、梨、苹果、无花果
和石榴等。荷马没有提及制作橄榄油的过程。橄榄油一般用于浴后涂抹;照明多用
火把。即使在王公贵族之家,似乎也没有专职的厨师;英雄们或主人们一般和伴从
或下手们一起整治食餐。不死的神抵们进用上天的仙食和奈克塔耳(一种饮料),
不吃人间的食物(《伊利亚特》5·341—342)。

                                  婚姻

    荷马史诗中描述的婚娶场面是隆重而热烈的。阿基琉斯的战盾上铸有庆婚和欢
宴的情景。新娘被领出家居,火炬闪着光芒,人们载歌载舞,伴随着阿洛斯和竖琴
的声响。当忒勒马科斯来到斯巴达王者的家中,墨奈劳斯正大办宴席,酬贺儿子娶
亲,女儿出嫁。厅堂里歌声笑语,宾朋如云,好一番喜庆的景象(《奥德赛》4·1
—19)。
    一般说来,娶亲前,男方或新郎要给新娘的父亲致送一份丰足的财礼或聘礼[注]
(hedna,参考《伊利亚特》16·178,190;《奥德赛》11·281—282等处),但也
有相反的情况,即由女方的父亲拿出一份陪嫁(《伊利亚特》22·50—51,《奥德
赛》2·131—132)。前一种做法可能更为古老,包含买卖的意思,[注]而后一种习
俗是公元前五世纪后相当盛行的做法。《伊利亚特》中亦有以劳务或“战力”代替
财礼,聘定新娘的例子(13·366)。当赫法伊斯托斯发现妻子和阿瑞斯通奸后,设
计擒获她俩,扬言除非她父亲退回全部财礼,否则不予释放(《奥德赛》8·317—
319)。诚然,此事发生在神明身上,但荷马可能套用了凡间处理类似案例的解决办
法。

                                  贸易

    荷马史诗中的人物知晓埃及,知晓腓尼基并欣赏腓尼基人船贩的商品。墨奈劳
斯和海伦曾接受埃及贵族的赠送(《奥德赛》4·128—133),墨奈劳斯还曾经受西
冬王者馈送的兑缸(4·615—618)。腓尼基人是航海和贸易的行家。他们曾行船欧
迈俄斯的故乡,做了一年生意后,装货上船,带走欧迈俄斯,连同一名女仆(《奥
德赛》15·403—84)。俄底修斯也曾(虚构)搭乘一条腓尼基海船,逃离克里特
(《奥德赛》5·272278)。考古发现证明,在公元前十四至十二世纪,慕凯奈王国
同包括腓尼基在内的地中海沿岸国家,有着相当频繁的贸易往来。
    当时的贸易主要通过以货易货的方式进行。希腊军士曾用青铜、铁、皮张、牛
和奴隶换取莱姆诺斯葡萄酒(《伊利亚特》7·472—475)。此外,在荷马史诗里,
牛有时似乎是一种具有固定兑换价值的“特殊商品”。在《伊利亚特》第六卷里,
作者认为格劳科斯做了件蠢事,因他用一套金甲换回一副铜甲,前者值得一百头牛
的换价,而后者只有九头牛的价值(235—236)。莱耳忒斯用二十头牛换得欧鲁克
蕾娅(《奥德赛》1·31)。
    奴隶买卖在当时无疑十分盛行,上文提及的欧迈俄斯的遭遇便是一例。《奥德
赛》中几次提及从事海盗和奴隶买卖的塔菲亚人(14·452,15·427,16·426),
可惜我们已无法查清他们的“来龙去脉”。塔菲亚人也从事正常的商业活动,“用
闪亮的灰铁,换取青铜”(《奥德赛》1·184)。

                    关于荷马史诗本的形成、校订和流传

    一般认为,荷马生活在公元前八世纪(至前七世纪初)。荷马是个吟诵诗人
(aoidoo),凭心记口诵讲说世代相传的故事。慕凯奈(麦锡尼)文字(Linear B)
随着多利斯人的入侵“丢失”,新的腓尼基字母在公元前八世纪方始在希腊人居住
的地域缓缓流传。荷马是否掌握文字?这是个颇难回答的问题,其原因主要是因为
资料的匮缺。尽管荷马本人可能通过某种形式(包括由他口诵,别人笔记)记下他
的史诗,尽管荷马的弟子(Homeridae)中可能有人笔录下先祖的作品,我们却无法
断定在公元前八至七世纪中叶是否已有成文的荷马史诗。
    据传雅典当政者(或独裁者)裴西斯特拉托斯(约公元前600—527年)最先把
荷马史诗整理成文,或根据已有的极不规范的文本校编成文。据一篇作于公元前四
世纪的柏拉图“对话”记载,希帕耳科斯是把(成文的)荷马史诗带人阿提开的第
一人。[注]生活在公元前三世纪的文人赫瑞阿斯(Hereas)曾指责裴西斯特拉托斯
私增诗行(即《奥德赛》11·431),用以赞美雅典英雄塞修斯。[注]古时亦有人怀
疑索隆或裴西斯特拉托斯在《伊利亚特》第二卷里私添了第558行,为雅典人增光。
雅典文本(或裴西斯特拉托斯文本)是“泛雅典赛会”(Panathenaea)采用的标准
文本。在公元前四世纪,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大量引用了荷马的诗句,有些文字和
当今文本中的诗行出入颇大。
    至公元前三世纪,即所谓的亚历山大时代,希腊社会上流传的大致有如下四种
文本:(一)传抄较为严谨,受到普遍接受的文本,(二)种类较多的地域或“邦
域”文本,(三)某些由个人校订珍藏的文本,(四)吟游诗人们(rhapsoidoi)
自改自用和自存的文本。在所有这几类文本的基础上,主要可能是借用上述第一类
抄本,厄菲索斯的泽诺多托斯(Zenodotos)整理、修订和校改出荷马史诗,即《伊
利亚特》和《奥德赛》的规范本。拜占庭的阿里斯托芬奈斯(Aristophanes)和萨
摩斯拉凯的阿里斯塔耳科斯(Aristarchos)等亚历山大学者亦做了大量的工作,对
荷马史诗的定型和评注做出了贡献。给荷马史诗分卷(各二十四卷)亦是亚历山大
学者的功绩。一般认为,经亚历山大学者校审鉴定的荷马史诗是近代《伊利亚特》
和《奥德赛》的直接前身。他们的部分注释和评论主要通过下述两种途径传益后世:
(一)十二世纪时塞萨洛尼卡主教欧斯塔修斯(Eustathius)对荷马史诗的评论,
其中录用了他们的论述,(二)经院哲学家们的引述,写于莎草纸页边,和抄本一
起留存。
    Venetus Marcianus A是现存最早的《伊利亚特》抄本,成文于公元十世纪;现
存最早的《奥德赛》全本是劳仑提亚努斯(Laurentianus),成文于公元十或十一
世纪。另有许多长短不一的荷马史诗片断传世,有的可能成文于公元前三世纪。
 楼主| 发表于 2023-1-28 11:39:57 | 显示全部楼层
奥德赛

第一卷

    告诉我,缪斯,那位聪颖敏睿的凡人的经历,
在攻破神圣的特洛伊城堡后,浪迹四方。
他见过许多种族的城国,领略了他们的见识,
心忍着许多痛苦,挣扎在浩森的大洋,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使伙伴们得以还乡。但
即便如此,他却救不下那些朋伴,虽然尽了力量:
他们死于自己的愚莽,他们的肆狂,这帮
笨蛋,居然吞食赫利俄斯的牧牛,
被日神夺走了还家的时光。开始吧,
女神,宙斯的女儿,请你随便从哪里开讲。
    那时,所有其他壮勇,那些躲过了灭顶之灾的人们,
都已逃离战场和海浪,尽数还乡,只有
此君一人,怀着思妻的念头,回家的愿望,
被卡鲁普索拘留在深旷的岩洞,雍雅的女仙,
女神中的佼杰,意欲把他招做夫郎。
随着季节的移逝,转来了让他
还乡伊萨卡的岁月,神明编织的
时光,但即使如此,他却仍将遭受磨难,
哪怕回到亲朋身旁。神们全都怜悯他的处境,
惟有波塞冬例外,仍然盛怒不息,对
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直到他返回自己的家邦。
    但现在,波塞冬已去造访远方的埃西俄丕亚族民——
埃西俄丕亚人,居家最僻远的凡生,分作两部,
一部栖居日落之地,另一部在呼裴里昂升起的地方——
接受公牛和公羊的牲祭,
坐着享受盛宴的愉畅。与此同时,其他
俄林波斯从神全都汇聚宙斯的厅堂。
神和人的父亲首先发话,
心中想着雍贵的埃吉索斯,
死在俄瑞逝忒斯手下,阿伽门农声名远扬的儿郎。
心中想着此人,宙斯开口发话,对不死的神明说道:
    “可耻啊——我说!凡人责怪我等众神,
说我们给了他们苦难,然而事实却并非这样:他们
以自己的粗莽,逾越既定的规限,替自己招致悲伤,一如
不久前埃吉索斯的作为,越出既定的规限,姘居阿特柔斯
之子婚娶的妻房,将他杀死,在他返家之时,
尽管埃吉索斯知晓此事会招来突暴的祸殃——我们曾明
    告于他,派出赫耳墨斯,眼睛雪亮的阿耳吉丰忒斯,
叫他不要杀人,也不要强占他的妻房:
俄瑞斯忒斯会报仇雪恨,为阿特桑斯之子,
一经长大成人,思盼回返故乡。
赫耳墨斯曾如此告说,但尽管心怀善意,
却不能使埃吉索斯回头;现在,此人已付出昂贵的代价。”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
“克罗诺斯之子,我的父亲,最高贵的王者,
埃吉索斯确实祸咎自取,活该被杀,
任何重蹈覆辙的凡人,都该遭受此般下场。
然而,我的心灵正为聪颖的俄底修斯煎痛,
可怜的人,至今远离亲朋,承受悲愁的折磨,
陷身水浪拥围的海岛,大洋的脐眼,
一位女神的家园,一个林木葱郁的地方。
她是歹毒的阿特拉斯的女儿,其父知晓
洋流的每一处深底,撑顶着粗浑的
长柱,隔连着天空和大地。
正是他的女儿滞留了那个愁容满面的不幸之人,
总用甜柔、赞褒的言词迷蒙他的
心肠,使之忘却伊萨卡,但俄底修斯
一心企望眺见家乡的炊烟,
盼愿死亡。然而你,俄林波斯大神,
你却不曾把他放在心上。难道俄底修斯
不曾愉悦你的心房,在阿耳吉维人的船边,
宽阔的特洛伊平野?为何如此无情,对他狠酷这般?”
    听罢这番话,汇聚乌云的宙斯开口答道:
“这是什么话,我的孩子,崩出了你的齿隙?
我怎会忘怀神一样的俄底修斯?
论心智,凡生中无人可及;论敬祭,
对统掌辽阔天空的神明,他比谁都慷慨大方。
只因环拥大地的波塞冬中阻,出于对捅瞎
库克洛普斯眼睛的难以消泄的仇怨——
神样的波鲁菲摩斯为大无比,
库克洛佩斯中他最豪强。他母亲是仙女苏莎,
福耳库斯的女儿,前者制统着苍贫的[注]大海——
此女曾在深旷的岩洞里和波塞冬睡躺寻欢。
出于这个缘故,裂地之神波塞冬虽然不曾
把他杀倒,但却梗阻了他还乡的企愿。
这样吧,让我等在此的众神谋划他的回归,
使他得返故乡。波塞冬要平息
怨愤;面对不死的众神,连手的营垒,
此君孤身一个,绝难有所作为。”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
“克罗诺斯之子,我们的父亲,最高贵的王者,
倘若此事确能欢悦幸福的神祗,
让精多谋略的俄底修斯回归,那么,
让我们派出赫耳墨斯,导者,斩杀阿耳戈斯的神明,
前往海岛俄古吉亚,以便尽快传送
此番不受挫阻的谕言,对长发秀美的女仙,
让心志刚强的俄底修斯起程,返回故乡。
我这就动身伊萨卡,以便催励
他的儿子,鼓起他的信心,
召聚长发的阿开亚人集会,对
所有的追求者发话,后者正没日没夜地
屠宰步履蹒跚的弯角壮牛,杀倒拱挤的肥羊。
我将送他前往斯巴达和多沙的普洛斯,
询问心爱的父亲回归的信息,抑或能听到些什么,
由此争获良好的名声,在凡人中间。”
    言罢,女神系上精美的条鞋,在自己的脚面,
黄金做就,永不败坏——穿着它,女神
跨涉苍海和无垠的陆基,像疾风一样轻快。
然后,她操起一杆粗重的铜矛,顶着锋快的铜尖,
粗长、硕大、沉重,用以荡扫地面上战斗的
群伍,强力大神的女儿怒目以对的军阵,
从俄林波斯峰巅直冲而下,
落脚伊萨卡大地,俄底修斯的门前,
庭院的槛条边,手握铜矛,
化作一位外邦人的形貌,门忒斯,塔菲亚人的头儿。
她看到那帮高傲的求婚人,此刻正
坐在门前,被他们剥宰的牛皮上,
就着棋盘,欢悦他们的心房。
信使及勤勉的伴从们忙碌在他们近旁,
有的正在兑缸里调和酒和清水,
有的则用多孔的海绵擦拭桌面,
搁置就绪,另一些人切下成堆的肉食,大份排放。
    神样的忒勒马科斯最先见到雅典娜,远在别人之前,
王子坐在求婚者之中,心里悲苦难言,
幻想着高贵的父亲,回归家园,
杀散求婚的人们,使其奔窜在宫居里面,
夺回属于他的权势,拥占自己的家产。
他幻想着这些,坐在求婚人里面,眼见雅典娜到来,
急步走向庭前,心中烦愤不平——
竟让生客长时间地站等门外。他站在女神身边,
握住她的右手,接过铜矛,
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开口说道:
“欢迎你,陌生人!你将作为客人,接受我们的礼待;
吃吧,吃过以后,你可告知我们,说出你的需愿。”
    言罢,他引路先行,帕拉丝·雅典娜紧随在后面。
当走入高大的房居,忒勒马科斯
放妥手握的枪矛,倚置在高耸的壁柱下,
油亮的木架里,站挺着众多的
投枪,心志刚强的俄底修斯的器械。
忒勒马科斯引她入座,铺着亚麻的椅垫,
一张皇丽、精工制作的靠椅,前面放着一个脚凳。
接着,他替自己拉过一把拼色的座椅,离着众人,
那帮求婚者们——生怕来客被喧嚣之声惊扰,
面对肆无忌惮的人们,失去进食的胃口——
以便询问失离的亲人,父亲的下落。
一名女仆提来绚美的金罐,
倒出清水,就着银盆,供他们
盥洗双手,搬过一张溜滑的食桌,放在他们身旁。
一位端庄的家仆送来面包,供他们食用,
摆出许多佳肴,足量的食物,慷慨地陈放。
与此同时,一位切割者端起堆着各种肉食的大盘,
放在他们面前,摆上金质的饮具,
一位言使往返穿梭,注酒入杯。
    其时,高傲的求婚者们全都走进屋内,
在靠椅和凳椅上依次就座,
信使们倒出清水,淋洗各位的双手,
女仆们送来面包,满满地装在篮子里,
年轻人倒出醇酒,注满兑缸,供他们饮用。
食客们伸出手来,抓起眼前的佳肴。
当满足了吃喝的欲望,
求婚者们兴趣旁移,转移
到歌舞上来——歌舞,盛宴的佳伴。
信使将一把做工精美的竖琴放入菲弥俄斯
手中,后者无奈求婚人的逼迫,开口唱诵。
他拨动琴弦,诵说动听的诗段。
忒勒马科斯开口说话,贴近灰眼睛
雅典娜的头边,谨防别人听见:
“对我的告语,亲爱的陌生人,你可会怨恨愤烦?
这帮人痴迷于眼前的享乐,竖琴和歌曲,
随手拈取,无需偿付,吞食别人的财产——
物主已是一堆白骨,在阴雨中霉烂,
不是弃置在陆架上,便是冲滚在海浪里。
倘若他们见他回来,回返伊萨卡地面,那么,
他们的全部祈祷将是企望能有更迅捷的快腿,
而不是成为拥有更多黄金和衣服的富贵。
可惜,他已死了,死于凄惨的命运——对于我们,
世上已不存在慰藉,哪怕有人告诉我们,
说他将会回返故里。他的返家之日已被碎荡破毁。
来吧,告诉我你的情况,要准确地回答。
你是谁,你的父亲是谁?来自哪个城市,双亲在哪里?
乘坐何样的海船到来?水手们如何
把你送到此地,而他们又自称来自何方?
我想你不可能徒步行走,来到这个国邦。
此外,还请告诉我,真实地告诉我,让我了解这一点。
你是首次来访,还是本来就是家父的朋友,
来自异国它乡?许多其他宾朋也曾来过
我家,家父亦经常外出造访。”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
“好吧,我会准确不误地回话,把一切告答。
我乃门忒斯,聪颖的安基阿洛斯的
儿子。我统治着塔菲亚人,欢爱船桨的族邦。
现在,正如你已看见,我来到此地,带着海船和伴友,
踏破酒蓝色的洋面,前往忒墨塞,人操异乡方言的
邦域,载着闪亮的灰铁,换取青铜。
我的海船停驻乡间,远离城区,
在雷斯荣港湾,林木繁茂的内昂山边。
令尊和我乃世交的朋友,可以
追溯到久远的年代——如果愿意,你可去问问
莱耳忒斯,年迈的斗士。人们说,此人现已不来
城市,栖居在他的庄园,生活孤独凄惨,
仅由一名老妇伺候,给他一些
饮食,每当疲乏折揉他的身骨,
苦作在坡地上的葡萄园。现在,
我来到此地,只因听说他,你的父亲,
已回返乡园。看来是我错了,神明滞阻了他的回归。
卓著的俄底修斯并不曾倒死陆野,
而是活在某个地方,禁滞在苍森的大海,
一座水浪扑击的海岛,受制于野蛮人的束管,
一帮粗莽的汉子,阻止他的回返,违背他的意愿。
现在,容我告你一番预言,神们把它输人
我的心田;我想这会成为现实,
虽然我不是先知,亦不能准确释辨飞鸟的踪迹。
他将不会长久远离亲爱的故土,
哪怕阻止他的禁链像铁一般实坚;
他会设法回程,因为他是个足智多谋的壮汉。
来吧,告诉我你的情况,要准确地回答。
你可是俄底修斯之子,长得牛高马大?
你的头脸和英武的眼睛,在我看来,和他的
出奇的相像——我们曾经常见面,
在他出征特洛伊之前,惜同其他军友,
阿开亚人中最好的壮汉,乘坐深旷的海船。
从那以后,我便再也不曾见他,他也不曾和我见面。”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好吧,陌生人,我会准确不误地回话,把一切告答。
是的,母亲说我是他的儿子,但我自己
却说不上来;谁也不能确切知晓他的亲爹。
哦,但愿我是个幸运者的儿男,
他能扛着年迈的皱纹,看守自己的房产!
但我却是此人的儿子,既然你有话问我——
父亲命运险厄,凡人中谁也不及他多难!”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
“神祗属意于你的家族,让它千古
留芳——瞧瞧裴奈罗珮的后代,像你这样的儿男。
来吧,告诉我此番情况,回答要真实确切。
此乃何样宴席,何种聚会?此宴与你何干?
是庆典,还是婚娶?我敢断定,这不是自带饮食的聚餐。
瞧他们那骄横的模样,胡嚼蛮咬,
作孽在整座厅殿!目睹此番羞人的情景,置身
他们之中,正经之人能不怒满胸膛!”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既然你问及这些,我的客人,那就容我答来。
从前,这所家居很可能繁荣兴旺,
不受别人讥辱,在某个男人生活在此的时节。
但现在,神们居心险恶,决意引发别的结局,
把他弄得无影无踪,此般处理,凡人中
有谁受过,除他以外?!我将不会如此悲痛,为了他的死难,
倘若他阵亡在自己的伙伴群中,在特洛伊人的土地,
或牺牲在朋友的怀里,经历过那场战杀——
这样,阿开亚全军,所有的兵壮,将给他堆垒坟茔,
使他替自己,也为儿子,争得传世的英名,巨大的荣光。
但现在,凶横的风暴已把他席卷,死得不光不彩,
没踪没影,无声无息,使我承受痛苦
和悲哀。然而,我的悲痛眼下已不仅仅是为了
他的死难,神们还使我遭受别的愁煎。
外岛上所有的豪强,有权有势的户头,
来自杜利基昂、萨墨和林木繁茂的扎昆索斯,
连同本地的望族,山石嶙峋的伊萨卡的王贵,
全都在追求我的母亲,败毁我的家院。
母亲既不拒绝可恨的婚姻,也无力
结束这场纷乱;这帮人挥霍我的家产,
吞糜我的所有,用不了多久,还会把我撕裂!”
    听罢这番话,帕拉丝·雅典娜怒不可遏,答道:
“真是无耻之极!眼下,你可真是需要失离的俄底修斯,
要得火急——他会痛打这帮求婚者,无耻的东西。
但愿他现时出现,站在房居的
外门边,头戴战盔,手握枪矛一对,
一如我首次见他的模样,在
我们家里,喝着美酒,享受盛宴的甜香。
他从厄夫瑞过来,别了伊洛斯,墨耳墨罗斯的儿男,
乘坐快船——俄底修斯前往该地,
寻求杀人的毒物,以便
涂抹羽箭的铜镞,但伊洛斯丁点
不给,出于对长生不老的神明的惧畏,
幸好家父酷爱令尊,使他得以如愿。
但愿俄底修斯,如此人杰,出现在求婚人面前:
他们全都将找见死的暴捷,婚姻的悲伤!
然而,这一切都躺等在神的膝头:
他能否,是的,可否回乡报仇,在
自己的家院。现在,我要你开动脑筋,
想个办法,把求婚者们赶出厅殿。
听着,认真听取我的嘱告,按我说的做。
明天,你应召聚阿开亚壮士集会,
当众宣告你的主张,让神明作证。
要求婚者们就此散伙,各回家门,
至于你母亲,倘若心灵驱她再嫁,
那就让她回见有权有势的父亲,回返他的宫中,
他们会替她张罗,准备丰厚的
财礼,嫁出一位爱女应有的陪送。
现在,我将给你明智的劝告,希望你好生听着。
整备一条最好的海船,带配二十枝划桨,
出海探问音讯,你那长期失离的父亲,
兴许能碰上某人,告你得之于宙斯的
信息——对我等生民,它比谁都善传信讯。
先去普洛斯,询问卓著的奈斯托耳,
而后前往斯巴达,面见棕发的墨奈劳斯,
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中,他最后回归。
这样,倘若听说父亲仍然活着,正在返家途中,
你仍需等盼一年,尽管已历经艰辛。
但是,如果听说他已死了,不再存活,
那么,你可启程返航,归返心爱的故乡,
堆筑坟茔,举办隆重的牲祭,
浩大的场面,合适的规模,然后嫁出母亲,给另一位丈夫。
当办完这些,处理得妥妥帖帖,
你应认真思考,在你的心里魂里,
想出一个办法,除杀家居里的求婚人,
用谋诈,或通过公开的拼战。不要再
抱住儿时的一切,你已不是小孩。
难道你不曾听说了不起的俄瑞斯忒斯,
人世间煊赫的英名,杀除弑父的凶手,
奸诈的埃吉索斯,曾把他光荣的父亲谋害?
你也一样,亲爱的朋友——我看你身材高大,器宇轩昂——
勇敢些,留下英名,让后人称赞。
现在,我要返回快船,回见
我的伙伴,他们一定在翘首盼望,
焦躁纷烦。记住这一切,按我说的做。”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我的客人,你的话充满善意,
就像父亲对儿子的谆告,我将牢记在心。
来吧,不妨稍作逗留,虽然你急于启程,
以便洗澡沐浴,放松肌体,
舒恰身心,然后回登海船,带着礼物,
绚丽的精品,贵重的好东西,你可常留身边,
作为我的馈赠,上好的佳宝,主客间的送礼。”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
“不要留我,因我登程心切。此份
礼物——无论你那可爱的心灵选中什么,打算给我——
请你代为保存,面赠于我,在我下次造访之后,带回家中;
你会选定一份佳品,而我将回送一份同样珍贵的礼物。”
    言罢,灰眼睛女神雅典娜旋即离去,
像一只鹰鸟,直刺长空,在忒勒马科斯心里
注入了力量和勇气,使他比往日更深切地
怀念父亲,猜度着告晤的含义,
心中满是惊异,认为来者是一位神明。
他当即举步,神一样的凡人,坐人求婚的人群。
    著名的歌手正对他们唱诵,后者静坐
聆听。歌手唱诵阿开亚人饱含痛苦的回归,
从特洛伊地面,帕拉丝·雅典娜的报惩[注]。
    耳闻神奇的唱声,从楼上的房间,
谨慎的裴奈罗珮,伊卡里俄斯的女儿,
走下高高的楼梯,建造在她的宫中,
并非独自蹈行,有两位侍女伴随。
当她,女人中的姣杰,来到求婚者近旁,
站在房柱下,柱端支撑着坚实的屋顶,
扰着闪亮的头巾,遮掩着脸面,
两边各站一名忠实的仆伴。
她开口说话,对神圣的歌手,泪流满面:
“菲弥俄斯,你知晓许多其他故事,
勾人心魂的唱段,神和人的经历,诗人的传诵,
何不坐在他们旁边,选用其中的一段,让他们静静地聆听,
啜饮杯中的美酒——不要唱诵这个段子,它那
悲苦的内容总是刺痛我的心魂;
难忘的悲愁折磨着我,比对谁都烈,
怀念一位心爱的人儿,每当想起我的
夫婿,他名扬遐迩,传闻在赫拉斯和整个阿耳戈斯境城。”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母亲,为何抱怨这位出色的歌手?他受
心灵的驱使,欢悦我们的情怀。该受责备的
不是歌手,而是宙斯,后者随心所欲,
治弄吃食面包的我们,每一个凡人。
此事无可指责,唱诵达奈人悲苦的归程。
人们,毫无疑问,总是更喜爱最新
流诵的段子,说唱在听者之中。
认真听唱,用你的心魂;
俄底修斯不是特洛伊城下惟一失归的
壮勇,许多人倒死在那里,并非仅他一人。
回去吧,操持你自个的活计,
你的织机和线杆,还要催督家中的女仆,
要她们好生干活。至于辩议,那是男人的事情,
所有的男子,首先是我——在这个家里,我是镇管的权威。”
    裴奈罗珮走回房室,惊诧不已,
把儿子明智的言告收藏心底,
返回楼上的房问,由传女们偕同,
哭念俄底修斯,心爱的大夫,直到
灰眼睛雅典娜送出睡眠,香熟的睡意把眼睑合上。
    求婚者们大声喧闹,在幽暗的厅堂,
争相祷叫,全都想获这份殊荣,睡躺在她的身旁。
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见状发话,喊道:
“追求我母亲的人们,极端贪蛮的求婚者们,
现在,让我们静心享受吃喝的愉悦,不要
喧嚣,能够聆听一位像他这样出色的歌手唱诵,
是一种值得庆幸的佳妙;他有着神一般的歌喉。
明天,我们将前往集会地点,
展开辩论——届时,我将直言相告,
要你们离开我的房居,到别处吃喝,
轮番食用你们自己的东西,一家接着一家啖耗。
但是,倘若你等以为如此作为于你们更为有利,
更有进益,吃耗别人的财产,不予偿付,
那就继续折腾下去,我将对永生的神祗呼祷,
但求宙斯允降某种形式的兆应,让
你们死在这座房居,白送性命,不得回报!”
    听他说罢,求婚者们个个痛咬嘴唇,惊异于
忒勒马科斯的言语,竟敢如此大胆地对他们训话。
    人群中,安提努斯,欧培塞斯之子,首先答道:
“忒勒马科斯,毫无疑问,一定是神明亲自出马,激励
你采取勇莽的立场,如此大胆地对我们发话。
但愿克罗诺斯之子永不立你为王,统治海水环抱的
伊萨卡,虽然这是你的权益,祖辈的遗赏。”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尽管你恼恨我的言词,安提努斯,
我仍将希愿接继王业,倘若宙斯允诺。
你以为这是凡人所能承受的最坏的事情吗?
治国为王并非坏事;王者的家业会
急速增长,王者本人享有别人不可企及的荣光。
是的,在海水环抱的伊萨卡,阿开亚王者林立,
有年老的,亦有年轻的,其中任何一个都可
雄占统治的地位,既然卓著的俄底修斯已经身亡。
尽管如此,我仍将统掌我的家居,发号施令,
对俄底修斯为我争得的仆帮。”
    听罢这番话,欧鲁马科斯,波鲁波斯之子,答道:
“此类事情,忒勒马科斯,全都候躺在神的膝头,
海水环抱的伊萨卡将由谁个王统,应由神明定夺。
不过,我希望你能守住你的财产,统管自己的宫房。
但愿此人绝不会来临,用暴力夺走你的家产,
违背你的愿望,只要伊萨卡还是个人居人住的地方。
现在,人中的俊杰,我要问你那个生人的情况:
他打哪里过来,自称来自
何方?亲人在哪,还有祖辈的田庄?
他可曾带来令尊归家的消息——
抑或,此行只是为了自己,操办某件事由?
他匆匆离去,走得无影无踪,不曾稍事逗留,
使我们无缘结识。从外表判断,他不像是出身低劣的小人。”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我父亲的回归,欧鲁马科斯,已成绝望。
我已不再相信讯息,不管来自何方,
也不会听理先知的卜言——母亲
会让他们进来,询索问告。
那位生人是家父的朋友,打塔福斯过来,
自称门忒斯,聪颖的安基阿洛斯
之子,塔菲亚人的首领,欢爱船桨的族邦。”
    忒勒马科斯一番说告,但心知那是位不死的女神。
那帮人转向舞蹈的欢乐,陶醉于动听的歌声,
尽情享受,等待夜色的降落。
他们沉湎在欢悦之中,迎来乌黑的夜晚,
随之离返床边,各回自己的家府。
忒勒马科斯走回睡房,傍着漂亮的
庭院,一处高耸的建筑,由此可以察见四周。
他走向自己的睡床,心事重重,
忠实的欧鲁克蕾娅和他同行,打着透亮的
火把,裴塞诺耳之子俄普斯的女儿,
被莱耳忒斯买下,用自己的所有,
连同她豆蔻的年华,用二十条壮牛——
在家中,莱耳忒斯待她如同对待忠贞的妻子,
但却从未和她同床,以恐招来妻侣的怨愤。
此时,她和忒勒马科斯同行,打着透亮的火把。欧鲁克蕾娅
爱他胜于其他女仆——在他幼小之时,老妇是他的保姆。
他打开门扇,制合坚固的睡房,
坐在床边,脱去松软的衫衣,
放入精明的老妪手中,
后者叠起衣裳,拂理平整,
挂上衣钉,在绳线穿绑的床架旁。
然后,她走出房间,关上房门,手握
银环,攥紧绳带,合上门闩。
忒勒马科斯潜心思考,想着帕拉丝·雅典娜
指告的旅程,裹着松软的羊皮,整整一个晚上。
 楼主| 发表于 2023-1-28 11:42:28 | 显示全部楼层
奥德赛

第二卷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
俄底修斯心爱的儿子起身离床,
穿上衣服,背上锋快的铜剑,钭挎肩头,
系好舒适的条鞋,在闪亮的脚面,
走出房门,俨然天神一般。
他命令嗓音清亮的使者
召呼长发的阿开亚人集会,
信使们高声呼喊,民众闻风而动。
当众人聚合完毕,集中在一个地点,
他走向会场,手握一杆铜枪,
并非独自一人,由两条腿脚轻快的狗伴随。
雅典娜给他抹上迷人的丰采,
人们全都注目观望,随着他前行的脚步。
他在父亲的位子就座,长老们退步让他走过。
壮士埃古普提俄斯首先发话,一位
躬背的长者,见过的事情多得难以数说。
他心爱的儿子,枪手安提福斯,已随
神一样的俄底修斯前往伊利昂,骏马的故乡,
乘坐深旷的海船,已被野蛮的库克洛普斯吃掉,
在幽深的岩洞,被食的最后一份佳肴。
他还有另外三个儿子,其中欧鲁诺摩斯
介入了求婚者的群伍,另两个看守田庄,父亲的所有。
然而,他仍然难忘那个失落的儿郎,满怀悲戚和哀愁。
带着哭子的悲情,他面对众人,开口说道:
“听我说,伊萨卡人,听听我的言告。
自从卓著的俄底修斯走后,乘坐深旷的海船,
我们便再也没有集会或聚首碰头。现在,
召聚我们集会的却是何人?是哪个年轻后生,
或是我们长者中的谁个,为了什么理由?
难道他已听悉军队回归的消息,
先于别人,现在打算详告我们?
抑或,他想禀告某件公事,提请争论?
看来,他像是颗高贵的种子,吉利的兆头。愿
宙斯体察他的希冀,实现他的每一个愿求!”
    他如此一番说道,俄底修斯之子听了感到高兴,
静坐不住,心想张嘴发话,
站挺在人群之中。裴塞诺耳,一位
聪颖善辩的使者,将王杖放入他手中。
他张嘴说话,以回答老人的询问开头:
“老先生,此人距此不远,近在眼前,你老马上即会知
  晓谁人。
是我,是的,是我召聚了这次集会——我比谁都更感悲愁。
并非我已听悉军队回返的消息,
先于别人,现在打算把详情道说;
亦非想要禀告某件公事,提请争议,
实是出于我自个的苦衷——双重的灾难已降临我的
家园。我已失去亲爹,一个高贵的好人,
曾经王统尔等,像一位父亲。
现在,又有一场更大的灾祸,足以即刻
碎灭我的生活,破毁我的家屋。
我的母亲,违背她的意愿,已被求婚者们包围,
来自此间最显赫的豪门大户,受宠的公子王孙。
他们不敢前往伊卡里俄斯的房居,她的
父亲,以便让他整备财礼,嫁出女儿,
给他喜欢的儿婿,看中的人选,
而是日复一日,骚挤在我们家居,
宰杀我们的壮牛、绵羊和肥美的山羊,
摆开丰奢的宴席,狂饮闪亮的醇酒,骄虐
无度。他们吞糜我的财产,而家中却没有
一位像俄底修斯那样的男子,把这帮祸害扫出门外。
我们不是征战沙场的骁将,难以胜任此事,
强试身手,只会显出自己的赢弱。
假如我有那份力气,我将保卫自己的安全。
放荡的作为已超出可以容让的程度;这帮人肆虐横行,
  不顾礼面,
已经破毁我的家屋。你们应烦愤于自己的行径,
在乡里乡亲面前,在身边的父老兄弟面前
感到脸红!不要惹发神的愤怒,震怒于
你等的恶行,使你们为此受苦。
我恳求各位,以俄林波斯大神宙斯的名义,以
召聚和遣散集会的塞弥丝的名义,
就此了结吧,我的朋友们,让我独自一人,被钻心的
悲苦折磨,除非俄底修斯,我那高贵的父亲,
过去常因出于愤怒,伤害过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
而你们因此怀恨在心,有意报复,怂恿
这些人们害我。事实上,倘若你们耗去我的财产,
吞吃我的牧牛,事情会更加有利于我。
倘若你等吃了它们,将来就得回补——
我们将遍走城镇,四处宣告,
要求赔偿,直到索回每一分被耗的所有。
现在,你们正垒起难以忍受的痛苦,堆压在我的心头。”
    就这样,他含怒申诉,掷杖落地,
泪水喷涌;怜悯占据了每一个人的心胸。
其时,众人默不作声,谁也没有那份胆量,
回驳忒勒马科斯的话语,用尖厉的言词,
只有安提努斯一人答话,说道:,
“好一番雄辞漫辩,忒勒马科斯,你在睁着眼睛瞎说!
你在试图侮辱我们,使我们遭受舆论的谴责!
然而,你却没有理由责难阿开亚乡胞,求婚的人们。
错在你的母亲,多谋诡诈的心胸。
她一直在钝挫阿开亚人的心绪,现在
已是第三个年头,马上即会进入第四个轮转的春秋。
她使所有的人怀抱希望,对每个人许下言诺,
送出信息,而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套。
她还想出另一种诡计,在她心间,于
宫中安起一架偌大的织机,编制
一件硕大、精美的织物,对我们说道:
‘年轻人,我的追随者们,既然卓著的俄底修斯已经死去,
你们,尽管急于娶我,不妨再等上一等,让我完成
这件织物,使我的劳作不致半途而废。
我为老王莱耳忒斯制作披裹,备待使人们
蹬腿撒手的死亡将他逮获的时候,
以免邻里的阿开亚女子讥责于我,说是
一位能征惯战的斗士,死后竟连一片裹尸的织布都没有。’
她如此一翻叙告,说动了我们高豪的心灵。
从那以后,她白天忙忽在偌大的织机前,
夜晚则点起火把,将织物拆散,待织从头。
就这样,一连三年,她瞒着我们,使阿开亚人
信以为真,直到第四个年头,随着季节的逝移,
她家中的一个女子,心知骗局的底细,把真情道出。
我们当场揭穿她的把戏,在她松拆闪亮织物的当口。
于是,她只好收工披裹,被迫违背自己的愿望。
现在,求婚者们已回复你的言告,以便
使你明了此事,连同所有的阿开亚乡胞。
送走你的母亲吧,要她出嫁求婚的男子,
婚嫁由她父亲相中,亦能使她欢心的男人。
但是,倘若她继续折磨阿开亚人的儿子,
矜持于雅典娜馈送的礼物,
聪颖的心计,精美绝伦的手工,此般
微妙的变术,我等从来不曾听过,就连古时的
名女,发辫秀美的阿开亚女子,就连图罗。
阿尔克墨亲和慕凯奈,顶戴精致的环冠,也不是她的
对手——她们中谁能竞比她的心智,把裴奈罗珮
赶超?然而,就在这件事上,她却思考欠妥。
只要她不放弃这个念头——我想,是天上的神明
将此念注入她心中——求婚者们就不会停止挥霍你的
家产,食糜你的所有。她为自己争得噪响的
声名,却给你的家业带来巨大的失损。
我们将不会回返自己的庄园,也不去其他任何地方,
直到她嫁给我们中的一员,受她欢爱的男人。”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安提努斯,我不能逼迫生我养我的母亲,
把她赶出房居,违背她的心意。我的父亲,
无论死活,还在世间的某个地方。倘若我决意行动,遣回
    母亲,我将难以拿出大批财物,付到伊卡里俄斯的家中。
我将受害于她的父亲,受到神灵的
谴责——母亲会呼求复仇女神的惩罚,
在她出走家门的时候,伴随着民众的
怨愤。所以,此番话语不会出自我的唇口。
至于你们,倘若我的答复触怒了你们的感受,
那就请离开我的宫居,到别处吃喝,
轮番食用你们的东西,一家接着一家啖耗。
但是,倘若你等以为如此作为于你们更为有利,
更有进益,吃耗别人的财产,不予偿付,
那就继续折腾下去,我将对永生的神祗呼祷,
但求宙斯允降某种形式的兆应,让
你们死在这座房居,白送性命,不得回报!”
    忒勒马科斯言罢,沉雷远播的宙斯司
遣出两只鹰鸟,从山巅上下来,
乘着疾风,结伴冲滑了一阵,
舒展宽大的翅膀,比翼天中。但是,
当飞到会场上空,充彻着芜杂的响声,
它俩剧烈地抖动翅膀,不停地旋转,
朝着会场的人头俯冲,双眼闪出可怕的
凶光,亮出鹰爪,互相撕纹面颊和颈部,
然后急速飞向右边,越过城市和房屋。
眼见此番情景,众人瞠目结舌,
心想着预兆的含义,会有何事降落?
哈利塞耳塞斯,马斯托耳之子,一位年迈的武士,
开口说话——同辈中,他远比别人
更能卜筮,辨示鸟踪。其时,
怀着对众人的善意,他开口喊道:
“听我说,伊萨卡人,听听我的话告:
我要特别警告求婚的人们,一场
巨大的灾难正在临头。俄底修斯肯定
不会长期远离家室;事实上,现在,他已
置身距此不远的地方,谋划着给这帮人送来
毁灭和死亡。我们中的许多人也将面临悲难,
生活在阳光灿烂的伊萨卡。所以,让我们
趁早设法,使他们辍停止事,或使他们
自己作罢,此举会产生逢凶化吉的功效。
我不是卜B的生手,经验使我知晓其中的门道。
关于俄底修斯,难道一切不像我预言的那样,
当着阿耳吉维人,随同足智多谋的
俄底修斯,登船上路,前往特洛伊的时候?
我说过。在历经磨难,痛失所有的伙伴后,
在第二十个年头,他将回返家园,避开
从人的耳目。现在,这一切正在变为现实。”
    听罢这番话,欧鲁马科斯,波鲁波斯之子,答道:
“回去吧,老先生,把预言留给你的孩子,
免得他们灾祸临头。关于此事,
我能道出更好的释语,比你的强胜。
天空中鸟儿众多,穿飞在金色的阳光
里——并非所有的飞鸟都会带来兆头。俄底修斯
已经作古,远离此地;你也真该死去,
随他一道!这样,你就不会瞎编这些预言,
也不会激挑怒气冲冲的忒勒马科斯,
期待着给自家争得一份礼物,倘若他真会出赏赠送。
现在,我要对你直言相告,此事将成为现实。
假如你,以你的世故和阅历,挑唆某个青年,
花言巧语,使他暴发雷霆,
那么,首先,你将承受更大的悲哀,
不会因为眼前的情势而有所作为,不会有点滴的收获。
其次,对于你,老先生,我们将惩你一笔财富,
让你揪心痛骨,带着悲愁支付。
这里,我要劝诫忒勒马科斯,当着众人,
让他催促母亲返回父居,
他们会替她张罗,准备丰厚的
财礼,嫁出一位爱女应有的陪送。
我敢说,阿开亚人的儿子们不会停止
粗放的追求,因为我们谁也不怕,
更不用说忒勒马科斯,哪怕他口若悬河。
我们亦不在乎你老先生告知些什么预言,
不会发生的事情,只会加深我们对你的憎恨。
他的家产将被毫不留情地食耗,永远
无须偿还,只要裴奈罗珮一味拖透阿开亚人的
婚娶,只要我们等待此地,日复一日,
为了争夺这位出众的佳人,不曾寻求
其她女子,各娶所需,合适的妻从。”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欧鲁马科斯,其他所有傲慢的求婚人,
关于这些事情,我不打算继续恳求,也不想再作谈论,
因为神们已经知晓,连同所有的阿开亚人。
这样吧,给我一条快船,二十名伙伴,
载我往返水路之中。我将
前往斯巴达和多沙的普洛斯,
询问我那长期失离的父亲,
兴许能碰得某个凡人口述,或听闻得之于
宙斯的信息——对我等生民,它比谁都善传音讯。
这样,倘若听说父亲仍然活着,正在返家途中,
我会继续等盼一年,尽管已历经折波;
但是,倘若听说他已死了,不再存活,
那么,我将启程,归返心爱的故乡,
堆筑坟茔,举办隆重的牲祭,
浩大的场面,合适的规模,然后嫁出母亲,给另一位丈夫。”
    言罢,他屈腿下坐;人群里站起了
门托耳,曾是雍贵的俄底修斯的仆从,
而俄底修斯,于登船之际。曾把整座宫居
托付老人,让他好生看管,并要大家服从。
怀着良好的意愿,他开口说道:
“听我说,伊萨卡人,听听我的说告。
让手握权杖的王者从此与温善和
慈爱绝缘,不要再为主持公正劳费心力;
让他永远暴虐无度,凶霸专横,
既然神一样的俄底修斯,他所统治的属民中
谁也不再怀记这位温善的王者,像一位父亲。
现在,我不想怒骂这帮高傲的求婚者,
他们随心所欲,肆意横行,
正用绳索勒紧自己的脖子,冒死吞咽
俄底修斯的家业,以为他绝不会回返——
我要责怪的是你等民众,为何木然
无声地坐着,不敢用批驳的话语斥阻求婚的
人们,虽然他们只是少数,而你们的人数如此众多!”
    听罢这番话,琉克里托斯,欧厄诺耳之子,驳斥道:
“撅词乱放的门托耳,胡思乱想的昏老头!你在
瞎说些什么——要他们把我们打倒?!就是人再多些,
想在宴会上同我们交手,也只能落个吃力不讨好的结果。
即便伊萨卡的俄底修斯本人回来,
发现傲慢的求婚者们宴食在他的家居,
心急火燎,意欲把他们打出房宫,
他的妻子,尽管望眼欲穿,亦不会因他的回归
高兴:他将遭受悲惨的命运,在
寡不敌众的情势下被我们宰掉。你的话是莫须有的瞎说。
这样吧,全体散会,各回居所,让
门托耳和哈利塞耳塞斯催办此人的航事,
他俩从前便是其父的伴友。不过,
我想他会长久地静坐此地,呆在伊萨卡,
听等音讯;他不会,绝不会开始这次航程。”
    言罢,他迅速解散集会,
人们四散而去,各回家门,而
追求者们则走回神样的俄底修斯家中。
    忒勒马科斯避离众人,沿着海滩行走,
用灰蓝的海水洗净双手,对雅典娜开口祈祷:
“听我说,你,一位神明,昨天莅临我家,
催我坐船出海,破开灰蒙蒙的水路,
探寻家父回归的消息,他已久离
家门。现在,这一切都被此地的阿开亚人耽搁,
尤其是骄狂的求婚人,这帮不要脸的家伙!”
    他如此一番祈告,雅典娜从离他不远的地方走来,
幻取门托耳的形象,摹仿他的声音,
开口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忒勒马科斯,你将不会成为一个笨蛋,一个胆小鬼,
倘若你的身上确已蒸腾着乃父的豪莽——
他雄辩滔滔,行动果敢,人中的杰卓。
你将不会白忙,你的远航将不会无益徒劳。
倘若你不是他和裴奈罗珮的种子,
我就不会寄愿你实现心中的企望。
儿子们一般难和父亲匹比,
多数不如父辈,只有少数可以超过。
但是,你却不是笨蛋,也不是胆小之徒,
你继承了俄底修斯的机警,是的,
可望完成此项使命,获得成功。所以,
让那些疯狂的求婚者们去实践他们的目的
和计划吧,他们既缺头脑,也不知如何明智地行动,
不知死亡和幽黑的命运已等在
近旁,有朝一日必会死去,死个精光。
你所急切盼望的航程马上就将开始,
由我作你的伙件,曾是你父亲的随从。
我将替你整备一条快船,并将亲自和你同走。
但现在,你必须返回家居,汇入求婚的人群,
准备远行的给养,把一切装点就绪,
将醇酒注入坛罐,将大麦——凡人的命脉——
装进厚实的皮袋,我将奔走城里,召聚
自愿随行的人们。海水环抱的伊萨卡
不缺船只,新的旧的成群结队,
我会仔细查看,找出最好的一艘,
马上整备完毕,送上宽阔的水路。”
    雅典娜,宙斯的女儿言罢,忒勒马科斯
不敢耽搁,听过女神的话语,
当即拔腿回家,心情忧悒沉重。
他走回宫居,见着高傲的求婚人,
正在庭院里撕剥山羊,烧退肉猪的畜毛。
其时,安提努斯,咧着嘴,冲着忒勒马科斯走来,
抓住他的手,叫着他的名字,说道:
“雄辞漫辩的忒勒马科斯,何必怒气冲冲?不要再
盘思邪恶,无论是话语,还是行动;
来吧,和我们一起吃喝,像往常一样。
阿开亚人会把一切整治妥当,备置
海船,挑选伴从,使你尽快抵达
神圣的普洛斯,打听你爹的消息,高贵的人儿现在何方。”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安提努斯,我绝不会和你等一起吃喝,默不
作声,保持愉快的心境,面对厚颜无耻的食客。
在此之前,你们欺我年幼,耗毁了我巨大的财富,
成堆的好东西——这一切难道还不算够?!
现在,我已长大成人,已从别人那里听晓
事情的经过;我的心灵已注满勇力,
决意给你们招致凶险的灾祸,
不管是前往普洛斯,还是留在这个地方。
我将登船出海,我所提及的航程将不会一无所获,
作为一名乘客,因我手头没有海船,亦没有受我调配
的伙伴——这一切,我想,正是你们的愿望。”
    言罢,他脱离安提努斯的抓握,轻捷地
抽出手来;求婚者们正在宫内准备食物,
交谈中讥刺忒勒马科斯,出言侮辱,
某个傲慢的年轻人如此说道:
“毫无疑问,忒勒马科斯正刻意谋划,要把我们除掉,
招来一伙帮手,从多沙的普洛斯,
甚至从斯巴达,对此他已不能再等,急如星火。
也许,他将有意前往厄夫瑞,丰肥的
谷地,带回某种毒药,
撒人酒缸,把我们放倒。”
    其时,另一个傲慢的年轻人这般说道:
“天知道,当步入深旷的海船,他是否也会
像俄底修斯那样,死于非命,远离亲朋?
假如此事当真,他将大大增加我们的工作:
我们将清分他的财产,把家居留给
他母亲看守,偕同娶她的新人。”
    他们如此说道,而忒勒马科斯则走下父亲宽敞的藏室,
顶着高耸的房面,满装着成堆的黄金青铜,
叠着众多的衣箱,芬芳的橄榄油,
还有一缸缸陈年好酒,口味香甜,
成排站立,装着神圣的、不掺水的浆酒,
靠着墙根,等待着俄底修斯,
倘若他还能回来,冲破重重险阻。
两片硬实的板面,两扇紧密吻合的室门,
关锁一切,由一位妇人照管看守,
日以继夜,以她的小心和警慎,
欧鲁克蕾娅,裴塞诺耳之子俄普斯的女儿。
其时,忒勒马科斯把她叫人房内,说道:
“亲爱的保姆,替我装一些香甜的美酒,装入带把的
坛罐,最好的佳品,仅次于你
专门储存的那种——为宙斯养育的俄底修斯,
苦命的汉子,以为他还能回返家乡,逃过死和命运的追捕——
装满十二个坛罐,用盖子封口。
另给我倒些大麦,装入密针缝制的皮袋,
手磨的精品,要二十个衡度。此事不要
对任何人说告。把这一切整治就绪,放在一堆,
我将在晚间取物,等母亲
登临楼上的房间,打算将息的时候。
我将前往斯巴达和多沙的普洛斯,
询问有关父亲口归的消息,碰巧能会有所收获。”
    听罢这番话,欧鲁克蕾娅,他所尊爱的保姆,放声大哭,
嚎阳中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对他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我心爱的孩子,让这个念头
钻进了你的心窝?为何打算四出奔走,
你,惟一受宠的独苗?卓越的俄底修斯
已死在异国他乡,远离故土;这帮
家伙会聚谋暗算,在你回返的途中。
你会死于他们的欺诈,而他们将分掉你的所有。
不要去,留在这里,看护你的家业。无须担冒
风险,四出荡游,吃受苦难,逐走苍贫的洋流。”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不要怕,保姆。此项计划原本出自神的意志。
你要发誓不将此事告诉我钟爱的母亲,
直至第十一或第十二个天日的来临,
或直到她想起我来,或听说我已出走——
这样,她就不会出声哭泣,用眼泪涩毁白净的面皮。”
    他言罢,老妇对神许下庄重的誓诺。
当发过誓咒,立下一番旦旦信誓后,
她随即动手,舀出醇酒,注入带把的坛罐,
倒出大麦,装入密针缝制的皮袋,
而忒勒马科斯则走回厅堂,汇入求婚人之中。
    其时,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的心绪转向另一件要做的事情。
她遍走全城,以忒勒马科斯的形象,
站在每一个遇会的凡人身边,要他们
晚上全都集聚在迅捷的海船旁。然后,
她对诺厄蒙发问,弗罗尼俄斯光荣的儿子,
要一条快船,后者当即答应,满口允诺。
    其时,太阳西沉,所有的通道全都漆黑一片。
她把快船拖入大海,把起帆的索具
全都放上制作坚固的海船,
停泊在港湾的边沿;豪侠的伙伴们
拥聚滩头,女神催督着每一个人。
    其时,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心绪旁移,转向另一件要做
的事情。她离开船边,来到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的家居,
用香熟的睡眠蒙住求婚的人们,
中止他们的饮喝,打落他们手中的
酒杯——这帮人起身回家,乱步城区,前往睡躺的去处,
再也稳坐不住,荷着蒙眬的睡意,紧压在眼皮上头。
其后,灰眼睛雅典娜叫出忒勒马科斯,
从建造精固的房居,幻取门托耳的形象,
摹仿他的声音,开口说道:
“忒勒马科斯,你的伙伴,胫甲坚固的船员们
已坐在木桨之前,只等你发号施令。
快去吧,不要再迟搁我们的航程。”
    言罢,帕拉丝·雅典娜引路疾行,
忒勒马科斯紧跟其后,踩着女神的脚印。
他们来到海边,停船的滩头,
见着长发的伙伴,已在滩边等候。
其时,忒勒马科斯,灵杰豪健的王子,开口喊道:
“跟我走,我的朋友们,把粮酒搬上船艘,
现已堆放在宫居里头。但我母亲对此一无所知,
女仆们亦然,例外只有一人。”
    言罢,他引路前行,众人跟随其后。
他们把东西搬运出来,堆人制作坚固的
海船,按照俄底修斯爱子的指令;
忒勒马科斯登上海船,但雅典娜率先
踏临船板,下坐船尾之上;忒勒马科斯
坐在她近旁。随员们解开尾缆,
亦即登上船面,在桨架前下坐。
灰眼睛女神雅典娜送来阵阵疾风,
强劲的泽夫罗斯,呼啸着扫过酒蓝色的海波。
忒勒马科斯高声催喊,命令伙伴们
抓紧起帆的绳索,后者闻讯而动,
树起杉木的桅杆,插入
深空的杆座,用前支索牢牢定固,
手握牛皮编制的绳条,升起雪白的帆篷,
兜鼓着劲吹的长风;海船迅猛向前,
劈开一条暗蓝色的水路,浪花唰唰的飞溅,唱着轰响的歌。
海船破浪前进,朝着目的地疾奔。
他们系牢缆索,在乌黑的快船上,
拿出兑缸,倒出溢满的醇酒,
泼洒祭奠,对长生不老、永恒不灭的仙神,
首先敬奉眼睛灰蓝的雅典娜,宙斯的女儿。
海船破开水浪,彻夜奔行,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楼主| 发表于 2023-1-28 11:45:32 | 显示全部楼层
奥德赛

第三卷

    其时,赫利俄斯从绚丽的海面上探出头脸,
升上铜色的天空,送来金色的光芒,给不死的神们
和世间的凡人,普照在盛产谷物的农野。
他们来到奈琉斯的普洛斯,墙垣坚固的城堡,
只见人们正汇聚海滩,用玄色的
公牛尊祭黑发的裂地神仙[注]。
人们分作九队,各聚五百民众,
每队拿出九头公牛,作为祭品奉献。当
他们咀嚼着内脏,焚烧牛的腿件,敬祀神明,
忒勒马科斯一行放船进入海湾,取下风帆,在匀称
的海船,卷拢收藏,泊船滩沿,提腿登岸。
忒勒马科斯步出海船,但雅典娜着岸在他之前,
眼睛灰蓝的女神,首先发话,对他说道:
“现在,忒勒马科斯,可不是讲究谦和的时候。
我等跨渡沧海,不正是为了打听
乃父的消息:身骨埋在何处,如何遭受死难?
鼓起勇气,昂首走向奈斯托耳,驯马的能手,
我们知道,他的心中珍藏着包含睿智的言谈。
你要亲口恳求,求他把真话直言——
老人心智敏慧,不会用谎话搪塞。”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我将如何走上前去,门托耳,怎样开挑话端?
对微妙的答辩,我没有可用的经验。
年轻人脸嫩,对长者发问,难免感到窘急。”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
“你的心灵,忒勒马科斯,会为你提供言词,
而神的助佑会弥补你的缺憾——你的出生
和成长,我相信,都体现了神的关怀。”
    言罢,帕拉丝·雅典娜引路疾行,
忒勒马科斯跟随其后,踩着神的脚印。
他们来到普洛斯人聚会的场所,
奈斯托耳和他的儿子们息坐的地点,伴从们
在王者身边忙忽,整备宴席,穿叉和炙烤肉块。
眼见生客来临,他们全都迈步向前,
挥手欢迎,招呼入座。
裴西斯特拉托斯,奈斯托耳之子,首先走近他们身边,
握住他俩的手,让他们在宴席边下坐,
就着松软的羊毛,铺展在海边的沙滩,
旁邻着他的父亲和斯拉苏墨得斯,他的兄弟。
他给两人端来内脏,倒出醇酒,
注入金杯,开口说话,对着
帕拉丝·雅典娜,带埃吉斯[注]的宙斯的女儿:
“现在,我的客人,请你对王者波塞冬祈祷,
你等眼见的宴会正是为了庆祭他的荣烈。
当你洒过奠酒,做完祷告,按我们的礼仪,
即可递出香甜的杯酒,给这位后生,
让他亦可祭酒,我想他也会乐于对神
祈愿。凡人都需神的助佑,没有例外。
此人比你年轻,是我的同龄,
所以我让你先祭,给你这个金杯。”
    言罢,他把一杯香甜的醇酒放入雅典娜手中,
后者满心欢喜,对年轻人的周详,
把金杯首先交给她祭奠。
她当即开口诵祷,用恳切的言词:
“听听我的祈诵,环绕大地的波塞冬,不要吝惜你的赐予,
实现我们的希求,我们的告愿。
首先,请把光荣赐给奈斯托耳和他的儿子,
然后,再给出慷慨的回报,给所有的
普洛斯人,回报他们隆重的祭献。
答应让忒勒马科斯和我返回故里,完成此项
使命,为了它,我们乘坐乌黑的海船,来到这边。”
    女神如此一番祈祷,而她自己已既定了对祷言的实践。
她把精美的双把酒杯递给忒勒马科斯,
俄底修斯的爱子开口祈诵,重复了祷告的内容。
当炙烤完毕,他们取下叉上的熟肉,
分发妥当,进食美味的肴餐。
当众人满足了吃喝的欲望,
奈斯托耳,格瑞尼亚的车战者,首先开口说道:
“现在,我们似可询问眼前的生客,问问他们
当为何人,趁着各位已饱尝饮食的欢悦,合宜的时候。
你们是谁,陌生的来人?从哪里启航,踏破大海的水面?
是为了生意出航,还是任意远游,
像海盗那样,浪迹深海,冒着
身家性命,给异邦人带去祸灾?”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开口答话,
鼓足勇气,雅典娜的赐予,注入他的
心田,使他得以询问失离的亲人,父亲的下落,
以便争获良好的名声,在凡人中间:
“奈斯托耳,奈琉斯之子,阿开亚人的光荣和骄傲!
你问我们从何而来,我将就此回言。
我们从伊萨卡出发,内昂山脚边,
此行只为私事,与公事无关,我将对你道来。
我正索寻父亲的消息,四处传播的谣言,但愿能碰巧听闻,
有关神勇的俄底修斯的下落,心志刚强的好汉,人说
曾和你并肩战斗,攻陷特洛伊人的城垣。
我们都已听说,所有阵战特洛伊的好汉,
如何以各自的方式,临受悲惨的死难,
但克罗诺斯之子却使此人的亡故不为凡生知晓,
谁也无法清楚地告说他死在哪边,
是被人杀死在陆基,被仇对的部族,
还是亡命在大海,安菲特里忒的浪尖?
为此,我登门恳求你的帮助,或许你愿
告我他的惨死,无论是出于偶合,被你
亲眼目睹,还是听闻于其他浪者的
言谈。祖母生下他来,经受悲痛的磨煎。
不要回避惨烈,出于对我的怜悯,悲叹我的人生;
如实地言告一切,你亲眼目睹的情况。
我恳求你,倘若高贵的俄底修斯,我的父亲,
曾为你说过什么话语,做过什么事情,并使之成为现实,
在特洛伊地面,你等阿开亚人吃苦受难的地方。
追想这些往事,对我把真情说告。”
    听罢这番话,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答道:
“你的话,亲爱的朋友,使我回想起惨痛的往事,在那片
土地上所受的磨难,我们阿开亚人的儿子,勇敢战斗的兵汉。
我们曾感受航路的艰难,坐船奔波在混饨的
洋面,掠劫阿基琉斯带往的地域;
我们曾经受战争的痛苦,围绕着王者普里阿摩斯的
城垣。我们中最好的战勇都已倒下,
那里躺着埃阿斯,战场上的骁将,躺着网基琉斯,
躺着帕特罗克洛斯,神一样的辩才,
还有我的爱子,强健、豪勇的
安提洛科斯,快腿如飞,英勇善战。
我们承受的苦难何止于此——谁有这个能耐,
凡人中的一员,能够尽说其中的滴滴点点。
哪m你坐在这里,呆上五年六年,
要我讲述所有的苦难,阿开亚人遭受的祸灾:
你会听得疲乏厌烦,动身返回你的家园。
一连九年,我们为特洛伊人编织灾难,试过
各种韬略,直到最后,克罗诺斯之子才把战事
勉勉强强地了结。全军中,谁也不敢嗜想和
卓著的俄底修斯智比谋算,无论是哪种韬略,后者
远非他们所能企及——这便是你的父亲,倘若你
真是他的儿男。是的,看着你的形貌,使我感到惊异:
你的言谈就像他的一样;谁也无法想象,
一位年轻人的谈吐会和他的如此相似。
在我俩相处的日子里,卓著的俄底修斯
和我从未有过龃龉,无论是在辩议,还是
在集会的场合,我俩从来心心相印,出谋
划策,定讨方略,如何使阿开亚人获取更大的进益。
然而,当我们攻陷了普里阿摩斯陡峭的城堡,
驾船离去,被神明驱散了船队后,
宙斯想出一个计划,在他心中,使痛苦伴随阿耳吉维人的
回归,只因战勇中有人办事欠谨,不顾既定的仪规。
所以,许多人在归返中惨遭不幸,因为神的
招致灾难的愤怒,一位灰眼睛女神,有个强有力的父亲。
她以此招开始,引起纠纷,在阿特柔斯的两个儿子中间。
二位首领不顾时宜,在太阳西沉之际,以匆率。
突莽的形式,召聚所有的阿开亚人前来——
阿开亚人的儿子们聚临会场,顶着酒力带来的迷乱。
他俩张嘴讲话,为此召聚起全军的兵汉。
其时,墨奈劳斯催令所有的阿开亚人
琢磨回家的主意,踏破浩森的大海,
但阿伽门农却不以为然,打算
留住队伍,举办神圣隆重的牲祭,
舒缓雅典娜的心怀,可怕的暴怒——这个笨蛋,
心中全然不知女神不会听闻他的祈愿;
长生不老者的意志岂会瞬息改变?
就这样,兄弟俩站着争吵,唇枪舌剑,
而胫甲坚固的阿开亚兵勇跳将起来,
喧嚣呼喊,声响可怕,附会去留的都有,会场上乱成一片。
那天晚上,我们双方寝睡不安,心中盘思着
整治对方的计划;宙斯正谋算着让我们尝受痛苦和灾难。
黎明时分,一些兵勇将木船拖入神圣的大海,
装上我们的所有,连同束腰紧身的妇女。
但一半军友留驻原地,跟随
阿伽门农,阿特柔斯之子,兵士的牧者,
我们这另一半军伍登上船板,启程开航;海船
疾驰向前,一位神明替我们抹平水道,掩起海里的洞穴。
我们来到忒奈多斯,尊祭众神,
急切地盼望回归,但狠心的宙斯却还不想
使我们如愿,谋策了另一场争端。其后,
一些人,那些跟随俄底修斯的兵勇,一位足智多谋的王者,
掉过弯翘的海船,启程回行,
给阿伽门农,阿特柔斯之子带去欢悦。
然而,我,带领云聚的船队,继续
逃返,心知神明已在谋划致送我们的愁灾。
图丢斯嗜战的儿子亦驱船回跑,催励着他的伙伴;
其后,棕发的墨奈劳斯赶上我们的船队,
和我们聚会,在莱斯波斯,其时,我们正思考面临的远航,
是离着基俄斯的外延,陡峻的岩壁,
途经普苏里俄斯,使其标置于我们左侧,还是
穿走基俄斯的内沿,途经多风的弥马斯。我们敦请
天神惠赠兆示,后者送出谕令,
要我们穿越大洋,直抵
欧波亚,以最快的速度,逃过临头的祸难。
一阵呼啸的疾风随之扑来,海船受到风力推送,
迅猛向前,破开鱼群汇聚的洋面,于晚间
抵达格莱斯托斯。我们祭出许多牛的
腿件,给波塞冬,庆幸跨过浩森的大海。
到了第四天,图丢斯之子、驯马的狄俄墨得斯
的伙伴们,在阿耳戈斯的滩头锚驻了
匀称的海船。我引船续行,朝着普洛斯飞跑,
风势一刻不减,自从神明把它送上海面。
就这样,亲爱的孩子,我回到家乡,不曾得知讯息,
不知那部分阿开亚人中,谁个逃生,谁人死灭。
但是,只要是听过的消息,坐在我的宫里,
我都将对你说告——此乃合宜之举,我不会藏掩不谈。
人们说,心胸豪壮的阿基琉斯的后代,光荣的儿子,
已率领凶狂的慕耳弥冬枪手安抵乡园,而
菲洛克忒忒斯,波伊阿斯英武的儿子,航程顺利,
伊多墨纽斯亦已带着生离战场的伙伴
返回克里忒地面。海浪不曾吞噬他们,尽数生还。
你等亦已听说阿特柔斯之子的遭遇,虽然居家遥远的地带,
关于他如何返家,如何被埃吉索斯可悲地杀害。
但埃吉索斯为之付出了代价,死得凄凄惨惨。
所以此事很值得赞赏:长辈死后,留下一个
儿男,雪报弑父的冤仇,像俄瑞斯忒斯那样,除杀
奸诈的埃吉索斯,后者曾把他光荣的父亲谋害。
你也一样,亲爱的朋友——我看你身材高大,器宇轩昂——
勇敢些,留下英名,让后人称赞。”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奈斯托耳,奈琉斯之子,阿开亚人的光荣和骄傲!
俄瑞斯忒斯的报仇干得妙极!阿开亚人将
广传他的英名,给后人留下诗曲一篇。
但愿神祗会给我力量,像他那样强壮,
惩报求婚者们的恶行,他们的荡虐。
这帮人肆意横行,放胆地谋划使我遭难。
然而,神祗却没有给我太多的福佑,
对我父亲亦然。现在,情状至此,我只有忍耐。”
    听罢这番话,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答道:
“亲爱的朋友,你的话使我想起曾经听过的传闻,
有人确曾对我说过,大群的求婚人缠住你母亲,
麇聚宫居,违背你的意愿,谋图使你遭难。
告诉我,你是否已主动放弃争斗,还是
因为受到民众的憎恨,整片地域的人们,受神力的驱赶?
谁知道他是否会回来,在将来的某一天,惩报
这帮人的凶狂,孑然一身,或带领所有的阿开亚兵汉?
但愿灰眼睛雅典娜会由哀地把你疼爱,
像过去对待光荣的俄底修斯那样,在
特洛伊地面,我们阿开亚人经受了苦战的锤煎。
我从未见过有哪位神祗如此公开地爱助,
像帕拉丝·雅典娜那样,站在他身边,不加掩饰地帮赞。
假如她愿意像爱他一样爱你,把你放在心间,
那么,求婚者中的某些人一定会把婚姻之事忘却。”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老先生,我以为你的话不会实现。
你设想得太妙,使我感到迷漫。我所企望的
事情绝不会发生,即便神祗心存此般意愿。”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
“这是什么话,忒勒马科斯,崩出了你的齿隙?
一位神明,只要愿意,便能轻而易举地拯救一个凡人,
  哪怕从遥远的地界。
就我自己而言,我宁愿历经磨难,
回返家居,眼见还乡的时光,然后
踏进家门,被人杀死在自己的炉坛边,一如阿伽门农那样,
死于埃吉索斯的奸诈,会同他的妻伴。
凡人中谁也难逃死亡,就连
神明也难能把它阻拦,替他们钟爱的凡人,
当碎毁人生的命运把他砸倒,使他伸腿。”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尽管放心,门托耳,让我们不要再谈论这些。
他的返家已是虚梦一场,不死的
神祗已定下他的命运,乌黑的死亡。
现在,我打算了解另一件事情,问问
奈斯托耳,因为他的判识和智慧无人
能及——人们说,他已牧统了三代民众,
在我看来,长得像神明一般。
哦,奈斯托耳,奈琉斯之子,道出真情。
阿特柔斯之子,统治辽阔疆域的阿伽门农如何遭遇死难?
墨奈劳斯其时置身何方?奸诈的埃吉索斯
设下何样毒计,杀死一位远比他出色的豪杰?
是否因为墨奈劳斯浪迹远方,不在阿耳戈斯
和阿开亚,使埃吉索斯有机可趁,斗胆把穷祸闹闯出来?”
    听罢这番话,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答道:
“错不了,我的孩子,我会把真情原原本本地道来。
你,是的,你可以想象此事将会怎样,
倘若阿特柔斯之子,棕发的墨奈劳斯从特洛伊
回返,发现埃吉索斯仍然活着,在他的官房。
此人死后——你会这般设想——人们不会为他堆筑坟茔;
他将暴尸城外的荒野,成为狗和
兀鹫吞食的对象。阿开亚妇女将不会
为他哀哭;他行径歹毒,可怕至极。
当我们汇聚战场,进行卓绝的拼斗,
他却置身牧草丰肥的阿耳戈斯的腹端,
花言巧语,勾引阿伽门农的妻房。
先前,美貌的克鲁泰奈丝特拉不愿
以此丢人现眼,她的生性尚算通颖。
此外,还因身边有一位歌手,阿伽门农的眼睛,
当着启程特洛伊之际,严令他监视自己的
妻伴。然而,当神控的厄运将她蒙罩,屈服
折损了意志的阻挡,埃吉索斯把歌手丢弃
荒岛,使之成为兀鸟的食物,吞啄的佳肴,
带着心甘情愿的克鲁泰奈丝特拉,回返他的家院。
他在神圣的祭坛、敬神的器物上焚烧了许多腿件,
挂起琳琅满目的供品,黄金和手编的织物,
为了此番轰烈的作为,实现了心中从来不敢企想实践的嗜愿。
    其时,我们结伴从特洛伊驱船,带着互爱的友情,
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劳斯和我一起回返。
然而,当我们来到神圣的苏里昂,雅典的岬角,
福伊波斯·阿波罗放出温柔的飞箭,
射杀墨奈劳斯的舵手,紧握
舵把、驾驭快船的军友,
弗荣提斯,俄奈托耳之子,凡人中最好的把式,
操导海船,迎着狂疾的风暴向前。
所以,尽管归心似箭,墨奈劳斯停驻海船,
用合乎身份的礼仪,厚葬死去的伙伴。
然而,当他们再次奔上酒蓝色的洋面,乘坐
深旷的海船,行至陡峻的马勒亚
峰壁,其时,沉雷远播的宙斯决意
使他遭难,泼出疾利的风飙,
掀起滔天的浪卷,像峰起的大山。
他在那一带截开船队,将其中的一部赶往克里特,
库多尼亚人的居地,沿着亚耳达诺斯的水域。
那里有一面平滑的石岩,一峰出水的讦壁,
位于戈耳吐斯的一端,混沌的洋面,
南风推起汹涌的长浪,扑向岩角的左边,
直奔法伊斯托斯,一块渺小的岩石,挡住巨浪的冲击。
他们登岸该地,几乎丧命这场
祸灾;激浪已摧毁他们的海船,碎撞在
石岩的壁面。然而,海风和水浪推送着另一部船队,
五条头首乌黑的海船,把它们带到埃及的口岸。
其后,墨奈劳斯收聚起黄金财物,船行
在那些邦界,人操异方话语的地域;
与此同时,埃吉索斯呆守家里,定设歹毒的谋略。
一连七年,他统治着藏金丰足的慕凯奈,在
杀了阿特柔斯之子后,属民们臣服于他的王威。
然而,第八个年头给他带来了灾难,神勇的俄瑞斯忒斯
离开雅典,返回家门,杀了弑父的凶手,
奸诈的埃吉索斯曾把他光荣的父亲谋害。
除杀仇人后,他举办了一次丧宴,招待阿耳吉维乡胞,
为了可恨的母亲和懦弱的埃吉索斯的死难。
同一天,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驱船进港,
带回成堆的财物,满装在他的海船。
所以,亲爱的朋友,不要久离家门,远洋海外,
抛下你的财物,满屋子放荡不羁的
人们;小心他们分尽你的家产,吃光
你的所有,使你空跑一场,这次离家的航程。
不过,我却要劝你,催你晤访
墨奈劳斯,因他新近刚从外邦回来——从那
遥远的地面,倘若置身其间,谁也不会幸存还乡的意愿——
受害于一场风暴的驱赶,漂离了航线,
迷落在浩森的大海,连飞鸟也休想
一年中两次穿越——如此浩瀚的水势,可怕的洋面。
去吧,赶快动身,带着你的海船和伙伴。
倘若想走陆路,我可提供现成的车马,
还有我的儿子,为你效力,伴随你的行程,
前往闪亮的拉凯代蒙,棕发的墨奈劳斯的家园。
你要亲口恳求,求他把真话直言。
其人心智敏睿,不会用谎话搪塞。”
    他如此一番说告,伴随着太阳的西沉,夜色的降临。
其时,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开口说道:
“老先生,你的话条理分明,说得一点不错。
来吧,割下祭畜的舌头,匀调美酒,
以便倾杯祭神,对波塞冬和列位
神仙,进而思享睡眠的香甜——现在已是人寝的时间。
明光已钻进黑暗,而此举亦非合宜,
久坐在敬神的宴席前——走吧,让我们就此离开。”
    她言罢,宙斯的女儿;众人认真听完她的议言。
信使们倒出清水,淋洗他们的双手,
年轻人将醇酒注满兑缸,让他们饮喝,先在众人的
饮具里略倒祭神,然后添满各位的酒杯。
他们把舌头丢进火堆,站起洒出奠酒,
敬过神明,众人喝够了酒浆,
雅典娜和神一样的忒勒马科斯提腿
离去,一起走向深旷的海船,
但奈斯托耳留住他们,开口说道:
“愿宙斯和列位神祗助信,不让你们
走离我的家居,回返自己的快船,
仿佛走离一个一贫如洗的穷汉,缺衣少穿,
没有成垛的篷盖毛毯,堆放在家里,
为自己,也使来访的客人,睡得舒适香甜。
然而,我却有大堆毛毯和精美的篷盖,
壮士俄底修斯的爱子绝不会
寝宿舱板,只要我还活着,
只要我的儿子,继我之后,还在宫里
待客,无论是谁,来到我们的家院。”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
“说得好,尊敬的老先生。看来,忒勒马科斯
确应听从你的规劝——此举妙极,应该如此做来。
现在,他将随你同去,息睡在你的
宫居,而我将回头乌黑的海船,
激励我的伙伴,告知他们已经商定的一切。
要知道,我是他们中惟一的长者,其余的
都是心胸豪壮的忒勒马科斯的同龄人,
年轻的小伙,也于对忒勒马科斯的尊爱,一起前来。
我将睡躺在那里,傍着乌黑的海船。
明天拂晓,我将前往心胸豪壮的考科奈斯人的住地,
取回欠我的财债,一笔拖耽多时的旧账,
数量可观。至于你,既然这位后生登门府上,
你要让他乘车出发,由你儿子陪同,牵出你的
良驹,要那劲儿最大的骏马,腿脚最快。”
    言罢,灰眼睛雅典娜旋即离去,化作
一只鹰鹗,阿开亚人见状无不惊诧,包括
奈斯托耳老人,目睹眼前的奇景,握住
忒勒马科斯的手,张嘴呼唤,说道:
“亲爱的朋友,我想你不会成为一个低劣、贪生的废物,
倘若,当着如此青壮的年龄,便有神明的陪助和指点。
去者是俄林波斯家族中的一员,
正是宙斯的女儿,最尊贵的特里托格内娅,
总是赐誉你那高贵的父亲,在阿耳吉维人的军旅里。
现在,我的女王,求你广施思典,给我们崇高的名誉,
给我,我的孩子和我那雍雅的妻伴。
我将奉献一头一岁的小牛,额面开阔,
从未挨过责答,从未上过轭架——
我将用金片包裹牛角,敬献在你的祭坛前!”
    他如此一番祈祷,帕拉丝·雅典娜听到了他的声音。
其时,奈斯托耳,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回到
堂皇的宫居,引着他的儿子和女婿。
他们行至王者著名的居所,
依次就座,在座椅和高背靠椅上面。
老人调开兑缸里的佳酿,为进屋的人们,
醇香可口的美酒,家仆已打开坛盖,
松开封口,已经储存了十一年。
老人调罢水酒,就着兑缸,连声祈祷,泼出
奠祭,给雅典娜,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
    他们洒过祭奠,喝够了美酒,尽兴而归,
移开腿步,返回各自的寝室入睡。
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安排了一个床位,
给忒勒马科斯,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的爱子,
就着穿绑绳线的床架,在回音镣绕的门廊下。
裴西斯特拉托斯人睡他的近旁,使唤粗长的(木岑)木杆枪
  矛的壮士,
民众的首领,王子中的未婚者,宫居里的单身汉。
奈斯托耳自己寝睡里屋,高大的房宫里,
身边躺着同床的伴侣,他的夫人。
    当年轻的黎明重现天际,垂着玫瑰红的手指,
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起身离床,
走出房居,入座光滑的石椅,
安置在高耸的门庭前,
洁白的石块,闪着晶亮的光泽。从前,
奈琉斯曾坐过这些石椅,神一样的训导,
只是命运无情,把他击倒,打入哀地斯的府居。
现在,格瑞尼亚的奈斯托耳,阿开亚人的监护,
手握王杖,端坐椅面,儿子们走出各自的睡房,
围聚在他身边,厄开夫荣和斯特拉提俄斯,
裴耳修斯、阿瑞托斯和神样的斯拉苏墨得斯,
还有裴西斯特拉托斯,英雄,第六个出来。
他们引出神一样的忒勒马科斯,请他坐在他们身边。
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开口发话,说道:
“赶快动手,亲爱的孩子们,帮帮我的忙,
使我能先对众神中的雅典娜求告,
她曾明晰地显示在我面前,在祭神的宴席上,丰足的牲品间。
动手吧,你们中的一员,前往平野,弄回一头小母牛,
越快越好,让一位牧牛的驱赶;另去
一人,前往乌黑的海船,心胸豪壮的忒勒马科斯的乘坐,
召来他的伙伴,仅留两位,留在船边;
再去一人,传话铜匠莱耳开斯,让他
过来,金包牛的硬角;其他人
呆留此地,作为一个群体,告诉
屋里的女仆,整备丰盛的宴席,
搬出椅子烧柴,提取闪亮的净水。”
    听罢老人的训言,儿子们赶紧分头操办。祭牛
从草场赶来,心胸豪壮的忒勒马科斯的伙伴们
走离迅捷的海船,工匠亦从住地前来,
手提青铜的家什,匠人的具械,
砧块、铆锤和精工制作的火钳,
敲打金器的工具。雅典娜亦赶来参加,
接受给她的牲祭。其时,奈斯托耳,年迈的车战者,
递出黄金,交给匠人,后者熟练地包饰着
牛角,取悦神的眼睛,她的心灵。
斯特拉提俄斯和高贵的厄开夫荣带过祭牛,抓住
它的犄角,阿瑞托斯从里屋出来,一手捧着
雕花的大碗,装着清洗的净水,一手提着
编篮,装着祭撒的大麦,刚强的斯拉苏墨得斯
站在近旁,手握利斧,准备砍倒母牛,
裴耳修斯则手捧接血的缸碗。年迈的车战者
奈斯托耳洗过双手,撒出大麦,潜心祈诵,
对雅典娜作祷,扔出牛的毛发,付诸火堆。
    当众人作过祷告,撒出大麦,
斯拉苏墨得斯,奈斯托耳心志高昂的儿子,
挨着牛身站定,对着颈脖击砍,劈断
筋腱,消散了它的力气。女人们放声哭喊,
奈斯托耳的女儿和儿媳们,连同雍雅的妻子,
欧鲁迪凯,克鲁墨诺斯的长女。
他们抬起牛躯,搬离广袤的大地,牢牢
把住,由裴西斯特拉托斯,民众的首领,割断喉管,
放出黑红的牛血,魂灵飘脱骨骼,离它而去。
他们切开牛身,剔出腿骨,
按照合宜的程序,用油脂包裹,
双层,把小块的生肉置于其上。
老人把肉包放在劈开的木块上烧烤,洒上闪亮的
醇酒,年轻人站在他身边,手握五指尖叉。
焚烧了祭畜的腿件并品尝过内脏,
他们把所剩部分切成条块,用叉子
挑起,仔细炙烤后,脱叉备用。
    与此同时,美貌的波鲁卡丝忒,奈琉斯之子
奈斯托耳的末女,替忒勒马科斯洗净身子。
她浴毕来客,替他抹上舒滑的橄榄油,
穿好衣衫,搭上绚丽的披篷,
后者走出浴室,俊美得像似仙神,
行至位前就座,傍着民众的牧者,奈斯托耳。
    当炙烤完毕,从叉尖上橹下牛肉,
他们坐着咀嚼;贵族们热情
招待,替他们斟酒,注入金杯。
当大家满足了吃喝的欲望,
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开口发话,说道:
“动手吧,我的儿子们,替忒勒马科斯牵马套车,
套人轭架,让他踏上出访的途程。”
    儿子们认真听过老人的训告,服从他的命令,
迅速带过驭马,飘洒长鬃,套人车前的轭架;
一名女子,家中的侍仆,将面包和酒装上车辆,
连同熟肉,神祗钟爱的王者们的食餐。
忒勒马科斯登上精工制作的马车,
裴西斯特拉托斯,奈斯托耳之子,民众的首领,
随即上车,抓起缰绳,扬鞭
催马,后者撒开蹄腿,冲向平原,
甩下普洛斯,奈斯托耳陡峭的城堡,不带半点勉强。
整整一天,快马摇撼着轭架,系围在它们的肩背。
    其时,太阳西沉,所有的通道全都漆黑一片。
他们抵达菲莱,来到狄俄克勒斯的家院,
阿耳菲俄斯之子俄耳提洛科斯的儿男,
在那里过夜,受到主人的礼待。
    当年轻的透明重现天际,垂着玫瑰红的手指,
他们套起驭马,登上铜光闪亮的马车,
穿过大门和回声隆响的柱廊,奈斯托耳之子
扬鞭催马,后者撒腿飞跑,不带半点勉强。
他们进入盛产麦子的平原,冲向旅程的
终点——快马跑得异常迅捷。其时,
太阳西沉,所有的通道全都漆黑一片。
 楼主| 发表于 2023-1-28 11:48:15 | 显示全部楼层
奥德赛

第四卷

    他们抵达群山环抱的拉凯代蒙,
驱车前往光荣的墨奈劳斯的居所,
见他正宴请大群城胞,在自己家里,
举行盛大的婚礼,为他儿子和雍雅的女儿。
他将把姑娘送嫁横扫军阵的阿基琉斯的儿子,
早已点头答应,在特洛伊地面,答应嫁出
女儿;眼下,神祗正把这桩亲姻兑现。
其时,他正婚送女儿,用驭马和轮车,
前往慕耳弥冬人著名的城堡,尼俄普托勒摩斯王统的地域;
他已从斯巴达迎来阿勒克托耳的女儿,婚配
心爱的儿子,强健的墨枷彭塞斯,出自一位仆女的
肚腹——神明已不再使海伦孕育,
自她生下一个女儿,美貌的
赫耳弥娥奈,像金色的阿芙罗底忒一样迷媚。
    就这样,光荣的墨奈劳斯的邻居和亲胞们
欢宴在顶面高耸的华宫,喜气
洋洋。人群中,一位通神的歌手引吭高唱,
手拨竖琴,伴导两位要杂的高手,
踩着歌的节奏,扭身旋转。
    其时,二位站在院门前,壮士忒勒马科斯
和奈斯托耳英武的儿子,连同他们的
骏马,被强健的厄忒俄纽斯看见,光荣的
墨奈劳斯勤勉的伴从,正迈步前行,眼见来者,
转身回头,穿过厅堂,带着讯息,禀告民众的牧者。
他行至王者身边站定,开口说告,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墨奈劳斯,宙斯钟爱的凡人,门前来了生客,
两位壮汉,看来像是强有力的宙斯的后裔。
告诉我,是为他们宽卸快马,还是
打发他们另找别人,找那能够接待的户主安排。”
    听罢这番话,棕发的墨奈劳斯心头暴烈烦愤,答道:
“厄忒俄纽斯,波厄苏斯之子,以前,你可
从来不是个笨蛋,但现在,你却满口胡言,像个小孩。
别忘了,我俩曾吞咽别人的盛情,许许多多
好东西,在抵家门之前。愿宙斯
不再使我们遭受此般痛苦,在将来的岁月。去吧,替
生客宽出驭马,引他们前来,吃个痛快!”
    他言罢,厄忒俄纽斯赶忙穿过厅堂,招呼
其他勤勉的伴从帮忙,和他同行。
他们将热汗涔涔的驭马宽出轭架,
牢系在喂马的食槽前,
放入饲料,拌之以雪白的大麦,
把马车停靠在闪亮的内墙边,
将来人引入神圣的房居。他们惊慕
眼见的一切,王者的宫居,宙斯养育的人杰,
像闪光的太阳或月亮,光荣的墨奈劳斯的房居,
顶着高耸的屋面,射出四散的光彩。
当带着赞慕的心情,饱尝了眼福后,
他们跨入溜滑的澡盆,洗净身体。
姑娘们替他们沐浴,抹上橄榄油,
穿上衣衫,覆之以厚实的羊毛披篷。他们
行至靠椅,在阿特桑斯之子墨奈劳斯身边坐定。
一名女仆提来绚美的金罐,
倒出清水,就着银盆,供他们
盥洗双手,搬过一张溜滑的食桌,放在他们身旁。
一位端庄的女仆端来面包,供他们食用,
摆出许多佳肴,足量的食物,慷慨地陈放;
与此同时,一位切割者端起堆着各种肉食的大盘,
放在他们面前,摆上金质的酒杯。
棕发的墨奈劳斯开口招呼,对他们说道:
“吃吧,别客气;餐后,等你们吃过
东西,我们将开口询问:来者
是谁。从你俩身上,可以看出你们父母的血统,
王家的后代,宙斯钟爱的王者、手握权杖的贵胄
的传人;卑劣之徒不会有这样的后代,像你们这样的儿男。”
    言罢,他端起给他的份子,优选的
烤肉,肥美的牛脊,放在他们面前。
食客们伸出手来,抓起眼前的肴餐。
当他们满足了吃喝的欲望,
忒勒马科斯对奈斯托耳之子说话,
贴近他的头脸,谨防别人听见:
“奈斯托耳之子,使我欢心的好汉,瞧瞧眼前的一切,
光芒四射在回音缭绕的厅殿,到处是闪光的青铜,
还有烁烁发光的黄金和琥珀,象牙和白银。
宙斯的宫廷,在那俄林波斯山上,里面肯定也像这般辉煌,
无数的好东西,瑰珍佳宝的苔苹。今番所见,使我诧奇!”
    棕发的墨奈劳斯旁听到他的言谈,
开口对二位发话,吐出长了翅膀的言语:
“凡人中,亲爱的孩子,谁也不能和宙斯竞比;
他的厅居永不毁坏,他的财产亘古长存。
然而,能和我竞比财富的凡人,或许屈指可数,或许
根本没有。要知道,我历经磨难,流浪漂泊,方才
用船运回这些财物,在漫漫岁月后的第八个长年。
我曾浪迹塞浦路斯、腓尼基和埃及人的地面,
我曾飘抵埃西俄丕亚人、厄仑波伊人和西冬尼亚人的国度,
我曾驻足利比亚——在那里,羊羔生来长角[注],
母羊一年三胎,权贵
之家,牧羊人亦然,不缺
乳酪畜肉,不缺香甜的鲜奶,
母羊提供喂吮的乳汁,长年不断。
但是,当我游历这些地方,聚积起
众多的财富,另一个人却杀了我的兄弟,
偷偷摸摸,突然袭击,凭我嫂嫂的奸诈,该死的女人!
因此,虽然王统这些所有,却不能愉悦我的心怀。
你们一定已从各自的父亲那里——无论是谁——听闻
有关的一切。我历经磨难,葬毁了一个家族,
曾是那样强盛,拥有许多奇贵的珍财。
我宁愿住在家里,失去三分之二的
所有,倘若那些人仍然活着,那些死去的壮汉,
远离牧草丰肥的阿耳戈斯,在宽阔的特洛伊地面。
现在,我仍然经常悲思哭念
那些朋伴,坐在我的宫居,
沉湎于悲痛的追忆,直到平慰了内心的苦楚,停止
悲哀——寒冻心胸的哭悼,若要使人腻饱,只需短暂的时间。
然而,对这些人的思念,尽管心里难受,全都赶不上
我对另一位壮勇的痛哀:只要想起他,寝食
使我厌烦——阿开亚人中谁也比不上俄底修斯
心忍的悲难,吃受的苦头;对于他,结局将是
苦难,而对我,我将承受无休止的
愁哀:他已久别我们,而我们则全然
不知他的生存和死难。年迈的莱耳忒斯
和温贤的裴奈罗珮一定在为他伤心,和忒勒马科斯
一起——父亲出征之际,他还是个出生不久的婴儿。”
    一番话勾起忒勒马科斯哭念父亲的情愫,
泪水夺眶而出,落在地上,耳闻父亲的名字,
双手撩起紫色的披篷,遮挡在
眼睛前面。其时,墨奈劳斯认出了他的身份,
心魂里斟酌着两个意念,
是让对方自己开口,说出他的父亲,
还是由他先提,仔仔细细地问盘?
    当他思考着这些事情,在他的心里魂里,
海伦走出芬芳的顶面高耸的睡房,
像手持金线杆的阿耳忒弥丝一般。
阿德瑞丝忒随她出来,将做工精美的靠椅放在她身边,
阿尔基培拿着条松软的织毯,羊毛纺就,
芙罗提着她的银篮;阿尔康德瑞的
馈赠,波鲁波斯之妻,居家埃及的
塞拜——难以穷计的财富堆垛在那里的房间。
波鲁波斯给了墨奈劳斯两个白银的浴缸,
一对三脚铜鼎,十塔兰同黄金,而
他的妻子亦拿出自己的所有,珍贵的礼物,馈送海伦,
一枝金质的线杆,一只白银的筐篮,
底下安着滑轮,镶着黄金,绕着篮圈。
现在,侍女芙罗将它搬了出来,放在海伦身边,
满装精纺的毛线,线杆缠着
紫蓝色的羊毛,横躺篮面。
海伦在靠椅上入座,踩着脚凳,
当即开口发话,详询她的夫男:
“他们,宙斯钟爱的墨奈劳斯,是否已
告说自己的名字,这些来到我们家居的生人?
不知是我看错了,还是确有其事——我的心灵催我说话,
因我从未见过,是的,我想从未见过如此酷似的长相,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子;眼见此人的形貌,使我惊异。
此人必是忒勒马科斯,心胸豪莽的俄底修斯
之子——在他离家之际,留下这个孩子,
新生的婴儿,为了不顾廉耻的我,阿开亚人
进兵特洛伊城下,心想问人凶猛的战火。”
    听罢这番话,棕发的墨奈劳斯答道:
“这亦已看出这一点,我的夫人,经你一番比较。
俄底修斯的双脚就像此人的一样,还有他的双手。
眼神、头型和上面的发络。
刚才,我正追忆俄底修斯的往事,
谈说——是的,为了我——他所遭受的悲难,
忍受的苦楚,此人流下如注的眼泪,浇湿了脸面,
撩起紫色的披篷,挡在眼睛前面。”
    听罢这番话,奈斯托耳之子裴西斯特拉托斯说道:
“阿特柔斯之子,宙斯钟爱的墨奈劳斯,民众的首领,
  此人确是俄底修斯之子,正如你说的那样,
但他为人谦谨,不想贻笑大方,
在这初次相会之际,谈吐有失典雅,
  当着你的脸面——我们赞慕你的声音,像神祗
在说话。奈斯托耳,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差我
同行,做他的向导。他渴望和你见面,
愿意聆听你的指教,无论是规劝,还是办事的言导。
父亲走后,家中的孩子要承受许多
苦痛,倘若无人出力帮忙,一如
忒勒马科斯现在的处境,父亲出走,
国度中无人挺身而出,替他挡开祸殃。”
    听罢这番话,棕发的墨奈劳斯答道:
“好极了!此人正是他的儿子,来到我的家居,那位
极受尊爱的壮勇,为了我的缘故,吃受了多少苦难!
我想,要是他驻脚此地,阿耳吉维人中,他将是我
最尊爱的英豪,倘若沉雷远播的宙斯使
我俩双双回返,乘坐快船,跨越大海的水浪。
我会拨出一座城堡,让他移居阿耳戈斯,定设
一处家所,把他从伊萨卡接来,连同所有的财物,
还有他的儿子,他的民众。我将从众多的城堡中
腾出一座,它们地处此间附近,接受我的王统。
这样,我俩都住此地,便能经常会面聚首,无论什么
都不能分割我们,割断我们的友谊,分离我们的欢乐,
直到死的云朵,黑沉沉的积钱,把我们包裹。
是的,必定是某位神祗,出于对他的妒愤,亲自
谋划,惟独使他遭难,不得回返家乡。”
    此番话语勾发了大家悲哭的欲望。
阿耳戈斯的海伦,宙斯的女儿,呜咽抽泣,
忒勒马科斯,就连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劳斯本人,也和她
  一样悲恸;
裴西斯特拉托斯,奈斯托耳之子,两眼泪水汪汪,
心中思念雍贵的安提洛科斯,被闪亮的
黎明,被她那光荣的儿子杀倒。
念想着这位兄长,他开口说话,吐出长了翅膀的言语:
“阿特柔斯之子,年迈的奈斯托耳常说你
能谋善断,聪颖过人,在我们谈及你的时候,
互相询问你的情况,在他的厅堂。
现在,如果可能,是否可请帮忙舒缓:
餐食中[注]我不想接受悲哭的慰藉,热泪盈眶;早起的黎明
还会重返,用不了多少时光。当然,我决不会抱怨
哭嚎,对任何死去的凡人,接受命运的捕召。
此乃我等推一的愉慰,可怜的凡人,
割下我们的头发,听任泪水涌注,沿着面颊流淌。
我亦失去了一位兄弟,绝非阿耳吉维人中
最低劣的儿郎,你或许知晓他的生平,而我却既不曾
和他会面,也不曾见过。人们说他是出类拔萃的汉子,
安提洛科斯,一位斗士,腿脚超比所有的战勇。”
    听罢这番话,棕发的墨奈劳斯答道:
“说得好,亲爱的朋友,像一位比你年长的
智者的表述,他的作为——不奇怪,
你继承了乃父的才智,说得情理俱到。
人的亲种一眼便可认出,倘若克罗诺斯之子
替他老子编排好运,在他出生和婚娶的时候,
一如眼下给奈斯托耳那样,使他始终幸运如初,
享度舒适的晚年,在他的宫府,生下
众位儿郎,心智聪颖,枪技过人。
现在,让我们忘却悲恸,刚才的嚎哭,
重新聚神宴食的桌面,让他们泼水,
冲洗我们的双手。把要说的往事留到
明晨,忒勒马科斯和我将有互告的话头。”
    言罢,阿斯法利昂,光荣的墨奈劳斯
勤勉的伴友,倒出清水,冲洗他们的双手。
洗毕,他们抓起眼前的佳肴。
    其时,海伦,宙斯的孩子,心中盘想着另一番主意,
她的思谋。她倒入一种药剂,在他们饮喝的酒中,
可起舒心作用,驱除烦恼,使人忘却所有的悲痛。
谁要是喝下缸内拌有此物的醇酒,
一天之内就不会和泪水沾缘,湿染他的面孔,
即便死了母亲和父亲,即便有人
挥举铜剑,谋杀他的兄弟或爱子,
当着他的脸面,使他亲眼目睹。
就是这种奇妙的药物,握掌在宙斯之女的手中,
功效显著的好东西,埃及人波鲁丹娜的馈赠,瑟昂的
妻子——在那里,丰肥的土地催长出大量的药草,
比哪里都多,许多配制后疗效显著,不少的却能使人致伤
中毒;那里的人个个都是医生,所知的药理别地之人
不可比争。他们是派厄昂的裔族。
其时,海伦放入药物,嘱告人们斟酒,
重新挑起话头,对他们说道:
“阿特桑斯之子,宙斯钟爱的墨奈劳斯,还有你等各位,
贵族的儿郎——宙斯无所不能,有时
让我们走运,有时又使我们遭殃。
现在,我请各位息坐宫后,进用食餐,
欣享我的叙告。我要说讲一段故事,同眼下的情境配当。
我无法告说,也无法清数他的全部
功业,心志刚强的俄底修斯的业绩,只想叙讲
其中的一件,这位强健的汉子忍受的苦楚,完成的任务,
在特洛伊地面,你等阿开亚人遭受磨难的地方。
他对自己挥开羞辱的拳头,披上一块
破烂的遮布,在他的肩头,扮作一个仆人的模样,
混进敌人的居处,路面开阔的城堡,
扮取另一个人的形象,一个乞丐,
掩去自己的形貌,在阿开亚人的海船旁。
他以乞丐的模样。混人特洛伊城内,骗过了所有的
人,惟独我的眼睛挑开了他的伪装,进而
开口盘问,但他巧用急智,避开我的锋芒。
但是,当替他洗过身澡,抹上橄榄油,
穿罢衣服后,我起发了一个庄严的誓咒,
绝不泄露他的身份,让特洛伊人知晓俄底修斯就在里头,
直到他登程回返,返回快船和营棚——
终于,他对我道出阿开亚人的计划,讲了所有的内容。
其后,他杀砍了许多特洛伊兵勇,用长锋的利剑,
带着翔实的情报,回返阿耳吉维人的群伍。
特洛伊妇女放声尖啸,而我的心里
却乐开了花朵,其时我已改变心境,企望
回家,悔恨当初阿芙罗底忒所致的
迷狂,把我诱离心爱的故乡,丢下
亲生的女儿,离弃我的睡房,还有
我的丈夫,一位才貌双全的英壮。”
    听罢这番话,棕发的墨奈劳斯答道:
“是的,我的妻子,你的话条理分明,说得一点不错。
我有幸领略过许多人的心智,听过许多人的辩论,
盖世的英雄,我亦曾浪迹许多城邦,
但却从未亲眼见过像他这样的凡人,
不知谁有如此刚韧的毅力,匹比俄底修斯的坚强。
那位刚勇的汉子,行动镇定,坚毅沉着,
和我们一起,一队阿开亚人的英豪,
藏坐木马之内,给特洛伊人带去毁灭和死亡。
其时,海伦你来到木马边旁,一定是受怂于
某位神明,后者企望把光荣赐送特洛伊兵壮;
德伊福波斯,神一样的凡人,偕你同行,一起前往。
沿着我们空腹的木堡,你连走三圈,触摸它的表面,
随后出声呼喊,叫着他们的名字,达亲人中的豪杰,
变幻你的声音,听来就像他们的妻子在呼唤。
其时,我和图丢斯之子以及卓著的俄底修斯
正坐在人群之中,听到你的呼叫,
狄俄墨得斯和我跳立起来,意欲
走出木马,或在马内回答你的呼唤,
但俄底修斯截止并拖住我们,哪怕我们心急如火。
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全都屏声静息,
惟有一人例外,安提克洛斯,试图放声答喊,
但俄底修斯伸出粗壮的大手,紧紧
捂住他的嘴巴,拯救了所有的阿开亚兵壮,
直到帕拉丝·雅典娜把你带离木马的边旁。”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阿特柔斯之子,宙斯养育的墨奈劳斯,民众的首领:
听过此番言告,更使我悲断愁肠。杰出的品质不曾替他挡开
  凄惨的死亡,即使他的心灵像铁一样坚实硬朗。
好了,请送我们上床,让我们
享受平躺的舒恰,睡眠的甜香。”
    他言罢,阿耳戈斯的海伦告嘱女仆
动手备床,在门廊下面,铺开厚实的
紫红色的垫褥,覆上床毯,
压上羊毛屈卷的披盖,女仆们
手握火把,走出厅堂,动手操办,
备妥睡床。客人们由信使引出,
壮士忒勒马科斯和奈斯托耳光荣的儿子,
睡在厅前的门廊下;
阿特柔斯之子入睡里屋的床面,在高大的宫居,
身边躺着长裙飘摆的海伦,女人中的姣杰。
    当年轻的黎明重现天际,垂着玫瑰红的手指,
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起身离床,
穿上衣服,背上锋快的铜剑,横挎肩头,
系好舒适的条鞋,在白亮的脚面,
走出房门,俨然天神一般,
坐在忒勒马科斯身边,开口说话,叫着他的名字:
“是何种需求,壮士忒勒马科斯,把你带到此地,
踏破浩森的海浪,来到闪亮的拉凯代蒙?
是公干,还是私事?不妨如实相告。”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阿特柔斯之子,宙斯钟爱的墨奈劳斯,民众的首领,
我来到此地,想问你是否能告我有关家父的消息;
我的家院正被人吃耗,肥沃的农地已被破毁,
满屋子可恨的人们,正无休止地宰杀
群挤的肥羊和腿步蹒跚的弯角壮牛,
那帮追缠我母亲的求婚人,横行霸道,贪得无厌。
为此,我登门恳求你的帮助,或许你愿
告我他的惨死,无论是出于偶合,被你
亲眼目睹,还是听闻于其他浪者的
言谈。祖母生下他来,经受悲痛的磨煎。
不要回避惨烈,出于对我的怜悯,悲叹我的人生;
如实地言告一切,你亲眼目睹的情况。
我恳求你,倘若高贵的俄底修斯,我的父亲,
曾为你说过什么话语,做过什么事情,并使之成为现实,
在特洛伊地面,你等阿开亚人吃苦受难的地方。
追想这些往事,对我把真情相告。”
    听罢这番话,棕发的墨奈劳斯气恼烦愤,答道:
“可耻!这帮懦夫们竟敢如此梦想,
梦想占躺一位心志豪勇的壮士的睡床!
恰似一头母鹿,让新近出生的幼仔睡躺在
一头猛狮的窝巢,尚未断奶的小鹿,
独自出走,食游山坡草谷,
不料兽狮回返家居,给
它们带来可悲的死亡——就像这样,
俄底修斯将使他们送命,在羞楚中躺倒。
哦,父亲宙斯,雅典娜,阿波罗!愿他
像过去一样,在城垣坚固的莱斯波斯,
挺身而出,同菲洛墨雷得斯角力,把他
狠狠地摔在地上,使所有的阿开亚人心花怒放。
但愿俄底修斯,如此人杰,出现在求婚人前方——
他们将找见死的暴捷,婚姻的悲伤!
至于对你的询问,你的恳求,我既不会
虚与委蛇,含含糊糊,也不会假话欺诓,
我将转述说话从不出错的海洋老人的言告,
毫无保留,绝不隐藏。
    “那时,神祗仍把我掏困埃及,尽管我
归心似箭,因我忽略了全盛的敬祭,
而神们绝不会允许凡人把他们的谕言抛忘。
大海中有一座岛屿,顶着汹涌的海浪,
位于埃及对面,人们称之为法罗斯,
远离海岸,深旷的木船一天的航程,
凭着疾风的劲扫,来自船尾的推送。
岛上有个易于搁船的港湾,水手们上岸
汲取乌黑的淡水,由此推送匀称的木船,滑人大海。
就在那里,神祗把我拘搁了二十天,从来
不见风头卷起,扫过浪尖,持续不断的
顺风,推船驶越浩森的洋面。其时,
我们将面临粮食罄尽,身疲体软的窘境,
要不是一位神祗的恤怜,对我的同情,
埃多塞娅,强健的普罗丢斯、海洋老人的
女儿。一定是我的话语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房,
在我俩邂逅之际——其时正独自漫步,走离我的伙伴。
他们常去钓鱼,在全岛各地,带着
弯卷的鱼钩,受饥饿的驱迫。
她走来站在我身边,开口发话,对我说道:
‘你是个十足的笨蛋呢,我说陌生人,脑瓜子里糊涂一片,
还是心甘情愿地放弃努力,挨受困苦的煎熬?
瞧,你已被长期困留海岛,找不到出离的
路子,而你的伙伴们已心力交淬,备受折磨。’
    “听她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
‘好吧,我这就回话,不管你是女神中的哪一位。
我之困留此地,并非出于自愿;一定是
冒犯了不死的、统掌辽阔天空的神明。
请你对我说告——神明无所不知——是
不死者中的哪一位把我拘困,不让我回家?
告诉我如何还乡,穿过鱼群游聚的大海。’
    “听我言罢,丰美的女神开口答道:
‘好吧,我会准确不误地回话,把一切告答。
说话从不出错的海洋老人出没在这一带海域,
出生埃及的普罗丢斯,不死的海神,诸知
水底的每一道深谷,波塞冬的助理。
人们说他是我的父亲,是他生养了我。
倘若你能设法埋伏,把他逮住,
他会告知你一路的去程,途经的地点,
告诉你如何还乡,穿过鱼群游聚的大海。
他还会对你说告,卓越的凡人,倘若你愿想知晓,
在你出门后,逐浪在冗长艰难的航程,
官府里发生过何样凶虐,可曾有过善喜的事儿。’
    “听罢这番话,我开口答道:
‘替我想个高招,伏捕这位老神,
切莫让他先见,或知晓我的行动,回避躲藏。
此事困难重重,凡人想要把神明制服。’
    “听我言罢,丰美的女神答道:
‘好吧,我会准确不误地回话,把一切告答。
在太阳中移,日当中午的时分,
说话从不出错的海洋老人会从浪花里出来,
从劲吹的西风下面,藏身浑黑的水流。
出海后,他将睡躺在深旷的岩洞,
周围集聚着成群的海豹,美貌的海洋之女的孩儿,
缩蜷着睡觉,从灰蓝的大海里出来,
呼吐出深海的苦味,强烈的腥涩。
我将在那里接你,于黎明时分,把
你们伏置妥当。你要挑出三名帮手,最好的伙伴,
从你的人里,活动在凳板坚固的海船旁。
现在,我将告你海洋老人的本领,他的伎俩。
首先,他会逐一巡视和清点海豹,然后,
当目察过所有的属领,记点过它们的数目,
他便弯身躺下,在它们中间,像牧人躺倒在羊群之中。
在眼见他睡躺的瞬间,你们
要使出自己的力气,拿出你们的骁勇,
紧紧把他抓住,顶住他的挣扎,试图逃避的凶猛。
他会变幻各种模样,活动在地面上
的走兽;他还会变成流水和神奇的火头。
你们必须紧抱不放,死死地卡住。
但是,当他终于开口说话,对你发问,
回复原有的形貌,在你们见他入睡的时候,
那么,我的英雄,你必须松缓力气,放开老头,
问他哪位神明对你生气动怒,
问他如何还乡,跨过鱼群游聚的汪洋。’
    “言罢,她潜回大海峰起的浪头。
我返身海船搁聚的地方,沿着
沙岸,心潮起伏,随着脚步颠腾。
当我来到海边,停船的滩头,
我们当即炊餐,迎来神圣的黑夜,
平身睡躺,在浪水冲涌的沙滩旁。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
我沿着滩岸走去,傍着水面开阔的海流,
对神声声祈祷,带着我最信任的
三位伙件,险遇中可以信赖的朋友。
与此同时,女神潜入大海宽深的水浪,
带来四领海豹的皮张,钻出洋面,
全系新近剖杀剥取,用以迷糊她的老爸。
她在滩面上刨出四个床位,就地坐等
我们前往;我们来到她的近旁。
她让我们依次躺人沙坑,掩之以海兽的剥皮,每人一张。
那是一次最难忍受的伏捕,那瘴毒的臭味,
发自威海哺养的海豹身上,熏得我们头昏眼花。
谁愿和它,和海水养大的魔怪同床?
是女神自己解除了我们的窘难,想出了帮救的办法,
拿出神用的仙液,涂沫在每个人的鼻孔下,
闻来无比馨香,驱除了海兽的臭瘴。
整整一个上午,我们蛰伏等待,以我们的坚忍和刚强,
目睹海豹拥攘着爬出海面,逼近滩沿,
躺倒睡觉,成排成行,在浪水冲涌的海岸上。
正午,老人冒出海面,觅见他那些吃得膘肥体壮的
海豹,逐一巡视清点,而我们
是他最先数点的“海兽”,全然不知
眼前的狡诈。点毕,他在海豹群中息躺。
随着一声呐喊,我们冲扑上前,展开双臂,将他抱紧不放。
然而,老人不曾忘却他的变术和诡诈。
首先,他变作一头虬须满面的狮子,
继而又化作蟒蛇、山豹和一头巨大的野猪,
变成奔流的洪水,一棵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
但我们紧紧抱住,以我们的坚忍和刚强。
当狡诈多变的老人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他开口对我问话,说道:
‘是哪位神明,阿特柔斯之子,设法要你
把我伏抓,违背我的意愿?你想要什么?”
    “听罢这番话,我开口答道:
‘你知道我的用意,老人家,为何还要询问搪塞?
瞧,我已被长期困留海岛,找不到出离的
路子;我已备受折磨,心力憔悴疲伤。
请你对我说告——神明无所不知——是
不死者中的哪一位把我拘困,不让我回家?
告诉我如何还乡,穿过鱼群游聚的大海。’
    “听罢我的话,他开口答道:
‘你早该奉献丰足的牲祭,给宙斯和列位
不死的神祗,如此方能登上船板,以极快的速度
穿越酒蓝色的大海,回抵家乡。
你命里不该现时眼见亲朋,回返
营造坚固的家府,世代居住的地方。
你必须返回埃及的水路,
宙斯设降的水流,举办隆重神圣的牲祭,
给不死的、统掌辽阔天空的神明。
此后,众神会让你如愿,给你日夜企盼的归航。’
    “听罢这番话,我心肺俱裂,
因他命我回头水势混沌的洋面,
回返埃及,再经航程的艰难和冗长。
但即便如此,我仍然开口答话,说道:
‘我会照此行动,老人家,按你说的做。
但眼下,我要你告说此事,要准确地回答。
那些阿开亚人,那些被我和奈斯托耳——在我们乘船离开
特洛伊之际——留在身后的伙伴,是否都已归返,乘驾海船,
安然无恙?他们中可有人丧命凄惨的死亡,倒在船板上,
或牺牲在朋友的怀抱里,经历了那场战杀?’
    “听罢我的话,老人开口答道:
‘阿特柔斯之子,为何问我这个?你不应了解
这一切,也不应知晓我的心肠。一旦听罢
事情的经过,我敢说,你一定会泪水汪汪。
他们中许多人丧命死去,许多人幸存灾亡——
首领中死者有二,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的英壮,
面对回家的路航。至于战斗,我无须多说——你已亲身在场。
另有一位首领,仍然活者,困留在汪洋大海的某个地方。
埃阿斯已经覆亡,连同他的海船,修长的木桨。
起先,波塞冬把他推向古莱的
巨岩,以后又从激浪里把他救出,而
埃阿斯很可能已经逃离灾难,尽管雅典娜恨他,
要不是头脑发昏,口出狂言,
自称逃出深广的海湾,蔑视神的愿望。
波塞冬听闻此番话语,放胆的吹擂,
当即伸出粗壮的大手,抓起三叉投戟,
扔向古莱石岩,破开它的峰面,一部兀立原地,
一块裂出石岩;裂石捣入水中,
埃阿斯息坐和放胆胡言的地方,
把他打入无垠的大海,峰涌的排浪。
就这样,埃阿斯葬身大海,喝够了苦涩的水汤。
你的兄长总算保得性命,带着深旷的海船,
躲过了死之精灵的捕杀,得救于赫拉夫人的帮忙。
然而,当他驶近陡峻的悬壁
马雷亚,一股骤起的风暴将他贴裹着扫离航向,
任他悲声长叹,颠行在鱼群游聚的汪洋,
漂抵陆基边沿——从前,它是苏厄斯忒斯的
家乡——现在,埃吉索斯,苏厄斯忒斯之子,在那里居家。
但是,即便在那个地方,顺达的归程还是展现在他的前方:
神们扯回和风,把他送还家乡。
阿伽门农兴高采烈,踏上故乡的口岸,
手抓泥土,翘首亲吻,热泪滚滚,
倾洒而下,望着故园的土地,心爱的家乡。然而,
一位暗哨眺见他的回归,从(弓马)望的哨点,狡猾的埃吉索斯
把他带往那边,要他驻守监视,许下报酬,
两塔兰同黄金。他举目哨位,持续了一年,惟恐
阿伽门农滑过眼皮,致送凶暴的狂莽。
暗哨跑回家院,带着信息,报知民众的牧者。
埃吉索斯当即定下凶险的计划,
从地域内挑出二十名最好的英壮,
暗设谋杀,排开宴席,在宫居的另一方。
然后,他出迎阿伽门农,兵士的牧者,
带着车马,心怀歹毒的计划,将他
引入屋内,后者全然不知临头的死亡,让他敞怀吃喝,
然后行凶谋杀,像有人宰砍一头壮牛,血溅槽旁。
阿伽门农的属从无一幸存,
埃吉索斯的下属亦然,全都拼死在宫房。’
    “听罢这番话,我心肺俱裂,
坐倒沙地,放声嚎哭,心中
想死不活,不想再见太阳的明光。
但是,当我满地打滚,痛哭哀嚎,满足了发泄悲愤的需要,
出言不错的海洋老人开口发话,对我说道:
‘别哭了,阿特柔斯之子,别再浪费你的
眼泪,眼泪帮不了你的忙。倒不如尽量争取,
争取尽快回返,回返你的故乡。你
或许会发现埃吉索斯仍然活着,虽然俄瑞斯忒斯
可能已经下手,把他宰杀——如此,你可参加他的礼葬。
    “一番话舒缓了我的心胸,平抚了我
高傲的情肠,尽管愁满胸膛,
开口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对他说道:
‘我知道上述二位;现在,是否请你告我第三人的情况,
此人可是仍然活着,受阻于宽森的大洋,还是
已经死了——尽管伤心,我愿听听这方面的讯况。’
    “听罢我的话,海洋老人开口答道:
‘那是莱耳忒斯之子,居家伊萨卡,
我曾见他置身海岛,掉洒豆大的泪花,
在海仙卡鲁普索的宫居,后者强行
挽留,使他不能回返乡园,因他
既没有带浆的海船,亦没有伙伴的帮援,
帮他渡越浩森的大海。但是,
至于你,宙斯养育的墨奈劳斯,神明却
无意让你死去,在马草丰肥的阿耳戈斯地方——
不死者将把你送往厄鲁西亚平原,
大地的尽头,长发飘洒的拉达曼苏斯的居地,
那里生活安闲,无比地安闲,对尔等凡人,
既无飞雪,也没有寒冬和雨水,
只有阵阵徐风,拂自俄开阿诺斯的波浪,
轻捷的西风,悦爽凡人的心房——因为
你有海伦为妻,也就是宙斯的婿男。’
    “言罢,老人潜回大海峰起的水浪。
我返身海船搁聚的地方,神样的伙伴们
和我同行,心潮起伏,随着脚步腾颠。
当我们来到海边,停船的滩头,
大伙动手炊餐,迎来神圣的黑夜,
平身睡躺,在浪水冲涌的沙滩旁。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
首先,我们把木船拖入闪亮的大海,
在匀称的海船上竖起桅杆,挂上风帆,
然后,我等众人登上船板,坐人桨位,
以齐整的座次,荡开船桨,击打灰蓝色的海面,
回到埃及人的疆域,宙斯降聚的河水;
我停船滩头,敬办了隆重的牲祭。
当平息了神的愤怒,那些个长生不老的天尊,
我为阿伽门农堆了一座坟家,使他的英名得以永垂。
做毕此事,我登船上路;不死的神明送来
顺推的海风,把我吹返亲爱的故乡,以极快的速度回航。
现在,我看这样吧,你就留在宫居,
直到第十一或第十二个白天——届时,
我将体体面面地送你出走,给你丰厚的礼物,
三匹骏马,一辆溜光滑亮的马车。此外,
我还将送你一只精美的酒杯,让你泼洒奠酒,
对不死的神明,记着我的好意,终生不忘。”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阿特桑斯之子,不要留我长滞此地,
虽然我可坐上一个整年,毫无疑问,
坐在你的身边,不思家归,不念父母;
你的话语,你的谈吐使我欣喜,激奋得
非同寻常。但是,我的伙伴已感到焦躁不安,
在神圣的普洛斯,而你却要我再留一段时间。
至于你要给的礼物,最好是一些能被收藏的东西——
我不会接受驭马,带往伊萨卡;还是让它们留在这儿,
欢悦你的心房。你拥有这片广褒的平原,
遍长着三叶草和良姜,长着
小麦、棵麦和颗粒饱满的雪白的大麦,
而伊萨卡却没有大片的平野,没有草场——
那是个牧放山羊的去处,景致比放养马群的草野更漂亮。
群岛中没有一个拥有草场,让你赶着马儿溜达,
全都是傍海的斜坡,而伊萨卡是最具这一特征的地方。”
    听罢这番话,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咧嘴微笑,
伸出手来,抚摸着他,出声呼唤,对他说道:
“你血统高贵,我的孩子,从你的话语中亦可听出。
所以,我将给你变换一份礼物,此事我可以做到。
我将从屋里收藏的所有珍宝中,拿出一件
最精美、面值最高的佳品,让你带走。
我要给你一只铸工瑰美的兑缸,纯银的
制品,镶着黄金的边圈,
赫法伊斯托斯的手工,得之于西冬尼亚人的王者,
英雄法伊底摩斯的馈赠——返家途中,我曾在
他的宫里栖留。现在,作为一份礼物,我要以此相送。”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住,一番说告。与此同时,
宴食者们已开始步入神圣的王者的厅堂,
赶着肥羊,抬着稗益凡人的美酒,带着
他们的妻子,掩着漂亮的头巾,送来宴食的面包。
就这样,他们忙着整备食肴,在厅堂里头。
与此同时,俄底修斯的宫居前,求婚者们
正以嬉耍自娱,或投饼盘,或掷镖枪,
在一块平坦的场地,一帮肆无忌惮的人们,和先前一样。
安提努斯和神样的欧鲁马科斯坐在一边,
求婚者们的首领,他们中远为出色的俊杰。
其时,诺厄蒙,弗罗尼俄斯之子,走近
安提努斯身边,开口发问,说道:
“安提努斯,我等心中可已知晓,或是全然不知,
忒勒马科斯何时回返,从多沙的普洛斯?
他走了,带走了我的海船,而现在,我正有事要用,
渡过海域,前往宽广的厄利斯,那里放养着
我的十二匹母马,哺喂着从未上过轭架的骡子,吃苦
耐劳的牲畜;我想驯使一头,赶离它的群伴。”
    他言罢,众人心中惊异,不曾想到王子已
去了普洛斯,奈琉斯的城堡,以为他还呆在附近,
在他的牧地,置身羊群之中,或和牧猪的[注]混在一起。
    这时,欧培塞斯之子安提努斯答道:。
“实话告我,忒勒马科斯何时出走,哪些年轻人
随行?是伊萨卡的精壮,还是他自己的
帮工,他的奴隶——他有这个权力。
告诉我,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让我知晓这一切:
他之带用你的海船,是凭借武力,强违你的意愿,
还是征询你的意见,得取你的同意?”
    听罢这番话,诺厄蒙,弗罗尼俄斯之子答道:
“我让他用船,出于自愿。面对他的询求,
这么个心中填满焦恼的人儿,谁能予以
拒绝?拒给该份要求,实是有口难言。
随他同去的小伙是我们界域内最高贵的
青年。此外,我还看见有人登船,作为首领,
门托耳,亦可能是一位神祗,但从头到脚长得和门托耳一般。
此事使我惊诧,因为昨天清晨我还在此见过神样的
门氏——而他却在那时[注]登上了前往普洛斯的海船。”
    言罢,诺厄蒙移步父亲的房居;
两位求婚者[注]高傲的心里填满惊异。
他们要同伙们坐下,坐在一起,中止了他们的竞比。
安提努斯,欧培塞斯之子,开口发话,
怒气冲冲,黑心里注满怨愤,
双目熠熠生光,宛如燃烧的火球:
“忒勒马科斯居然走了,一次了不起的出航,
放肆的劣行!可我等还以为他做不到这一点——绝对不行!
一个年轻的娃娃,尽管我等人多势众,拉下一条
海船,远走高飞,选带了本地最好的青年。
他将给我们带来渐多的麻烦。愿宙斯了结
他的性命,在他长成泽熟的青壮之前!
动手吧,给我一条快船,二十名伙伴,
让我拦路埋伏,监等他的回返,在
那片狭窄的海域,两边是伊萨卡和萨摩斯的石岩,
让他尝吃寻父的苦果,出洋在外。”
    他言罢,众人均表赞同,催他行动,
当即站立起来,走入俄底修斯的房宫。
    裴奈罗珮很快获悉了
求婚人的商讨和谋算——
信使墨冬闻听到他们的谋划,将此事告传。
其时,他正站在院外,而他们却在院内谋算;
带着信息,信使走向裴奈罗珮的房殿。
裴奈罗珮开口发话,在他跨过门槛的刻间:
“信使,傲慢的求婚者们差你前来,有何贵干?
要让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的女仆们
停止工作,替求婚人准备食餐?天啊,
但愿他们不要再来对我献媚,或在其他什么地方谋聚,
但愿这次酒宴是他们在此的最后,是的,最后一顿肴餐!
你们一回回地聚在这里,糜耗了这许多财物,
聪颖的忒勒马科斯的所有。难道你们不曾听过,
在多年以前,各位父亲的叙言,在你等幼小之时,
述告俄底修斯是位何样的人杰,在尔等父母中间?
在他的国度,此人从未做过一件不公正的事,说过一句
不公正的话,尽管这是神伤的王者们的权利,
憎恨某个国民,偏好另一个乡里,
但俄底修斯从不胡作非为,错待一位属民。
如今,你们的心地,你们无耻的行径,已昭然若揭;
对他过去的善行,你们无有半分感激!”
    听罢这番话,心智敏捷的墨冬开口说道:
“但愿,我的王后,这是你最大的不幸。
然而,眼下,求婚者们正谋划另一件更为凶险
歹毒的事情。愿克罗诺斯之子夭折它的兑现。
他们心怀叵测,试图杀死忒勒马科斯,在他回返的途间,
用青铜的利械。他外出寻觅父亲的讯息,
前往神圣的普洛斯和拉凯代蒙光荣的地界。”
    听罢这番话,裴奈罗珮双膝发软,心力消散,
沉默良久,一言不发,眼里噙着
泪水,悲痛噎塞了通话的喉管。
终于,她开口答话,说道:
“信使,我儿为何离我而去?他无须
登上捷驶的海船,凡人跨海的
马车,渡走法森的洋面。事情
难道会竟至于此,连他的名字也将消声匿迹在凡人中间?”
    听罢这番话,墨冬,一个心智敏捷的人,开口答道:
“我不知他到底是受某位神明的催励,还是受自己
激情的驱赶,前往普洛斯地面,探寻
有关父亲返家的消息,或他已遭受何样命运摆布的传言。”
    言罢,他迈步穿走俄底修斯的房居,
一朵损碎心魂的雾团蒙住了裴奈罗珮,她再也
无意息坐椅面,虽然房居里有的是靠椅,
而是坐到门槛,她的建造精良的睡房前,
面色悲苦,呜咽哭泣,女仆们个个失声痛哭,在她身边,
所有置身房居的人们,无论是年老,还是年轻的仆役。
裴奈罗珮长嚎不止,对女仆们哭诉道:
“听我说,亲爱的朋友们!在和我同期出生和长大的
女人中,俄林波斯大神给我的悲痛比给谁的都烈。
先前,我痛失丈夫,他的心灵像狮心一般,
出类拔萃在一切方面,超比所有的达奈壮汉——
我那高贵的夫婿,声名遐迩,传诵在赫拉斯和整个阿耳戈斯
  境域。现在,风暴又卷走我心爱的儿子,从
我的房居,不留只言片语——我从未听知他何时离开。
狠心的人们,你们中竟然谁也不曾记得,记得
把我唤醒,虽然你们明晓此事,
我几何时出离,前往乌黑、深旷的海船。
倘若我知晓他在思量准备出海的讯息,那么,
尽管登程心切,他将呆留不走——否则,
他将撇下一个死去的妇人,在厅屋里面!
现在,我要你们中的一个,急速行动,叫来多利俄斯老人,
我的仆工,家父把他给我,在我来此之际,
为我看管一座树木众多的果园。让他
尽快赶往莱耳忒斯的住地,坐在他身边,把一切告言。
或许,莱耳忒斯会想出什么办法,
走出息作之地,对公众抱怨这帮人的作为,他们试图
剪除他的根苗,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的后代。”
    听罢这番话,欧鲁克蕾娅,她所心爱的保姆,开口答道:
‘你可把我杀了,亲爱的夫人,用无情的铜剑,或让我继续
存活,在你的屋里——不管怎样,我将说出此事,对你告言。
我确实知晓此事的经过,并且给出他所要的一切,
给了他面包和香甜的醇酒,但他听过我庄重的誓言,
发誓决不将此事告你,直至第十二个天日的来临,
或直到你可能想念起他来,或听说他已出走——
这样,你便不会出声哭泣,让眼泪涩毁白净的面皮。
去吧,洗洗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
走去楼上的房间,带着侍奉的女仆,
对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祈祷,
地会使你儿得救,甚至从死的边缘。
不要忧扰那个老人,他已尝够了愁恼。我想,
幸福的神祗还不至那么痛恨阿耳开西俄斯的
后代;家族中会有一人存活,继承
顶面高耸的房屋,远处肥沃的田庄。”
    一番话平抚了她的悲愁,断阻了眼泪的
滴淌;裴奈罗珮洗过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
走上楼面的房间,带着侍奉的女仆,将
大麦的颗粒装入篮里,对雅典娜诵道:
“听我说,阿特鲁托奈,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孩子,
倘若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曾在宫里
给你烧过祭羊或肥美的牛腿,现在,
请你记起这一切,帮帮我的忙,救护我的爱子,
挡开求婚的人们,这帮为非作歹的恶棍!”
    她悲情诉说,放声嚎哭,女神听到了她的祈祷。
其时,求婚者们大声喧闹,在幽暗的厅堂,
某个高傲的年轻人如此说道:
“毫无疑问,我等苦苦追求的王后已答应成婚,
和我们中的一员,却不知谋定的死难已在等待她的儿男!
    他们中有人这么说道,虽然谁也不知事情的结果。
这时,安提努斯开口发话,对他们说道:
“你们全都疯了;不要再说这类不三不四的话语;
小心有人跑进屋里,告了我们的密。
来吧,让我们悄悄起身,把我等一致
赞同的计划付诸实践。”
    言罢,他挑出二十名最好的青壮,
一起前往迅捷的快船,海边的沙滩。
首先,他们拽起木船,拖下幽黑的大海,
在乌黑的船身上竖起桅杆,挂上风帆,
将船桨放入皮制的圈环,
一切整配得清清楚楚,升起雪白的帆面,
心志高昂的伴从们把他们的器械搬运上船。
他们泊船海峡深处,走下甲板,
准备食餐,等盼黑夜的降现。
    然而,在房居的楼上,谨慎的裴奈罗珮
绝食卧躺,既不进餐,也不喝饮,
一心想着雍贵的儿子,能否躲过死难——仰或,
他将不得不死去,被无耻的求婚人谋害。
像一头狮子,被猎人追堵,面对紧缩的
圈围,心里害怕,思绪纷飞,
裴奈罗珮冥思苦想,伴随着甜怡的睡眠的降临;
她沉下身子,带着舒松的关节,昏昏入睡。
    其时,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的心绪转向另一件要做的事
  情。她变出一个幻象,貌似裴奈罗珮的姐妹,
伊芙茜墨,心志豪莽的伊卡里俄斯的女儿,
夫婿欧墨洛斯,家住菲莱。眼下,
女神把她送入神样的俄底修斯的家府,
为了劝阻悲念和愁悼中的裴奈罗珮,让她
停止悲恸,中止泪水横流的哭泣。
梦像进入睡房,贴着门闩的皮条,
前往悬站在她的头顶,开口说道:
“睡了吗,裴奈罗珮,带着揪心的悲愁?
但是,生活舒闲的神明让你不要
哭泣悲哀。你儿仍可回返
家园,他不曾做下任何坏事,在神明看来。”
    于是,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
处于极其香熟的睡境,在梦幻的门前:
“为何临来此地,我的姐妹,以前你可从来
不曾登门,因你住在离此遥远的地界。
眼下,你要我消止悲痛和愁烦,
深重的悲难,纷扰着我的灵魂和心怀。
先前,我痛失丈夫,他的心灵像狮心一般,
出类拔萃在一切方面,超比所有的达奈壮汉,
我那高贵的夫婿,声名遐迩,传诵在赫拉斯和整个阿
  耳戈斯境域。
现在,我的爱子又离此而去,乘坐深旷的海船,
一个无知的孩子,尚未跨越搏杀和辩谈的门槛。
我为他伤心,超过对夫婿的愁哀,
我浑身颤栗,担心险遭不测,在
他所去的国度,或在那苍茫的大海,
此间有这么多恨他的强人,谋划暗算,
急切地企望把他杀死,抢在他还乡之前。”
    听罢这番话,幽黑的梦影开口答道:
“勇敢些,不要过分害怕,
想想护送他的神仙,多少人
张嘴祈祷,希望她站在自己身边——那是帕拉丝·
雅典娜,强有力的女神。此神怜悯你的悲难,
差我前来,将这些事情言告。”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
“如果你确是一位神明,听过女神的嘱告,
那么,告诉我,告诉我另一个不幸之人的遭遇,
此人可还活着,得见太阳的光明,
还是已经死去,奔人哀地斯的府居?”
    听罢这番话,幽黑的梦影开口答道:
  “至于那个人,我却不能对你细告,
关于他的死活;此举可恶,信口胡说。”
    言罢,梦影飘离睡房,贴着木闩和门柱,
汇入吹拂的风卷。伊卡里俄斯的女儿
从睡梦中醒来,感觉心里舒坦——在那
昏黑的夜色里,梦影的形象显得清晰可见。
    其时,求婚者们登上海船,驶向起伏的洋面,
心中谋算着忒勒马科斯的暴灭。
海峡的中部有一座岩壁峥荣的岛屿,
位居中途,坐落在伊萨卡和高耸的萨摩斯之间,
唤名阿斯忒里斯,不大,却有泊锚的地点,
两面均可出船。阿开亚人设伏等待,就在那边。
 楼主| 发表于 2023-1-28 11:51:06 | 显示全部楼层
奥德赛

第五卷

    其时,黎明从高贵的提索诺斯身边起床,
把晨光追撒给神和凡人。众神
弯身座椅,商讨聚会,包括
炸雷高天的宙斯,最有力的神仙。
面对众神,雅典娜说起俄底修斯遭受的
种种磨难——女神关心他的境遇——困留在海仙的家院:
“父亲宙斯,各位幸福的、长生不老的神仙,
让手握权杖的王者从此与温善和
慈爱绝缘,不要再为主持公正劳费心力,
让他永远暴虐无度,凶霸专横,
既然神一样的俄底修斯,他所统治的属民中,
谁也不再怀念这位温善的王者,像一位父亲。
现在,他正躺身海岛,承受巨大的悲痛,
在那水仙卡鲁普索的宫里,后者强行
挽留,使他不能回返乡园,因他
既没有带桨的海船,又没有伙伴的帮援,
帮他渡越浩淼的大海。现在,
那帮人已下了狠心,谋害他的爱子,
在那归返的途间。他外出寻觅父亲的讯息,
前往神圣的普洛斯和光荣的拉凯代蒙地界。”
    听罢这番话,汇聚乌云的宙斯答道:
“这是什么话,我的孩子,崩出了你的齿隙?
难道这不是你的意图,你的谋划,
让俄底修斯回返,惩罚那帮人的行端?
至于忒勒马科斯,你可巧妙地把他带回家里,你有这个能耐,
让他不受伤害,安抵自己的家乡;
让求婚者们计划落空,驾船回返。”
    说罢,他转而对爱子赫耳墨斯直言道:
“赫耳墨斯,既然处理其他事情,你亦是我的信使,
现在,我要你传送此番不受挫阻的谕言,对发辫秀美的女仙,
让心志刚强的俄底修斯启程,回返故乡,
既无神明,亦无凡人护援,
乘用一只编绑的船筏,受苦受难,
及至第二十个天日,登岸丰肥的斯开里亚,
神族的边裔、法伊阿基亚人的地面,
他们会真心实意地敬他,像对待神明,
把他送回亲爱的故乡,用一条海船,
堆满黄金、青铜和衣裳,数量之多,
远远超出他得获的份子,他的战礼,
即便他能平平安安地出离,从特洛伊归返。
此人命里注定可以眼见亲朋,回抵
顶面高耸的房居,回返故乡。”
    听罢这番话,信使阿耳吉丰忒斯谨遵不违,
随即穿上精美的条鞋,在自己的脚面,
黄金铸就,永不败坏——穿着它,仙神跨涉沧海
和无垠的陆基,像疾风一样轻快。
他操起节杖,用它,赫耳墨斯既可迷合凡人的
瞳眸——只要他愿意——又可让睡者睁开双眼——
拿着这根节杖,强有力的阿耳吉丰忒斯一阵风似地启程
向前,穿越皮厄里亚山地,从晴亮的高空冲向
翻涌的海面,穿走大洋,像一只燕鸥,
贴着苍贫的大海,贴着惊涛骇浪疾飞,
捕食鱼鲜,展开急速振摇的翅膀,沾打着峰起的浪尖。
就像这样,赫耳墨斯穿越峰连的长浪,
来到那座远方的岛屿,
踏出黑蓝色的大海,走上
干实的陆地,行至深广的岩洞,发辫秀美的
仙女的家居,发现她正在里面。
炉膛里燃烧着一蓬熊熊的柴火,到处飘拂着
劈开的雪松和桧柏的香气,弥漫在整座
岛间。仙女正一边歌唱,亮开舒甜的嗓门,
一边来回走动,沿着织机,用一只金梭织纺。
洞穴的四周长着葱郁的树林,有生机勃勃的
柏树,还有杨树和喷香的翠柏,
树上筑着飞鸟的窝巢,长着修长的翅膀,
有小猫头鹰、鹞鹰和饶食的水鸟,
捕食的鸬鹚,随波逐浪。
洞口的边旁爬满青绿的枝藤,
垂挂着一串串甜美的葡萄;
四口溪泉吐出闪亮的净水,
成排,挨连,流水不同的方向;还有那
环围的草泽,新松酥软,遍长着欧芹和
紫罗兰——此情此景,即便是临来的神明,
见后也会赞赏,悦满胸怀。
岩洞边,信使阿耳吉丰忒斯赞慕园林的绮丽,
心中饱领了景致的绚美,然后
走进宽敞的洞府;闪亮的女神卡鲁普索
见他前来——眼望去,当即认出他来,
永生的神祗有此辨识的能耐,
互相辨识,即便居家在遥远的地带。
然而,赫耳墨斯却不曾在洞里见着心志豪莽的俄底修斯,
后者正坐在外面,靠海的滩沿,悲声哭泣,
像以往那样,泪流满面,伤苦哀嚎,心痛欲裂,
凝望着苍贫的大海,哭淌着成串的眼泪。
其时,卡鲁普索,丰美的女神,让赫耳墨斯
坐上一把油亮的、晶光闪烁的座椅,开口问道:
“是哪阵和风,手握金杖的赫耳墨斯,把你吹入我的房居,
我所尊敬和爱慕的神明,稀客,以前为何不常来看看?
告诉我你的心事,我将竭诚效劳,
只要可能,只要此事可以做到。
请进来吧,让我聊尽地主之谊。”
    言罢,女神放下一张餐桌,
满堆着仙食,为他调制了一份红色的奈克塔耳[注]。
于是,信使赫耳墨斯,阿耳吉辛忒斯,动手吃喝。
当吃饱喝足,满足了消除饥渴和进食的需要,
他开口发话,回答对方的问告:
“你,一位女神,问我,一位神明,为何来此,
好吧,我将针对你的问话,把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言。
宙斯差我前来,并非出于我的愿望——
谁愿跑越无边的大海,咸涩的
苦浪?这里没有城镇,杏无人烟,
无有祭神的人们,敬奉隆盛、精选的肴鲜。
但是,神明中谁也不能挫阻,谁也不能诋毁
带埃吉斯的宙斯的意志。他说
你拘留了一个可怜的凡人,攻打
普里阿摩斯的城堡的战勇中最不幸的一位。
他们苦战几年,在第十年里荡扫了那个地方,启程
返航,但在归家途中冒犯了雅典娜[注],
后者卷来凶险的风暴击打,掀起滔天的巨浪。
他那些侠勇的伙伴全都葬身海底,
疾风和海浪推搡着他漂泊,把他冲到这边。
现在,宙斯命你尽速遣他上路,
此君并非命里注定,注定要死在这边,远离朋眷。
他还有得见亲友的缘分,回抵
顶面高耸的房居,回返故乡。”
    听罢这番话,卡鲁普索,女神中的佼杰,
浑身颤嗦,开口答话,用长了翅膀的言语:
“你们这些狠心的神祗,生灵中最能妒嫉的天仙!
你们烦恨女神的作为,当她们和凡人睡躺,
不拘掩饰,试望把他们招为同床的侣伴。
当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择配了俄里昂,
你们这些生活悠闲的神明个个心怀愤怒,
直到贞洁的阿耳忒弥丝,享用金座的女神,射出
温柔的羽箭,在俄耳图吉亚,结果了他的性命。
同样,当发辫秀美的黛墨忒耳,屈从于
激情的驱使,和亚西昂睡躺寻欢,在
受过三遍犁耕的农野,但宙斯很快知晓
此事,扔出闪亮的霹雳,把他炸翻。
现在,你等神祗恼恨我的作为,留爱了一个凡人:
是我救了他,在他骑跨船的龙骨,独身沉浮
之际——宙斯扔出闪光的炸雷,
粉碎了他的快船,在酒蓝色的洋面,
侠勇的伙伴全都葬身海底,
疾风和海浪推揉着他漂泊,把他冲到这边。
我把他迎进家门,关心爱护,甚至出言说告,
可以使他长生不老,享过永恒不灭的生活。
然而,神祗中谁也不能挫阻,谁也不能诋毁
带埃吉斯的宙斯的意志;让他
去吧,倘若这是宙斯的决定,他的命令,
让他逐浪在苍贫的大海,而我将不能为他提供方便,
因我既没有带桨的海船,也没有什么伙伴,
帮他跨越浩森的洋面,但
我将给他过细的叮嘱,绝无保留,
使他不受伤害,安抵自己的家园。”
    听罢这番话,信使阿耳吉丰忒斯答道:
“既如此,那就送他去吧;小心宙斯的愤恨,
使他日后不致心怀积怨,把满腔的怒火对你发泄。”
    言罢,强有力的阿耳吉丰忒斯离她而去,
女王般的水仙,听过宙斯的谕言,随即
外出寻找,寻找心志豪莽的俄底修斯,
只见他坐在海边,两眼泪水汪汪,
从来不曾干过,生活的甜美伴随着思图还家的
泪水枯衰;水仙的爱慕早已不能使他心欢。
夜里,出于无奈,他陪伴女神睡觉,在
宽敞的洞穴,违心背意,应付房侣炽烈的情爱,
而白天,他却坐在海边的石岩,
泪流满面,伤苦哀嚎,心痛欲裂,
凝望着苍贫的大海,哭淌着成串的眼泪。
丰美的女神走近他身边,说道:
“可怜的人,不要哭了,在我的身边,枯萎
你的命脉。现在,我将送你登程,心怀友善。
去吧,用那青铜的斧斤,砍下长长的树段,捆绑起来,
做成一条宽大的木船,筑起高高的仓基,在它的
正面,载你渡越混饨的大海。
我将把食物装上船面,给你面包、净水和血红的醇酒,
为你增力的好东西,使你免受饥饿的骚烦。
我还将替你穿上衣服,给你送来顺疾的长风,
使你不受伤害一…倘若神明愿意——
安抵自己的家园。他们统掌辽阔的天空,
比我强健,更有神力,无论是筹谋,还是兑践。”
    她言罢,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
嗦嗦发抖,开口答话,说道:
“你的谋划,我的女神,并非出于送行的愿望,而是另有
一番打算。你让我渡过浩森的大海,乘用一只船筏,
此举惊险,充满艰难;即便是匀衡的快船,
兜着宙斯送来的劲风,也难以穿越。
所以,我将不会贸然登船,不,
除非你,女神,立下庄重的誓言,
保证不再谋设新的恶招,使我吃苦受难。”
    他言罢,卡鲁普索,女神中的佼杰,
咧嘴微笑,抚摸着他的手,出声呼唤,说道:
“嘿,你这个无赖,诡计多端,
竟存此般心思,说出这番话来。
让大地和辽阔的天空作证,还有
斯图克斯的泼水——幸福的神祗誓约,
以此最为庄重,最具可怕的威慑,我保证
不再谋设新的恶招,使你吃苦受难。
倘若让我置身你的境地,我亦会
如此设想,用同样的办法冲破难关。
我知道通情达理地处事,我的心灵
善多同情,不是铁砣一块。”
    言罢,闪光的女神轻快地引路先行,
俄底修斯跟随其后,踩着女神的脚印。
他们一路前行,女神偕领凡人,来到深旷的洞穴。
俄底修斯弯身下坐,在赫耳墨斯刚才坐过的
椅子,女仙摆出各种食物,在他面前,
凡人食用的东西,供他吃喝,
然后坐在神一样的俄底修斯对面,
女仆给她送来奈克塔耳和神用的食物,
他们伸出手来,抓起眼前的肴餐。
当他们享受过吃喝的愉悦,
丰美的女神卡鲁普索首先开口,说道:
“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
还在一心想着回家,返回你的
故乡?好吧,即便如此,我祝你一路顺风。
不过,你要是知道,在你的心中,当你
踏上故土之前,你将注定会遇到多少磨难,
你就会呆在这里,和我一起,享受
不死的福份,尽管你渴望见到妻子,
天天为此思念。但是,我想,
我可以放心地声称,我不会比她逊色,
无论是身段,还是体态——凡女岂是
神的对手,赛比容貌,以体形争攀?!”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答道:
“女神,夫人,不要为此动怒。我心里一清二楚,
你的话半点不错,谨慎的裴奈罗珮
当然不可和你攀比,论容貌,比身型——
她是个凡人,而你是永生不灭、长生不死的神仙。
但即便如此,我所想要的,我所天天企盼的,
是回返家居,眼见还乡的时光。倘若
某位神明打算把我砸碎,在酒蓝色的大海,
我将凭着心灵的顽实,忍受他的打击。
我已遭受许多磨难,经受许多艰险,顶着
大海的风浪,面对战场上的杀砍。让这次旅程为我再
  添一分愁灾。”
他如此一番说道;其时,太阳西沉,黑夜将大地蒙罩;
他俩退往深旷的岩洞深处,
贴身睡躺,享受同床的愉悦。
但是,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
俄底修斯穿上衣衫,裹上披篷,
而起身的女仙则穿上一件闪光的白袍,
织工细巧,漂亮美观,围起一根绚美的金带,
扎在腰间,披上一条头巾。她开始
设想如何准备这次航程,为心志豪莽的俄底修斯。
女神给他一把硕大的斧斤,恰好扣合他的手心,
带着青铜的斧头,两道锋快的铜刃,安着一枝
漂亮的柄把,橄榄木做就,紧插在铜斧的孔穴。
接着,女神又给他一把磨光的扁斧,引路前行,
来到海岛的尽端,耸立着高大的树木,
有梢树、杨树和冲指天穹的杉树,
早已风燥枯干,适可制作轻捷漂浮的筏船。
卡鲁普索,丰美的女神,把他带到伐木地点,
耸立着高高的树干,然后返回自己的居所。
俄底修斯动手伐木,很快便完成了此项工作。
他一共砍倒二十棵大树,用铜斧剔打干净,
劈出平面,以娴熟的工艺,按着溜直的粉线放排。
其时,丰美的女神卡鲁普索折返回来,带给他一把钻子,
后者用它钻出洞孔,在每根树料上面,
用木钉和栓子把它们连固起来。
像一位精熟木工的巧匠,制作底面
宽阔的货船,俄底修斯手制的
航具,大体也有此般敞宽。接着,
他搬起树段,铺出舱板,插入紧密排连的
边柱,不停地工作,用长长的木缘完成船身的制建。
然后,他做出桅杆和配套的桁端,
以及一根舵桨,操掌行船的航向,
沿着整个船面,拦起柳树的枝条,
抵挡海浪的冲袭,铺开大量的枝于。
其时,卡鲁普索,丰美的女神,送来大片的布料,
制作船的风帆。俄底修斯动作熟练地整治,
安上缭绳、帆索和升降索,在木船的舱面。
最后,他在船底垫上滚木,把它拖下闪光的大海。
到了第四天上,一切准备就绪;
到了第五天,丰美的卡鲁普索替他沐浴,
穿上芳香的衣衫,送他离程。
女神装船两只皮袋,一只灌满暗紫色的酒浆,
另一只,更大的那只,注满净水,搬上
一袋食物,以及许多稗益凡人的美味,
召来一阵顺风,温暖、轻柔的和风,送他行船。
光荣的俄底修斯,欣喜扑面的海风,张开船帆,
端身稳坐,熟练地操把舵桨,制导着
木船的航程。睡意从未爬上眼睑,因他
目不转睛地望着普雷阿得斯和沉降缓慢的布忒斯,
还有大熊座,人们称之为“车座”,
总在一个地方旋转,注视着俄里昂,
众星中,惟有大熊座从不下沉沐浴,在俄开阿诺斯的
  水面——卡鲁普索,丰美的女神,曾出言叮嘱,
要他沿着大熊座的右边,破开水浪向前。
一连十七天,俄底修斯驾船行驶,破浪前进,
到了第十八天里,水面上出现了朦胧的山景,
法伊阿基亚人的土地,离他最近的陆岸,
看来像一块盾牌,浮躺在昏浊的洋面。
    其时,强健的裂地之神正从埃西俄丕亚人那里回来,
从索鲁摩伊人的山脊上远远眺见他的身影,
驾着木船渡海。见此情景,波塞冬怒火中烧,比以往
更烈,摇着头,对自己的心灵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毫无疑问,关于俄底修斯,
神们已改变主意,在我走访埃西俄丕亚人的时候。
眼下,他已驶近法伊阿基亚人的国度,注定
可以摆脱他所承受的巨大灾祸的地界。
不过,我想,我仍可使他吃受足够的苦难!”
    言罢,他汇起云朵,双手紧握
三叉朝,搅荡着海面,鼓起每一股狂飙,
所有的疾风,密布起沉沉积云,
掩罩起大地和海洋。黑夜从天空里跳将出来,
东风和南风互相缠卷,还有凶猛的西风和
高天哺育的北风,掀起汹涌的海浪,
俄底修斯吓得双膝发软,心志涣散,
感觉焦躁烦愤,对自己豪莽的心灵说道:
“咳,不幸的人儿,我将最终面对何样的结局?
我担心女神的言告一点不错,她说
在我到家之前,我将在海上
经受苦难——眼下,这一切正在兑现。
瞧这铺天盖地的云层,宙斯把它们充塞在广阔的天穹,
搅乱了大海,狂飙扫自各个方向,
冲挤在这边。我的暴死已成定局。和我相比,
那些战死疆场的达奈兵壮,在那辽阔的特洛伊大地,
为了取悦阿特桑斯的儿郎,要幸福三倍,甚至四倍。
但愿我也在那时阵亡,接受命运的捶击,
那一天,成群结队的特洛伊人对我扔出
锅头的利械,围逼着裴琉斯死去的儿男[注]——这样,
我就能接受火焚的礼仪,得获阿开亚人给我的荣誉。
现在,命运却要我带着此般凄惨终结。”
    话音刚落,一峰巨浪从高处冲砸下来,
以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打得木船不停地摇转,
把俄底修斯远远地扫出船板,脱手
握掌的舵杆。凶猛暴烈的旋风
汇聚荡击,拦腰截断桅杆,
卷走船帆和舱板,抛落在远处的峰尖。
俄底修斯埋身浪谷,填压了好长一段时间,无法
即刻钻出水头,从惊涛骇浪下面,
女神卡鲁普索所给的衣衫把他往下扯淀。
终于,他得以探出头来,吐出
威涩的海水,成股地从头面上泼泻。
然而,尽管疲倦,他却没有忘记那条木船,
转过身子,扑向海浪,抓住船沿,
蹲缩在船体的中间,躲避死的终结。
巨浪托起木船,颠抛在它的峰尖,忽起忽落,
像那秋时的北风,扫过平原,吹打
荡摇的蓟丛,而后者则一棵紧贴着一棵站立——
就像这样,狂风颠抛着木船,忽起忽落,在大海的洋面;
有时,南风把它扔给北风玩耍,
有时,东风又把它让给西风追击。
    其时,卡德摩斯的女儿,脚型秀美的伊诺,又名
琉科塞娅,眼见他的踪影。从前,她是讲说人话的凡女,
现在,她生活在大海深处,享受女神的尊严。
见他随波逐浪,受苦受难,琉科塞娅心生怜悯,
钻出水面,像一只扑翅的海鸥,
停栖船上,对他说道:
“可怜的人!裂地之神波塞冬为何
如此恨你,让你遭受此般祸灾?
然而,尽管恨你,他将不能把你碎败。
好吧,按我说的做——看来,你不像是个不通情理的笨蛋。
脱去这身衣服,把木船留给疾风摆弄,
挥开双臂,奋力划泳,游向法伊阿基亚
人的陆岸,注定能使你脱险的地界。
拿去吧,拿着这方头巾,绑在胸间,
有此神物,永不败坏,你可不必惧怕死亡,担心受难。
但是,当你双手抓着陆岸的边沿,
你要解下头巾,扔入酒蓝色的大海,
使其远离陆地——做时,别忘了转过头脸。”
    言罢,女神送出头巾,随后
扑人起伏的大海,像一只海鸥,
幽黑、汹涌的咸水掩罩起她的身形。
其时,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心绪纷烦,
权衡斟酌,对自己那豪莽的心灵说道:
“天呀,我担心某位神祗有意
作弄,要我放弃木船——不,眼下,
我不能如此去做,我所亲眼目睹的那片
陆野——她说我可在那里脱走——仍在遥远的岸边。
对了,我可这么从事,此举看来妙极:
只要船体不散,木段靠连,
我就置身船上,忍受困苦的熬煎,
但是,一旦海浪砸碎船舟,那时,
我将入海游泳;我再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决断。”
    正当他思考斟酌之际,在他的心里和魂里,
波塞冬,裂地之神,掀起一峰巨莽的海浪,
一股粗蛮、惊险的激流,卷起水头,狠砸下来,
恰如疾风吹扫,席卷一堆干燥的
谷壳,四散飘落,飘落在地面,
木船的块段被浪峰砸得碎烂,但俄底修斯
骑跨着一根木段,像跨坐马背,
剥下女神卡鲁普索送给的衣服,
迅速绑上伊诺的头巾,绕着胸围,
一头扎进海浪,挥开双臂,
拼命划摆。王者、裂地之神见此景状,
摇着头,对自己的心灵说道:
“挣扎去吧,在这深海大洋,让你吃够苦头,
直到置身那帮生民,宙斯养育的民众——
即便如此,我想,你已不会吹毛求疵,对你所历受的愁艰。”
    言罢,波塞冬扬鞭长鬃飘洒的骏马,
前往埃枷伊,那里有他辉煌的宫殿。
    其时,雅典娜,宙斯的女儿,谋划着下一步打算。
她罢止风势,所有劲吹的狂飙,
让它们平缓息止,回头睡觉,只是
催起迅猛的北风,击伏俄底修斯身前的
水浪,直到宙斯育养的壮勇躲过死亡和死之精灵的
追赶,置身欢爱船桨的法伊阿基亚人中间。
    一连两天两夜,他漂泊在深涌的海涛里,
心中一次又一次地想到死的临来;
然而,当发辫秀美的黎明送来第三个白天,
疾风停吹息止,呈现出无风、寂静的
海面。随着一峰升起的巨浪,俄底修斯闪出
迅捷的一瞥,眼见登陆的廓岸,已在离他不远的地点。
宛如病躺的父亲,带着钻心的疼痛,转现出
存活的生机,对他的孩童,使他们释去愁烦——
他已患病多时,身心疲惫,受之于某种可怕的神力的侵袭,
但情势转悲为喜,神明使他消除了病灾;
就像这样,陆地和树林的出现,使俄底修斯舒心爽气,
他破浪游去,奋力向前;试图登岸。
但是,当离岸的距程,进入喊声可及的范围,
他听到海涛冲击礁岩发出的响声,
一堵滔天的巨浪峰起扑打,撞砸在
干实的滩地,溅出四散的水沫,蒙罩了一切,
此地既无泊船的港湾,亦无进船的道口,
只有突兀的岩峰,粗莽的悬崖绝壁。见此情景,
俄底修斯吓得双膝发软,心志涣散,
感觉焦躁烦愤,对自己家莽的心魂喊道:
“完了,咳!在我绝望之际,宙斯让我眼见此番
岸景,而我已挣扎着闯过这片水域,
然而,眼下我却找不到出口,在这灰蓝色的海面。
前方是锋快的礁石,四周惊涛滚滚,
呼呼隆隆,顶着陡峻的岩壁,
岸边水势深沉,无有稳驻双脚的
空平之地,可资躲避眼前的危难。
我怕就在攀登之际,一峰巨浪会把我抛向
突莽的石壁,碎毁我上岸的努力。
但是,倘若沿着石岸下游,试图寻见
斜对海浪的滩面或停船的港湾,
我担心风暴会把我逮着,
任我高声吟叫,卷往鱼群游聚的汪洋;
或许,某位神明亦可能从海底放出一头
怪物,安菲特里忒有的是这一类伙伴——
我知道,光荣的裂地之神恨我,恨得深切。”
    正当他思考斟酌之际,在他的心里和魂里,
一峰巨浪把他抛向粗皱的岩壁。其时,
他将面临皮肤遭受擦剥,骨头被岩石粉碎的结局,
要不是灰眼睛女神雅典娜送出启示,注入他的心间。
俄底修斯拼命抓住岩面,用他的双手,
咬牙坚持,大声叫喊,直到巨浪扑过身前。
然而,虽说熬过了这次冲击,浪水的回流却把他
砸离抓抱的岩块,远远地扔向海面。
像一条章鱼,被外力拖出巢穴,
泥砾糊满吸盘——就像这样,
岩石粘住手的脱力,扯去掌上的
表皮;海涛压住他的脸面,将他掩埋。
其时,可怜的俄底修斯可能破越命运的制约,葬身海底,
要不是雅典娜,眼睛灰蓝的女神,给他送来脱险的心念。
他冲出激浪,后者喷砸在大海的岸边,
沿着海岸游去,两眼总是紧盯着滩沿,希望寻见
一处斜对海浪的滩面或停船的港湾。
然而,当他继续游去,抵及一处河口,
置身清湛的水流,感觉此乃最好的登岸地点,
无有岩石,倒有挡御风吹的遮掩。
眼见河流奔出水口,俄底修斯默然祈诵,发话心间:
“听我说,王者,无论你是何位神主。我在向你靠近,
  亟需你的帮助,
一位奔命的不幸之人,逃出大海的杀捕,波塞冬的咒言。
即便对不死的神明,落荒的浪人亦可
祈求助援,像我一样,忍受了
种种磨难,趋贴你的水流,身临你的膝边。
可怜我的不幸,王爷,容我对你称告,我是个对你祈
  求的凡男。”
    他言罢,河流息止自己的水流,停息了奔涌的浪头,
理出一片宁静的水域,在他前面,让他安全
进入河口。俄底修斯膝腿弯卷,
垂展沉重的双手,心力憔悴,受之于咸水的冲灌,
全身皮肉浮肿,淌着成股的海水,
涌出嘴唇,从鼻孔里面。他身心疲软,躺在地上,
既不能呼气,也无力说话,极度的疲劳使他无法动弹。
但是,当他重新开始呼喘,命息回返心间,
他便动手解下女神的头巾,
放入河面,让那汇海的水流载着漂走,
峰卷的巨浪把它推入大海。伊诺当即出手,
取回头巾。俄底修斯步履踉跄,走离河边,
瘫倒芦草丛中,亲吻盛产谷物的地面。
其后,他感觉焦躁烦愤,对自己豪莽的心灵说道:
“咳,我的前景,最终将有何样悲惨的结局?
倘若苦熬不测的夜晚,在这条河边,
我担心,舒润的露珠和凶狠的寒霜会联手
整垮我虚软的躯体,我已精疲力竭——
清晨,飕飕的寒风会从河上吹来。
但是,倘若爬上斜坡,走入繁茂的树林,
躺在厚厚的枝丛里,那样,即便能躲过
疲乏和寒流的侵袭,睡一个香甜的好觉,
我担心,我的躯体将成为野兽猎杀、劫夺的食餐。”
    两下比较,他认定后者佳妙,
于是走向树林,发现它离水不远。
在一片空显的位置,在两蓬树丛下止步,后者
生长在同一块地皮,一蓬灌木,一片野生的橄榄树,
既能抵卸湿润的海风的吹扫,
又可遮挡闪亮的太阳,日光的射照,
雨水亦不能穿透,密密匝匝,
枝于虬结。俄底修斯钻入树丛,
双手堆起一个床铺,床面
开阔——地上有的是落叶——
足够供两人,甚至三人睡躺,
在那冬令时分,哪怕在十分寒冷的时节。
见此景状,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心里高兴,
躺在枝床中间,堆盖起厚厚的落叶。
像有人埋掩一块燃烧的木段,在黑色的炭灰下面,
置身边远的农地,附近没有偌访的邻居,
掩下此颗火种,省去无处寻觅的愁烦——
就像这样,俄底修斯掩躺叶堆;雅典娜
见状降下睡眠,对着他的眼睛,合上眼睑,
使他很快静心入睡,消除一路冲搏带来的疲惫不堪。
 楼主| 发表于 2023-1-28 11:52:30 | 显示全部楼层
奥德赛

第六卷

    就这样,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卧躺枝丛,
沉睡不醒,疲惫不堪。与此同时,雅典娜
则动身来到法伊阿基亚人的地域和城市,
后者原先住在呼裴瑞亚,宽敞的地野,
毗邻库克洛佩斯,横行霸道的人群,
伏着更为强健粗蛮,不断地骚扰侵袭。
神一样的那乌西苏斯将族民迁离该地,
落户斯开里亚,远离吃食面包的凡人,
沿城筑起围墙,城内盖起房屋,
立起敬神的庙宇,划分了土地。以后,
命运无情,把他送往哀地斯的府居;现在,
阿尔基努斯,从神明那里得获谋辩的本领,统治那一方人民。
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前往他的家居,
谋划着心志豪莽的俄底修斯的回归,
闪人精工建造的卧房,里面睡躺着
一位姑娘,身段和容貌像不死的女神,
娜乌茜卡,心志豪莽的阿尔基努斯的女儿,
由两位待女陪伴,带着典雅女神赐给的秀美,
分躺在门柱两边,关着闪亮的房门。
像一缕轻风,女神飘至姑娘的床沿,
悬站在她的头顶,开口说话,’幻取
一位少女的形貌,以航海闻名的杜马斯的
女儿,娜乌茜卡喜爱的姑娘,和她同龄。
以此女的形象,灰眼睛女神雅典娜说道:
“你的母亲,我说娜乌茜卡,怎会有一位如此粗心的姑娘?
闪亮的衣服堆放在那边,不曾烷洗,而你的
婚期已近在眼前:届时,你将需要漂亮的
裙衫并让送侍你的人等,穿用你给的衣衫。
女儿家由此赢获四处传谈的
美名,使你的父亲和尊贵的母亲欢心。
所以,明天清晨,黎明时分,让我们前往烷洗,
我将和你同行帮忙,以便尽快洗完
衣裳——不久以后,你将成为出嫁的人妻。
所有最好的法伊阿基亚青壮都在
追你,而你自己亦是一位法伊阿基亚人的千金。
记住了,催请你高贵的父亲,明天一早,
为你套起骡子,拉着货车,装着待洗的
腰带、裙衫和闪亮的披盖。再者,
于你而言,坐车前往,亦比步行方便,大为
方便——浣洗之地远离城区。”
    灰眼睛雅典娜言罢,离她而去,
回返俄林波斯——人们说,神的居所
千古永存,既无疾风摇动,亦无雨水
淋浇,更没有堆积的雪片,永远是一片闪亮的气空,
万里无云,闪耀着透亮的光明。
幸福的神祗在那里享受生活的欢美,日复一日。
灰眼睛女神告毕年轻的姑娘,返回永久的家居。
    其时,黎明登上璀璨的宝座,唤醒
裙衫秀美的娜乌茜卡姑娘,后者惊诧于刚才的梦幻,
穿过房居,告会父母,告会
母亲和心爱的父亲。姑娘找见他们,
只见王后坐在火盆边沿,带着
侍女,手操线杆,绕卷染成紫色的羊毛。姑娘
遇见父亲,后者正准备出门,商会各位
著名的王者,接受高傲的法伊阿基亚人的召请。
娜乌茜卡紧站在心爱的父亲身边,说道:
“亲爱的阿爸,请你让他们套车,那辆
高大的货车,安着坚实的轮盘,让我载着织工精良的
衣服,前往河边烷洗,好吗?它们全都散堆在那里,
    脏兮兮的——当你聚会议事的首领,坐在他们
  之中,你亦须穿干净的衣服;再说,
你有五个爱子,在宫里长大,
两个已经婚娶,另三个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总在等盼干净、清爽的衣服,穿在身上,
走向跳舞的场地。这是我的责任,我要操心这些事宜。”
    姑娘如此一番说道,却因碍于羞涩,没有说出欢愉
人心的婚事,告知尊爱的父亲,但后者心知一切,开口说道:
“对于你,我的孩子,我不会吝啬那些个骡子,或其他
    什么东西,去吧,仆人们会替你套备,那辆
高大的货车,安着坚实的轮盘,带着装货的箱子。”
    言罢,他对仆人们发出套车的嘱令,后者当即动手,
拉出顺滑的骡车,在房居外面,
牵出骡子,套人车前的轭架;
姑娘提出闪亮的衣服,从里面的房室,
放在油光滑亮的车上。与此同时,母亲
拿出各种可口的吃食,装入一只箱子,
放进许多美味的食物,倒出醇酒,注入
一只山羊皮袋,让女儿把它放在车上。
母亲还拿出一只金瓶,装着舒滑的橄榄油,
供女儿,也给随去的仆人们,浴后抹擦。
娜乌茜卡拿起鞭子和闪亮的缰绳,
手起鞭落,赶动两头骡子,得得嗒嗒地向前行走,
卖劲地拉起车辆,载着姑娘和衣服——
女主人并非独自行动,侍女们跟走在她的身旁。
    她们来到河面清湛的水流,
从不枯竭的滩石旁,淌着晶亮的
河水,净洗衣服,不管多脏。
她们宽出骡子,牵离车辆,
赶着行走,沿着转打漩涡的河流,
让它们采食滩边,甜美的水草。姑娘们
搬下衣服,抬着走向黑亮的水头,
踏踩在河边的水塘,互相竞争赛比,
烷洗和漂净了所有的衣裳,
在海滩上铺出,整齐成行,在那
海水冲击岸沿,刷净大块卵石的地方。
随后,她们洗净身子,抹上橄榄清油,
吃用食餐,傍着河的边岸,
等待着天上的太阳,晒干洗过的衣裳。
当她们享受过进食的愉悦,娜乌茜卡
和女仆们摘去掩面的头巾,玩开了球戏,
白臂膀的娜乌茜卡领头歌唱,
像那箭雨纷飞的阿耳忒弥丝,穿走山林,
沿着陶格托斯山脉,或耸伟挺拔的厄鲁门索斯,
高兴地追赶野猪和迅跑的奔鹿,
领着山地水泽边的仙女,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们,
奔跑嬉耍在野地里,使莱托见后心花怒放——
阿耳忒弥丝的头脸,她的前额,昂现在众仙之上,
显得非常瞩目,虽然她们个个艳美漂亮。
就像这样,娜乌茜卡闪现在女仆之中,一个未婚的姑娘。
    然而,当娜乌茜卡准备套起骡车,
叠好绚美的衣裳,动身回家时,
灰眼睛女神雅典娜想起了另一件要做的事情:
应让俄底修斯醒来,见着这位佳美的姑娘,
由她引路,进入法伊阿基亚人的城邦。
其时,公主将圆球投向一位诗女,
不曾击中,掉落深卷的河水,
女人们失声喊叫,惊醒了高贵的俄底修斯,
随即坐起身子,衡判思考,在他的心里和魂里:
“天啊,我来到了何人的地界,族民生性
怎样?是暴虐、粗蛮,无法无规,
还是善能友待外客,畏恐神的惩罚?
听这耳边震响的声音,一群年轻女子的叫喊,
抑或是一些女仙,出没在耸挺陡峻的山野里,
嬉耍在泉河的水流边,水草丰美的泽地上。或许,
我已来到住人的邻里,傍离能和我通话的族乡?
好吧,看看去,用我的眼睛,看看情势到底怎样。”
    言罢,卓著的俄底修斯从枝蓬下钻出身子,
伸出粗壮的大手,从厚实的叶层里折下
一根树枝,遮住身体,裸露的下身,
像一头山地哺育的狮子,满怀勇力带来的自信,
奋力向前,顶着疾风暴雨,两眼
闪闪发光,横冲直撞在牛或羊群里,追捕
狂跑的奔鹿,肌肠边挤,催它
闯入坚固的栅栏,追杀肥羊。
就像这样,俄底修斯准备面对发辫秀美的姑娘,
尽管裸露着身子,出于需求的逼迫,
带着一身咸斑,模样甚是可怕,
吓得女人们四散奔逃,沿着突伸的海滩。
惟有阿尔基努斯的女儿稳站不跑——雅典娜已给她
勇气,注入她心里,同时抽走恐惧,从她的肢腿——
姑娘站立原地,面对眼前的生人。俄底修斯思考斟酌,
是恳求这位秀美的姑娘,抱住她的膝盖,还是
站守原地,离着姑娘,用温柔的言词,
求她告知进城的方向,借他一些衣裳。
两下比较,他认定后者更佳,
离着姑娘,用温柔的言语恳求,
不宜抱住她的膝腿,恐她生气发慌。
以温熟的语调,高超的技巧,俄底修斯开口说道:
“我在向你恳求,我的女王。你是一位神明,还是一个
凡人?倘若你是神明,统掌辽阔天空的神祗中的一个,
那么,你的丰美,你的身段和体形,比谁都
更像宙斯的女儿,阿耳忒弥丝的模样。
但是,倘若你是一位居家凡间的女子,那么,
你的父亲和尊贵的母亲,还有你的兄弟,一定受着
三倍的幸福,是的,三倍于常人的幸福——有了你,我
  知道,他们的心里一定永远喜气洋洋,眼见这么一棵
婷婷玉立的树苗,多好的姑娘,走向歌舞的地方。
然而,比谁都更为幸运,更感心甜的,是那个男人,
以众多的财礼,把你争作自己的新娘,引着回家。
我的双眼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凡人,
无论是妇女,还是男子——你美得使我惊讶。
不过,在德洛斯,我曾见过一件绝美的佳品,傍着阿
  波罗的祭坛,
一棵嫩绿的棕桐树,长得何等挺拔,我曾去过
那里,带着许多随员,在那次
远足,迎受将至的愁殃。
凝望着它的枝于,我赞慕
良久,大地上从未长过如此佳丽的树木——
就像这样,小姐,我惊叹和赞慕你的形貌,打心眼里
害怕,不敢抱住你的膝腿,虽然承受着莫大的悲伤。
在酒蓝色的洋面,我颠簸了十九个天日,
直到昨天登陆,遭受狂风和海浪的击打,把我从
俄古吉亚海岛一路推搡——现在,命运把我带到此地,
继续遭受悲苦的折磨;我知道苦难
不会中止,在此之前,神们将让我备受磨殃。
怜悯我的不幸,我的女王!我承受了许多磨难,
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凡人;在拥有这片土地,
这座城市的族民里,我没有亲友朋帮。
告诉我进城的路子,给我一些布片包裹,
倘若你来此之际,带着什么裹身的衣裳。
愿神明给你心中盼想的一切,
愿他们给你一位丈夫,一座房居,给你舒心的
谐和——此乃人间最好、最可贵的赐赏:
一对男女,夫妻两个,拥住一栋气氛和谐的家居,
此番景状,会给敌人送去难以消掩的愁戚,
给朋友带来欢乐,而他们自己,将由此获得最好的名声[注]。”
    听罢这番话,白臂膀的娜乌茜卡答道:
“看来,陌生的来客,你不像是个坏蛋或没有头脑的蠢人;
宙斯,俄林波斯大神,统掌人间的佳运,
凭他的意愿,送给每一个人,优劣不论。
是他给了你此般境遇,所以你必须容忍。
但现在,既然你已来到我们的国土,我们的城邦,
你将不会缺衣少穿,或匮缺其他什么——
一位落难的祈求者可望得到的帮助,从当地主人的手中。
我将把你送到城边,告诉你我们部族的名称。
这片疆域和你所要去的城市,是法伊阿基亚人的属地,
而我是阿尔基努斯的女儿,心志豪莽的首领,
我的父亲,代表了法伊阿基亚人的勇气,他们的力量。”
    言罢,她转而嘱告发辫秀美的女仆:
“停下来吧,我的姑娘们,你们在往哪里奔跑——只是因为
  见着了一个男人?你们以为他是某个敌人,对不?
这里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我们的敌人,
侵犯法伊阿基亚人的国土,
发起进攻。我们是不死者十分钟爱的族民,
独居在遥远的地方,激浪汹涌的海边,
凡人中最边远的族邦,不和其他生民杂居。
现在,这位不幸的落难之人来到我们中间,
我们理应予以照顾;别忘了,所有的生人浪者
都受到宙斯的保护;礼份虽然轻小,却会得到受者的珍爱。
所以,侍女们,拿出食物和饮酒,款待陌生的客人;
替他洗澡,在这条河里,有那遮风掩挡的去处。”
    她言罢,侍女们收住脚步,互相鼓励,
领着俄底修斯,走下遮风的去处,遵照娜乌茜卡,
心志豪莽的阿尔基努斯之女的嘱咐,
放下一件衣衫,一领披篷,供他穿用,
拿出金质的油瓶,装着舒滑的橄榄油,
告诉生人,他可自便擦洗,在长河的水流。
光荣的俄底修斯开口说话,对同行的仆人:
“站着吧,姑娘们,站出一点距离,
容我洗去肩上的盐垢,涂上
橄榄油。我的皮肤已久不碰沾油的轻舒。
我不打算在你们面前洗澡,那会使我害臊,
光着身子,在发辫秀美的姑娘们身旁。”
    听罢这番话,姑娘们转身离去,回告年轻的主人。
卓著的俄底修斯在河里洗净身子,搓去
咸水的积斑,从后背和宽阔的肩头,
刮去头上的盐屑,得之于荒漠大洋的水流。
当他洗毕全身,涂上松软的橄榄油,
穿上未婚少女给他的衣裳后,
雅典娜,宙斯的女儿,使出神通,让他看来
显得更加高大,更加魁梧,理出屈髦的发绺,
从头顶垂泻下来,像风信子的花朵。
宛如一位技艺精熟的工匠,把黄金浇上银层,
凭着赫法伊斯托斯和帕拉丝·雅典娜教会的本领,
精湛的技巧,制作一件件工艺典雅的成物——
就像这样,雅典娜饰出迷人的雍华,在他的头颅和肩膀。
俄底修斯走往一边,坐在海滩上,
光彩灼灼,英俊潇洒;姑娘赞慕他的形貌,
对着发辫秀美的侍女们说道:
“听着,白臂膀的女仆们,我这里有事嘱告。
此人并非违背全体俄林波斯神祗的意愿,
来到神一样的法伊阿基亚人之中。
刚才,他还形貌萎悴,在我看来,
现在,他简直就像统掌天空的神明。
但愿某个像他这般俊美的男人能被称做我的丈夫,
住在这里;但愿他愿意高兴地居留此地。
来吧,侍女们,拿出食物饮酒,款待陌生的客人。”
    侍女们认真听完嘱告,谨遵主人的指令,
拿出食物和饮酒,放在他身边;
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大口吃喝,
迫不及待——路上不曾进食,已有好长时间。
    其时,白臂膀的娜乌茜卡想起了另一件要做的事情。
她折好衣物,放上精美的骡车,
套上蹄腿强健的骡子,登上车板,
对着俄底修斯催喊,开口说道:
“站起来吧,生客,你可就此进城,让我带你
前往我那聪颖的父亲的房居——在那里,我相信,
你会结识法伊阿基亚人的上层,所有的权贵。
看来,你不像是个没有头脑的笨汉,我们是否可如此做来。
只要我等还行进在村野,农人耕作的田地,
你便可快步疾行,和侍女一起,跟走在骡子
和货车后面,由我引路居前。但是,
当抵及城边,我们便不能结帮行走,走在一块。我们的城市
有一堵高墙拱围,两边各有一座漂亮的港湾,
连接狭窄的通道,弯翘的海船由此
拖上口岸,停放路边,各有自己的位点。
围绕着波塞冬典美的神庙,是一处
聚会的场所,铺垫着采来的[注]石头,水手们
在那一带修整黑船上使用的家什,
比如缆索和布帆,精削待用的桨板。
法伊阿基亚人不关心弯弓箭壶,
所用的只是桅杆、船桨和线条匀称的海船,
领略航海的欣喜,穿越灰蓝色的洋面。
我不愿让他们见着什么,说造不雅的言谈,担心日后
有人出言讥刺,居民中确有些厚脸皮的东西。
要是我们走在一起,让他们中的某个无赖看见,他便
  会如此说道:
  ‘那是谁,跟着娜乌茜卡行走,那个高大、英俊的
陌生汉?她在哪里路遇此君?不用说,
那是她未来的夫婿,来自远方的宝贝,迷途海中,
被她捡着——我们的近旁可没有栖居的生民。
抑或,是某位神祗,因她苦苦恳求,顺应
她的祈祷,自天而降,让她终身随伴?
如此更好,倘若她自己出门,觅找丈夫,
从别的什么地方,既然她看不上邻里的法伊阿基亚乡胞,
尽管他们中有人追求,许多最好的男子汉。’
他们会如此说道,这将损害我的名声。
就我而言,我也反对姑娘自定终身,
倘若亲爱的父母仍然健在,违背他们的意愿,
私自结交男人,在待嫁闺中期间。
所以,陌生的客人,你要认真听我说告,
以便尽快得到家父赞助,回返乡园。
在临近路边的地方,你会见到一片挺拔的杨树,
献给雅典娜的树林,奔流着一泓溪泉,旁边是一块草地,
那里有我父亲的园林,果实累累的葡萄园,
去城的距离一声喊叫可以达及。
到那以后,你可坐等一会,直到我们
进入城里,回到父亲的府居。
当你估摸我们已抵宫中,便可
走入法伊阿基亚人的城里,询问
我父亲的房居,心志豪莽的阿尔基努斯的家院。
宫居容易辨找,即便是无知的孩童,也会把你带到,
英雄阿尔基努斯的宫殿结构独特,
不同于其他法伊阿基亚人的房居。
当你进入宫居和场院,你要
迅速穿走大厅,直到见着我的
母亲,她正坐在火盆边,就着柴火的闪光,
拿着线杆,缠绕紫色的毛线——此番情景,看了让人诧奇——
倚着房柱,身后坐着她的侍伴。
傍邻她的座椅,是我父亲的宝座,
王者端坐椅面,啜喝美酒,神仙一般。
你可走过他身旁,伸出双臂,抱住
我母亲的膝盖,以便尽早见到幸福的
返家之日,哪怕你住在十分遥远的地方。
所以,若能博取她的好感,
你便可企望见着自己的亲人,回到
营造坚固的房居,回返故乡。”
    言罢,娜乌茜卡挥起闪亮的皮鞭,催击
车前的骡子,后者撒腿快跑,离开奔流的长河,
摆动坚实的蹄腿,跑得轻松自如。
姑娘控掌着骡子的腿步,以便让那些步行的人们,俄底修斯
和她的侍女们,跟上骡车的进程,恰到好处地使用长鞭。
其时,太阳缓缓下沉,他们来到那片著名的树林,奉献
给雅典娜的林地,卓著的俄底修斯弯身下坐,
随即开口祈祷,对大神宙斯的女儿:
“听着,阿特鲁托奈,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孩子,
听听我的诵告——既然你那天没有听兑我的
祈愿,任凭著名的裂地之神把我捶击。答应让我
汇入法伊阿基亚人的群流,受到他们的怜悯,他们的慕爱。”
俄底修斯一番诉说,帕拉丝·雅典娜听到了他的祈愿,
但女神不想在他面前显形,出于对
她父亲的兄弟波塞冬的尊恐,后者仍然盛怒不息,
对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直到他返口自己的故乡。
 楼主| 发表于 2023-1-28 11:53:19 | 显示全部楼层
奥德赛

第七卷

    就这样,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在林中出声祈祷,
而那两头强健的骡子则拉着姑娘前往城里。
当来到父亲光荣的居所,姑娘在
门前停下骡车,兄弟们走出房居,站在
她周围,神一样的小伙,动手
从车前宽出骡子,抬着衣物,走进屋内,
娜乌茜卡亦走入自己的房室,来自阿培瑞的
欧鲁墨杜莎,一位负责寝房事务的老妇,替她点起火把。
多年前,弯翘的海船将她带离阿培瑞,
人们把她,作为礼物,选送给阿尔基努斯,因他统治
所有的法伊阿基亚人,民众听服他的指令,像敬神一般。
在宫里,她负责照料自臂膀的娜乌茜卡的起居;
现在,她点火照明,在屋里替姑娘备好晚餐。
    其时,俄底修斯站起身子,朝着城边走去。雅典娜,
出于善意,在他周围罩起浓厚的迷雾,
以防某个心胸豪壮的法伊阿基亚人,见他前来,
出言不逊,询问他的来历。当他
来到迷人的城楼前,打算进城之际,
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和他相见,幻取一位
少女的模样,一个小姑娘,提着一只水罐,
走来站在他前面。卓著的俄底修斯开口问道:
“我的孩子,烦你领我寻访一位名叫阿尔基努斯
的人的住房,好吗?此人王统在这块地方。
我是个不幸的异邦之人,浪迹此地,
来自遥远的国土,在拥有这座城市和
这片土地的族民里,我没有亲友朋帮。”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
“既如此,我的朋友和父亲,我将带你前往你要我
指引的房所,国王是我那雍贵的父亲的近邻。
不过,你要静静地跟我行走,
不要目视这些路人,也不要发问,
他们没有过多的耐心,对异邦的生人,
亦不会热情接待来自外乡的宾客。
他们自信于快捷、迅跑的海船,跨越
深森的洋流,驾送裂地之神赐送的礼物,
这些越海的船舟,快得像展翅的羽鸟,飞闪的念头。”
    言罢,帕拉丝·雅典娜腿步迅捷,
引路前行,俄底修斯跟走其后,踩着神的脚印,
以航海著称的法伊阿基亚人不曾见着他的踪影,
疾步在他们之中,穿走城市——长发秀美的
雅典娜,一位可怕的女神,不会让他们看见,在他
周围布起神奇的迷雾,出于对他的厚爱。
俄底修斯赞慕他们的港口和线条匀称的海船,
赞慕英雄们聚会的场所和绵长、高耸的
墙垣,竖顶着围栅,看了让人诧叹。
当他们行至国王光荣的宫殿,
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启口发话,说道:
“这里,我的朋友和父亲,便是你要我
指引的住房。你将会见到神们钟爱的王者,
盛宴其中。进去吧,鼓起勇气,不要
害怕。勇敢的人做事,件都有
善好的结果,哪怕置身异乡之中。
进宫后,你要先找我们的女主人。
名叫阿瑞忒,和国王
阿尔基努斯共有同一个祖宗。
家族中先有那乌西苏斯,由裂地之神
波塞冬和裴里波娅生养,裴里波娅,女人中身段最美的佼杰,
心志豪莽的欧鲁墨冬的末女,而欧鲁墨冬
曾是统治一方的王者,统治着心志高昂的巨人的族邦。
后来,他断送了粗莽的属民,也把自己葬送,
但波塞冬看上了他的女儿,和他睡躺作爱,后者生下
心胸豪壮的那乌西苏斯,王统法伊阿基亚族邦。
那乌西苏斯有子瑞克塞诺耳和阿尔基努斯,
但银弓之神阿波罗击杀了瑞克塞诺耳,
已婚,但却不曾生子宫里,撇下一个女儿,
阿瑞忒,被阿尔基努斯妻娶,
所受的尊敬,女辈中,是的,在所有
替丈夫掌管房居的妇道中,无人可以比攀。
人们,包括她所钟爱的孩子,她的丈夫和
全城的属民,全都尊她爱她,过去如此,现在亦然——
城民们看她,如同敬视神明,
向她致意,当地行走城区街坊。
不仅如此,她还心智聪颖,通达情理,当
判辨使她有所倾择,善能解决女人,甚至男人中的纷争。
所以,若能博取她的好感,
你便可企望见着自己的亲人,回抵
顶面高耸的房居,回返故乡。”
    言罢,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离他而去,
穿越苍贫的大海,离开美丽的斯开里亚,
抵达马拉松,来到雅典宽阔的街面,
进入厄瑞克修斯营造坚固的房居。其时,俄底修斯
走向阿尔基努斯著名的宫居,心里反复
思考斟酌,站在门边,青铜门槛的前方。
像闪光的太阳或月亮,心志豪莽的阿尔基努斯的房居,
顶着高耸的屋面,射出四散的光芒。
青铜的墙面,展现在左右两边,从
门槛的端沿伸向屋内的边角,镶着珐琅的圈边,
门扇取料黄金,护挡着坚固的宫居,
合靠着白银的框柱,竖立在青铜的门槛上,
高处是一根银质的眉梁,门上安着金质的手把,
门的两边排着黄金和白银铸成的大狗,
由赫法伊斯托斯手制,以精湛的工艺,
守护心志豪莽的阿尔基努斯的宫房,
忠诚的门卫,永生不灭,长生不老[注]。
大厅里,沿墙的两边,排放着座椅,
从内屋一直伸到门边,铺盖着
细密的精工织纺的垫片,女人的手艺。
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们在此聚会
吃喝,他们的库产永远食用不完。
金铸的年轻人手握燃烧的
火把,站在坚实的基座上,
为宴食的人们,照亮整座厅堂。
五十名女仆劳作在房居里,有的
推动手磨,辗压苹果色的谷粒,
有的在机前织布,摇转线杆,坐着,
手指不停地忙作,像高高的杨树上的枝叶,随风摆嗦,
织纺细密的亚麻布面上,落淌着橄榄果的油点儿。
正像法伊阿基亚男子是驾着快船,破浪远洋的高手,
航技无人可及,法伊阿基亚妇女是
织纺的专家,凭着雅典娜赋予的灵性,
手工精美绝伦,心智敏捷聪巧。
房院的外面,傍着院门,是一片丰广的果林,
需用四天耕完的面积,周边围着篱笆,
长着高大、丰产的果树,有
梨树、石榴和挂满闪亮硕果的苹果树,
还有粒儿甜美的无花果和丰产的橄榄树。
果实从不枯败,从不断档,
无论是夏天,还是冬时,长年不断,
西风总在拂送吹打,透熟一批,催长着另一批果鲜。
熟果一批接着一批出现,梨子接着梨子,苹果接着苹果,
葡萄串儿接着葡萄串儿,无花果粒迎来另一批无花果儿。
那里还根植着一片葡萄,果实累累,
有的在温较、平整的地野,颗粒在
阳光中收干,有的正被采摘,还有的
已被付诸压挤、踏踩;果园的前排挂着尚未
成熟的串儿,有的刚落花朵,有的已显现出微熟的青蓝。
葡萄园的尽头卧躺着条垅齐整的菜地,
各式蔬菜,绿油油的一片,轮番采摘,长年不断,
水源取自两条溪泉,一条浇灌整片林地,
另一条从院门边沿喷涌出来,
城民们由此汲水,傍着高耸的房居。
这些便是阿个基努斯家边的妙景,神赐的礼物新丽绚美。
    就这样,宫居边,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站立
惊赏,直到饱领了宫景的佳美。随后,
他迅速跨过门槛,进入宫殿,
眼见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
正倾杯泼洒,给眼睛雪亮的阿耳吉丰忒斯——
每当上床之前,他们总把最后的杯酒奉献给这位神仙。
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走入宫居,
裹着浓厚的雾团,雅典娜的神工,
直到行至阿瑞忒和国王阿尔基努斯面前。
俄底修斯伸出双手,抱住阿瑞忒的膝盖,
这时,神奇的迷雾方才飘散,
众人默不出声,呆在宫居里头,眼见他的到来,
心中惊奇纳闷,望着他的脸面。俄底修斯出言恳求,说道:
“阿瑞忒,神样的瑞克塞诺耳的女儿,我历经艰险,
来到你的膝前,作为恳求者,对你和你的丈夫,
还有这些宴食的人们——愿神明给他们
丰美昌足的生活,让每一位都能传给儿子
房中的家产,传给儿子属民们给予的权益和荣誉。
至于我,我只求尽快得到赞佑,返回
故乡,我已长期遭受磨难,远离朋伴。”
    言罢,他坐身炉盆边的火堆,
傍着柴火,众人静默,肃然无声。
终于,年迈的英雄厄开纽斯开口打破沉寂,
法伊阿基亚人的长老,口才
比谁都好,知晓许多过去的传说。
其时,他心怀善意,对众人说道:
“此事不太佳妙,阿尔基努斯,亦不合体统,
让生人坐在灰堆里,傍着炉火。
众人全都默不作声,只因等待你的命令。
去吧,扶起生客,坐上银钉嵌铆的
靠椅,命嘱信使兑调醇酒,
供我们洒用,敬祭喜好炸雷的宙斯,
监护着祈求的人们——他们的权益应该受到尊重。
让家仆端来晚餐,招待陌生的客人,拿出贮存的食物。”
    听罢这番话,灵杰豪健的阿尔基努斯
握住来者的双手,聪明、心计熟巧的俄底修斯,
将他从火盆边扶起,坐上闪亮的靠椅,
取代骁勇的劳达马斯,他的儿子,后者
一直坐在他身边,最受他宠爱。
一名女仆提来绚美的金罐,
倒出清水,就着银盆,供他
盥洗双手,搬过一张溜滑的食桌,放在他身旁,
一位端庄的家仆送来面包,供他食用,
摆出许多佳肴,足量的食物,慷慨地陈放。
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大吃大喝,食毕,
豪健的国王阿尔基努斯对使者说道:
“调兑一缸美酒,庞托努斯,供厅内
所有的人祭用,敬奠喜好炸雷的宙斯,
监护着祈求的人们——他们的权益应该受到尊重。”
    他言罢,庞托努斯兑出香甜的美酒,
先在众人的饮具里略倒祭神,然后添满各位的酒杯。
奠过神明,众人喝够了美酒,
阿尔基努斯当众发话,说道:
“听我说,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
我的话乃有感而发,受心灵的催使。现在,
各位已吃饱喝足,宜可回家,睡躺休息,
明天一早,我们将召来更多的长老,
宴待客人,在我的厅堂,敬献丰美的牲祭,
给不死的神明。然后,我们将考虑送客回返
之事,如何使他不受烦恼,不经苦难,
接受我们的护送,回到自己的乡土,尽快
见到幸福的返家时光,哪怕他住在十分遥远的去处,
途中不受痛苦和愁难的骚扰,
安抵自己的家国。从那以后,他将
忍受命运和严酷的网结者为他编织的
线网的束缚,在他出生那天,母亲把他带到人间的时候。
但是,倘若他乃某位神明,从天而降,
那么,这将是一件新奇的事情,出自神的思导——
在此之前,神们一贯以明晰的形象对我们
显露,面对我们奉献的隆盛、光荣的牲祭,
坐在我们身边,和我们一起欢宴,
即便是某个独身行走的出门人,路遇神明,
他们也不会对他隐形,因为我们,像库克洛佩斯
和野蛮的巨人部落那样,是他们的族裔。”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答道:
‘你可不要往那面去想,阿尔基努斯,我不是
统掌辽阔天空的不死者,没有那个身段,
他们的体形;我只是个会死的凡人。
告诉我谁个承受过最大的不幸,在你们所知道的“
凡人中,我所忍受的痛苦完全可以和他的
比攀。事实上,我可以吐出更多的苦水,
我所遭受的磨难,出于神的意志。
现在,请允许我食用晚餐,尽管心里悲哀,
可恨的肚子是人间最不顾廉耻的
东西,强令人们记取它的存在,
哪怕你心中苦恼,悲痛万分,像
我现时一样,心中忍受着悲苦,而它却固执地
催我吃喝,强迫我忘记
遭受的一切,命我填饱它的空间。
明晨拂晓,你们可尽快行动,让
不幸的鄙人回返自己的乡园,尽管
我已遭受许多悲难。让生命离我而去吧,
一旦让我见过我的财产,我的仆人和那座宏伟、顶面
  高耸的房殿!”
    听他言罢,众人一致赞同,催请国王
送客还家——他的话句句在理,说得一点不错。
奠过神明,喝够了美酒,他们
全都返回各自的居所,睡躺休息,
而俄底修斯则仍然留在宫中,由
阿瑞忒和神一样的阿尔基努斯陪同,
坐在他身边;仆人们取走宴用的械具。
其时,白臂膀的阿瑞忒首开话端,
因她认出了俄底修斯身上的衫衣和披篷,
绚美的衣服,由她亲手织制,带着仆从。
现在,她开口说话,吐出长了翅膀的言语:
“我将首先发话,陌生的客人,朋友,问问你的来历。
你是何人,来自何方?是谁给你这身衣服?
你曾说漂越沧海,流落此地,对不?”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答道:
“此事不易,我的王后,从头至尾地说告我的
磨难——上天,神明给我的苦难多得述说不完。
不过,我将针对你的问话回答,告诉你下列事件。
远方有一座海岛,名俄古吉亚,躺在大洋
之中。那里住着阿特拉斯的女儿,机智的卡鲁普索,
垂着秀长的发辫,一位可怕的女神,独自居住,
既无神祗,亦无凡人陪同,
只有我这不幸之人,被命运送往她的
火盆——宙斯扔出闪亮的炸雷,
粉碎了我的快船,在酒蓝色的海面。
侠勇的伙伴全都葬身海底,而
我幸好抱住弯翘的海船,它的龙骨,
漂游了九天;到了第十天上,一个乌黑的夜晚,
神们把我带到俄古吉亚,发辫秀美的
卡鲁普索居住的海岛,一位可怕的女神,将我收下,
热情接待,关心爱护,甚至出言说告,
可以使我长生不老,享过永恒不灭的生活,
但她截然不能说动我的心房。
我在岛上忍过了七年,每日里泪水横流,
湿透了卡鲁普索给我的衣服,永不败坏的神物。
随着时光的移逝,我等来了第八个年头,
女神亲口告我离去,催我行动,不知是因为
得了来自宙斯的信息,还是受她自己心灵的驱动,
送我登上一条拼造坚固的木船,给了许多东西,
有面包甜酒,给我穿上永不败坏的衣裳,
召来一阵顺风,温暖、轻柔的和风,送我登程。
一连十七天,我驾船行驶,破浪前冲,
到了第十八天里,水面上出现了朦胧的山景,
那是你们的国土,使我喜上心头。
但我运气不佳,仍要遭受许多苦难,
裂地之神波塞冬的惩算。
他挫阻我的航程,卷来阵阵狂风,
掀起滔天巨浪,难以描述的景状,蜂起的
水头不让我驾船板面,哪怕我哀声叫唤。
其时,一阵旋急的风暴把木船砸成碎片,
我只得搏浪深森的洋流,直到
疾风和水浪把我推送到你们的口岸。
但是,倘若我在那里登岸,凶险的海浪
会把我抛向高耸的岩壁,让人心寒的石峰,
所以,我调转方向,奋力回游,抵及一条
长河的出口,感觉那是最好的登陆地点,
无有岩石,倒有抵御风吹的遮掩。我跌跌
撞撞地前走,瘫倒在地,息聚着失去的力量;神圣的
夜晚已经降现。我走出河床,离开宙斯泼泻的水流,
睡在灌木丛中,堆盖着厚厚的
落叶,神明送来睡眠,不知苏醒的熟甜。
叶堆里,我忍着悲痛,心力樵淬,
长睡整夜,不觉黎明,及至过了中午,
太阳开始西沉,方才摆脱睡眠的甜缠。
其时,我发现你女儿的侍从们玩耍在
滩头,姑娘活跃在她们之中,看来像是一位女仙。
我对她恳求,姑娘显示了通达事理的才能——
倘若路遇一位年轻的不识,你不会期望他会
如此行动:年轻人总是比较粗疏。
她给我许多食物,连同闪亮的醇酒,
让我在河里洗澡净身,还给了我这身衣服。
尽管伤心,我所告知的这些,句句当真。”
    听罢这番话,阿尔基努斯开口答道:
“虽说如此,陌生的朋友,我的女儿还是
有所疏忽:她不曾把你带到家里,引着
她的仆人;她是你第一个开口恳求的本地人。”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
“英雄,不要为了我的缘故,责备你的贤淑。
姑娘确曾要我跟着女仆,但
我却因出于窘惧,不愿听从,担心
眼见我们走在一起,你会心生怨恨,
我等凡人总难摆脱忌妒。”
    听罢这番话,阿尔基努斯开口答道:
“莫名其妙的盛怒,陌生的客人,不会冲出
我的心胸;凡事宜求适度。
哦,父亲宙斯,雅典娜,阿波罗,但愿你,
一位如此杰出的人材,和我所见略同,
你能婚娶我的女儿,做我的女婿,
和我一起长住!我将陪送一所住房,丰足的财产,
如果你想留在这里,出于自愿。否则,法伊阿基亚人中
谁也不会滞阻。愿父亲宙斯责惩此类不友好的行为!
至于护送之事,我明天即会嘱办,
使你放下心来。登船以后,你可静心
睡觉,他们自会行船静谧的海面,送你回返
故土,你的家居,或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
哪怕它远远超过欧波亚,离此最远的界土,
按那些见过该岛的水手们叙述——那时,
他们载送金发的拉达曼苏斯,
会晤提留俄斯,你娘的儿郎。
他们去了那儿,途中未遇任何风险,
当天就回返家乡,我们的身边。
你将会亲眼目睹,察知在你的心房:我的海船
最棒,我的年轻人最好,荡浆在起伏的海面上。”
    他言罢,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心里高兴,
出言祈祷,提及主人的名字,说道:
“父亲宙斯,让阿尔基努斯实现
提及的一切,得享不朽的荣誉,
在盛产谷物的大地上;让我回返故乡。”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往,一番说告;
其时,白臂膀的阿瑞忒嘱告侍女,
动手备床,在门廊下面,铺开厚实的
紫红色的褥垫,覆上床毯,
压上羊毛屈卷的披盖。女仆们
手握火把,走出厅堂,动手操办,
麻利迅捷,铺出厚实的床位,
行至俄底修斯身边站定,催请道:
“起来吧,陌生的客人,你可上床入睡,床铺已经备妥。”
    女仆言罢,深沉的睡意甜醉着他的心胸。
就这样,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睡躺在
绳线编绑的床架上,回音缭绕的门廊下,而
阿尔基努斯亦在里面的睡房就寝,在高敞的房居里,
身边躺着他的夫人,同床的伴侣。
 楼主| 发表于 2023-1-28 11:55:01 | 显示全部楼层
奥德赛

第八卷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
阿尔基努斯,灵杰豪健的王者,起身离床,
城堡的荡击者俄底修斯,宙斯的后裔,亦
站离床位;灵杰豪健的阿尔基努斯领着人们
走向法伊阿基亚人聚会的地点,筑建在海船的边沿。
他们行至会场,在溜光的石椅上
就座;帕拉丝·雅典娜穿行城里,
幻为聪颖的阿尔基努斯的使者的模样,
谋备着心志豪莽的俄底修斯的回归,
站在每一位首领身边,对他说道:
“跟我来,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
前往聚会的地点,弄清那个陌生人的身份,
新近来到聪颖的阿尔基努斯家里,
漂逐大海的水浪,体形像不死的神明一样。”
    一番话使大家鼓起了勇气,增添了力量,
人群迅速集聚,坐满石椅,蜂挤在
会场,许多人惊诧不已,望着
菜耳忒斯聪颖的儿子——在他的头颅
和肩膀上,雅典娜送来神奇的雍雅,
使他看来显得更加魁梧高大,
从而赢得全体法伊阿基亚人的喜爱,
受到他们的尊敬和畏慕,成功地经受各种
考验——法伊阿基亚人将以此把俄底修斯探察。
当人们聚合完毕,集中在一个地点,
阿尔基努斯当众发话,说道:
“听我说,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
我的话乃有感而发,受心灵的催使。这里
有一位生人,我不知他为何人,浪迹此地,
恳求在我的家中,来自东方或是西方的部众。
他要我提供航送,求我们予以确认。所以,
让我们,像以往那样,尽快送他出海,
来我家中的人们从未忍着
悲愁,为求得护送长期等候。
来吧,让我们拽起一条黑船,拖下闪亮的大海,
首次航海的新船,选出五十二名青壮,
从我们地域,要那些最好的青年。
当你们全都把船桨绑上架位,
便可下船前往我的居所,手脚麻利地
备下肴餐,我将提供丰足的食物,让每个人吃得痛快。
这些是我对年轻人的说告,至于你等各位,有资格
握拿权杖的王者,可来我那辉煌的宫房,
招待陌生的客人,在我们的厅堂。
此番嘱告,谁也不得抗违。还要召来通神的歌手,
德摩道科斯,神明给他诗才,同行不可比及,
总能欢悦我们的心怀,不管诗情催他唱诵什么事件。”
    言罢,他引路先行,众人跟随其后,
手握权杖的王者;与此同时,一位信使前往寻唤通神的歌手。
遵照国王的命令,精选出来的五十二名青壮
迈步前行,沿着荒漠大洋的滩岸,
来到海边,停船的地点。首先,
他们拽起海船,拖下幽深的大海,
在乌黑的船身上竖起桅杆,挂上风帆,
将船桨放入皮制的圈环,
一切整治得清清楚楚,升起雪白的风帆,
把船锚泊在深沉的水面。然后,
他们行往聪颖的阿尔基努斯宏伟的房院,
只见门廊下、庭院里,乃至房间里全都挤满了
聚会的人群,为数众多,有年长的,亦有年轻的城民。
人群中,阿尔基努斯给他们祭出十二头绵羊,
八头长牙闪亮的公猪,两头腿步蹒跚的壮牛。
他们剥杀了祭畜,收拾得干干净净,整备下丰美的宴席。
    其时,使者走近人群,引来杰出的歌手,
缪斯女神极为钟爱的凡人,给了一好一坏的赠礼。
女神黑瞎了他的眼睛,却给了他甜美的诗段。
庞托努斯替他放下一张银钉嵌饰的座椅,
在宴食者中间,靠着高高的房柱,
信使将那声音清脆的竖琴挂上钉栓,在他
头顶上面,示告他如何伸手摘取,
并在他身边放下餐桌和一只精美的编篮,
另有一杯醇酒,供他在想喝之时饮用。
众人伸出双手,抓起眼前的肴餐。
当他们满足了吃喝的欲望,
缪斯催使歌手唱诵英雄们的业绩,
著名的事件,它的声誉当时已如日中天,
那场争吵,在俄底修斯和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之间。
他俩曾破脸相争,在祭神的丰盛的宴席前,
出言凶蛮粗暴,最好的阿开亚人的争吵,
使民众的王者阿伽门农心欢——
福伊波斯·阿波罗曾对他有过此番预言,
在神圣的普索,其时,阿伽门农跨过石凿的门槛,
寻求神的示言;眼下,灾难已开始展现,降临在
特洛伊人和达奈壮勇头顶身边,出于大神宙斯的谋愿。
    著名的歌手唱诵着这段往事,而俄底修斯
则伸出硕壮的大手,撩起宽大、染成
海紫色的篷衫,盖住头顶,遮住俊美的脸面,
羞于让法伊阿基亚人眼见,眼见他潸然泪下的情景。
每当通神的歌手辍停诵唱,
他便取下头顶的这片,擦去眼泪,
拿起双把的饮杯,设出祭神的奠酒。但是,
每当德摩道科斯重新开唱,接受法伊阿基亚
首领们的催请——他们喜听这些故事——
俄底修斯便会重新掩起头脸,呜咽哭泣。
就这样,他暗自流泪,不为众人所见,
只有阿尔基努斯一人,体察和注意到这一动向,
因他坐在生客近旁,耳闻他的哭声,悲沉的呼叹。
国王当即发话,对欢爱船桨的法伊阿基亚人说道:
“听我说,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
眼下,我们已吃饱喝足,用过均份的食餐,
听够了竖琴的弹奏,盛宴的偕伴。
现在,让我们去那屋外,一试身手,
进行各项比赛,以便让我们的生客告诉朋友,
待他回返家园:同别人相比,我们的竞技该有多么妙绝,
无论是拳击、摔交、跳远,还是甩开腿步的跑赛。
    言罢,他领头先行,众人跟随走去;
使者挂起声音清脆的竖琴,在高处的突栓,
拉着德摩道科斯的手,引着他走出宫殿,
随着法伊阿基亚人的贵族,循走
同一条路线,前往观看比赛。
他们走向集聚的地点,后面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数千之众。许多出色的青壮站挺出来,
有阿克罗纽斯、俄库阿洛斯和厄拉特柔斯,
那乌丢斯和普仑纽斯,安基阿洛斯和厄瑞特缪斯,
庞丢斯和普罗柔斯,索昂和阿那巴西纽斯,
还有安菲阿洛斯,忒克同之子波鲁纽斯的儿子,
以及欧鲁阿洛斯,那乌波洛斯之子,杀人狂
阿瑞斯般的凡人,他的身段和形貌,除了
雍雅的劳达马斯,法伊阿基亚人中谁也不可比及。
人群里还站出雍贵的阿尔基努斯的三个儿子,
劳达马斯、哈利俄斯和神一样的克鲁托纽斯。
作为第一个项目,他们以快跑开始比赛。
赛场从起点向前伸展,人们追拥着奋力
冲击,踢卷起平原上的尘埃。
克鲁托纽斯远远地跑在前头,
领先的距离约像骡子犁出的一条地垄的长短,
率先跑回人群,把对手们扔在后面。
然后,他们举行了充满痛苦的摔交比赛,
由欧鲁阿洛斯夺魁,击败所有的对手。
跳远中,安菲阿洛斯超过其他赛者;
投赛中,厄拉特柔斯摔出了别人不可企及的饼盘;
劳达马斯,阿尔基努斯健美的儿子,击倒了拳赛中的人选。
当他们体验了竞比的愉悦,
阿尔基努斯之子劳达马斯在人群中呼喊:
“来吧,朋友们,让我们问问这位陌生的客人,是否知晓
和精熟某项技赛——看他的体形,不像是卑劣之人,
瞧他的大腿,小腿上的肌腱,那双有力的大手,
还有粗壮的脖子,浑身的力气;他也不缺盛年的
精壮,只是众多不幸的遭遇拖累了他的躯体。
以我之见,敌人中大海最凶,若要
摧垮凡人,哪怕他长得十分强健。”
    听罢这番话,欧鲁阿洛斯开口答道:
‘你的话条理分明,劳达马斯,说得一点不错。
去吧,走去和他说话,激挑他参加竞赛。”
    听了这番话,阿尔基努斯杰卓的儿子
走上前去,站在中间,对俄底修斯说道:
“你也站出来吧,陌生的父亲,试试这些竞技,
倘若你精熟其中的任何一件。你一定知晓体育竞比;
我们知道,对活着的人们,没有什么能比
凭自己的腿脚和双手争来的荣誉更为隆烈。
出来吧,试试你的身手,忘掉心间的愁烦。
你的回航不会久搁,你的海船已被
拉下大海,你的船员正恭候等待。”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答道:
“劳达马斯,为何此般讽刺挑激,要我同
你们竞比?我忧心忡忡,不想参与比赛——
我已遭受诸般折磨,许多苦难,
坐在你等聚会的人群中间,思盼着
回归家园,为此恳求你们的国王和所有的族民。”
    其时,欧鲁阿洛斯出言讥辱,当着他的脸面:
“我看,陌生人,你不像是个精擅比赛的
汉子,虽说竞技之事如今到处盛行不衰;
你更像是个往返水路的客贾,乘坐桨位众多的海船,
船员的首脑,运货的商人,只知
关心自己的货物,物品的进出,从
倒换中谋得利益。你不是运动场上的健儿。”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恶狠狠地盯着他,
  答道:
“这番话,我的朋友,说得蹩脚次劣;你看来似乎过于大大
  咧咧。看来此事不假,神祗不会把珍贵的礼物统赐
凡人,无论是体形、智慧,还是口才。
有人相貌平庸,长相一般,
但却能言善辩,使人见后
心情舒甜;他雄辩滔滔,不打顿儿,
和颜悦色,平稳谦逊,展现在会聚的民众前;
人们望着他穿行城里,仿佛眼见神仙一般。
另有人相貌堂堂,像不死的神祗,但
出言平俗,没有文饰雅典——和你一样,
相貌出众,即便是神明也难能使你
变得更美,然而,你的心里空白一片。
现在,你已激起我的愤怒,以此番颠三倒四的胡言,
在我的心胸里面。我并非如你所说,
是个竞技场上的门外汉;相反,告诉你,我一直是
最好的赛手,只要能信凭我的精壮,我的手力。
现在,我已历经愁难,含辛茹苦,
出生人死,闯过拼战的人群,跨过汹涌的洋面。
但即便吃过种种苦难,我将就此试试身手,
只因你的话使我心痛,催激起拼比的情怀。”
    言罢,他跳将起来,就着披篷,抓起
一块更大、更厚的石饼,远远重过
法伊阿基亚人玩投掷比赛的那一些,
转动身子,松开硕壮的大手,飞出紧握的饼盘。
石饼呼响着穿过空间,吓得法伊阿基亚人,操用长浆的水手,
以航海闻名的船员,匍匐起身子,朝着地面,躲避
疾飞的石块,轻松地冲出他的指尖,
超过了所的落点。其时,以一位男子的模样,
雅典娜标出落石的击点,开口说道:
“即便是个瞎子,陌生的朋友,也可通过触摸,
区分出你的坑迹,因它不和群点聚混,
而是遥遥领先。不用担心,至少就此项比赛而言,
法伊阿基亚人中谁也不能均等或超越你的落点。”
    她言罢,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不胜欣喜,
高兴地看到赛场上有人站在他的一边。
他再次说话,对法伊阿基亚人,语调更为轻松诙谐:
“现在,年轻的人们,你们可竞达我的落点,然后,我想,
我可再作一次投掷,和这次一样,或更为遥远。
至于其他项目,你们中,要是谁有这份勇气和胆量,
尽可上来,和我比试——既然你们已极大地激怒了我——
无论是拳击、摔交,还是赛跑,我都绝无怨言。
上来吧,法伊阿基亚壮士,不管谁者,除了劳达马斯
本人,因为他是我的客主——谁会和朋友争赛?
此人必定缺乏见识,或干脆是个无用的笨蛋,
倘若置身异邦,竞比挑战,对
接待他的客主;他将葬毁自己的求愿。
但对其他人,我却不会予以拒绝,亦不会轻视小看,
我将领教他们的本事,面对面地竞赛。
人间诸般赛事,我项项拿得出手,
我知道如何对付溜滑的弯弓,
当会率先发箭,击中队群中的
敌人,虽然我身边站着许多
伴友,全都对着敌阵拉开弓弦。
惟有菲洛克忒忒斯比我强胜,在弓技之中,
当我们阿开亚人开弓放箭,置身特洛伊地面。
但是,同其他人相比,活着的、吃食
人间烟火的凡人,我的弓艺远为领先。
不过,我将不和前辈争比,不和
赫拉克勒斯或俄伊卡利亚的欧鲁托斯争雄,
他们甚至敢同不死的神明开弓竞赛。
所以,欧鲁托斯死得暴突,不曾活到老年,
在自己的房居;愤怒的阿波罗把他
杀倒,因他斗胆挑战阿波罗,用他的弓杆。
我投得标枪,远至别人射箭一般,
只是在跑赛之中,我担心某个法伊阿基亚青壮
可能把我赶超:我已被大海,被那一峰峰巨浪
整得垂头丧气,疲惫不堪——船上的食物难能
维持良久,我的肢腿因之失去了活力。”
    他言罢,全场静默,肃然无声,
惟有阿尔基努斯开口答话,说道:
‘你的话语,我的朋友,听来并非出于怨恶。
既然此人[注]把你激怒,在赛场之上,
你自然愿意一显本来就属于你的才能——
他小看了你,而一个聪达之人应该知晓如何
得体地说话,不会贬低你的杰卓。
听着,注意我的说道,以便日后告知
其他英雄,置身你的家中,
坐享肴宴,由妻儿伴同,回忆
我们的杰卓,在这些方面,宙斯赐送的
技能,开始于我们祖辈生聚的时候。
我们不是白壁无假的拳家,也不是无敌的摔交把式,
但我们腿脚轻快,亦是出色的水手。
我们不厌丰盛的餐肴,从来喜欢竖琴舞蹈,
享有众多替换的衣裳,钟恋睡床,用滚烫的热水洗澡。
来吧,跳起来吧,法伊阿基亚人中最好的
舞手,以便让我们的客人,在他返家之后,
告诉他的亲朋,比起别地的人们,我们的
航海技术,我们的快腿和歌舞,该有多么精湛。
去吧,赶快取来德摩道科斯声音清亮的
竖琴,此时正息躺在宫居的某个地方。”
    神一样的阿尔基努斯言罢,信使站起身子,
返回国王的宫殿,提取空腹的竖琴;与此同时,
公众推举的理事们站立起来,
一共九位,负责赛比娱乐活动中的
事宜,平整出一大片空地,圆形的
舞场,而使者亦已取来声音清脆的竖琴,
交给德摩道科斯,后者移步中场,身边围站着
一群刚刚迈入风华之年的小伙,跳舞的行家,
双脚踢踏着平滑的舞场。俄底修斯
注视着舞者灵活的腿步,心里赞慕惊讶。
    德摩道科斯拨动坚琴,开始动听的诵唱,
唱诵阿瑞斯和头戴鲜花冠环的阿芙罗底忒的情爱,
他俩如何悄悄行动,初次睡躺在赫法伊斯托斯的
居家。阿瑞斯给了她众多的礼物,玷辱了
王者赫法伊斯托斯的睡床。太阳神赫利俄斯
目察他俩的举动,欢爱在床上,当即送出口信,
给赫法伊斯托斯,后者听罢包孕痛苦的讯息,
行往自己的工场,带着揪心的愁伤,
搬起硕大的砧块,放上托台,锤打出一张罗网,
扯不开,挣不断,可把偷情的他俩罩合浦抓。
怀着对阿瑞斯的愤恨,他打出这个凶险的机关,
前往他的寝房,安放着那张珍贵的睡床,
铺开网套,沿着床边的柱杆,围成一圈,
且有众多的网丝,悬置在床上,垂自房顶的大梁,
纤小细密,像蜘蛛的网线,即便是幸福的神祗
亦不能眼察。他设下的机关十分险诈。
当布下这张罗网,罩住整个床面,他便
动身前往莱姆诺斯,坚固的城堡,
受他钟爱的去处,远比人间的其他地方。
操用金缰的阿瑞斯对此看得真切,
眼见著名的神工赫法伊斯托斯离去,
旋即赶往后者光荣的居所,
急不可待地企想和头戴花环的库塞瑞娅合欢同床。
女神刚从克罗诺斯强有力的儿子宙斯的
宫居回返,坐在房内;阿瑞斯走进住房,
握住她的手,出声呼唤,说道:
“来吧,亲爱的,让我们上床作乐,睡躺一番;
赫法伊斯托斯已不在此地,想是
去了莱姆诺斯,寻见他的说话唧里呱拉的新提亚朋帮。”
    他言罢,阿芙罗底忒欣然应允,
偕他走向睡床,平躺床面。一时间,网线四面扑来,
精打密编的罗网,神妙的赫法伊斯托斯的工艺,
使他俩既动不得手脚,又不能抬起身来,
心知中了圈套,业已逃不出捕抓。
著名的强臂神工站在他们身边——他已返回
家来,不曾抵达莱姆诺斯,因为
赫利俄斯一直替他监看,告他事情的进展。
他拔腿回家,心情沉重忧悒,
站在门边,倾泄粗莽的愤怨,
发出可怕的呼啸,对所有的神明叫喊:
“父亲宙斯,各位幸福的、长生不老的神仙,
来吧,前来看看一幅滑稽、荒酷的
奇景!阿芙罗底忒,宙斯的女儿,一贯使我
蒙受耻辱,却和杀人害命的阿瑞斯偷情,
只因他长得俊美,双脚灵便,而我却
生来瘸腿,虽然这不是我的过错,
而是父母的责任——但愿他们不曾把我生养下来!
你们将会看见,他俩卧躺在我的睡床,
拥抱作乐,情意绵长。见此情景,我的心灵痛得发慌。
不过,我想他们不会愿意继续睡躺,哪怕只是一会儿,
尽管他俩互爱至深;我敢说,他们将无意
卧躺,只是无奈我的铸同,把他们紧紧箍扎,
直到她的父亲交还所有的财礼,为了
这个不要脸的姑娘,我曾作过付偿:
他的女儿虽然漂亮,但却不能把激情控掌。”
    他言罢,众神接踵而来,拥聚在青铜铺地的
官房,包括环拥大地的波塞冬,善喜助信的
赫耳墨斯和远射之王阿波罗,但
女神们却出于羞涩,全都留在各自的家房。
赐送佳美之物的不死者们站在门厅里,
眼见神妙的赫法伊斯托斯的杰作,
忍俊不禁,哄然大笑——这帮幸福的仙尊。
其时,神们望着自己的近邻,开口说道:
“恶丑之事,不会昌达。瞧,慢腿的逮着了
快腿的,像现在一样,迟慢的赫法伊斯托斯,
虽说瘸拐,却设计逮住了阿瑞斯,俄林波斯诸神中
腿脚最快的一位;阿瑞斯必须偿付通奸带来的损伤。”
    就这样,神们互相议论,一番说告;其时,
王者阿波罗,宙斯之子,对赫耳墨斯说道:
“赫耳墨斯,宙斯之子,信使,赐造佳美的神明,
告诉我,你是否愿意和她同床,被这些强韧的
网线蒙罩,睡躺在金色的阿芙罗底忒身旁?”
    听罢这番话,信使阿耳吉丰忒斯答道:
“但愿此事当真,阿波罗,我的远射之王!
即便罩上三倍于此的绳线,不尽的丝网,
即便所有的神明,包括女神,全都旁站观望,
我仍愿和她一起,睡躺在金色的阿芙罗底忒身旁。”
    他言罢,神们哄堂大笑,只有
波塞冬例外,不停地恳求,恳求
赫法伊斯托斯,著名的神工,要他放出阿瑞斯,
送去长了翅膀的话语,对他说道:
“让他出来吧,我保证他会按你的要求,当着不死的
神祗的脸面,付足所欠的一切,每一分合宜的回偿。”
    听罢这番话,著名的强臂神工答道:
“波塞冬,裂地之神,不要催我这么做。
对可悲的无赖,保证是无用的废物。
我怎能把你揪住不放,当着不死的众神,倘若
阿瑞斯抽身而去,既躲避了债务,又逃出了线网?”
    听罢这番话,裂地之神波塞冬答道:
“倘若,赫法伊斯托斯,阿瑞斯溜之大吉,逃避
债务,我将担起责任,替他付偿。”
    听罢这番话,著名的强臂神工答道:
“好吧,既如此,我不能,也不宜回绝你的劝讲。”
    言罢,强壮的赫法伊斯托斯解开封网,
放出二位,后者当即跳将出来,脱离
强固的网面,阿瑞斯朝着斯拉凯跑去,
而爱笑的阿芙罗底忒则返往塞浦路斯的
帕福斯,那里有她的领地和青烟绦绕的祭坛。
典雅姑娘们替她沐浴,抹上仙界的油脂,
永不败坏的佳品,供长生不老的神祗擦用,
替她穿上漂亮的衣裳,女神美得让目击者惊诧。
    就这样,著名的歌手一番唱诵,俄底修斯
听得心情舒畅,其他听众皆大欢喜,
操使长桨的法伊阿基亚人,以航海闻名的船家。
    其后,阿尔基努斯命嘱哈利俄斯和劳达马斯起舞,
仅此二人——国度中,他俩的舞蹈谁也攀比不上。
于是,舞者手拿紫红色的圆球,一件漂亮的
精品,由能工巧匠波鲁波斯制作。二者中
一人弯腰后仰,抛球出手,冲向投带幻影的
云层,另一人高高跃起,轻轻松松地
伸手接住,双脚还在离地的空中。
玩过了高抛圆球的竞技,
他俩随即跳起舞蹈,踏着丰产的大地,
迅速变动位置,旁围的年轻人
抬脚和拍,踢打出一片轰然的声响。
其时,杰著的俄底修斯开口说话,对阿尔基努斯赞道:
“哦,尊贵的阿尔基努斯,人中的俊杰,
你的称告确实不假,你的属民,诚如现时证明的那样,
确是最优秀的舞蹈家。眼见他们的表演,使我惊诧。”
    他言罢,灵杰豪健的阿尔基努斯心里高兴,
随即发话,对欢爱船桨的法伊阿基亚人说道:
“听着,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
我认为,这位陌生的来客是个严谨之人;所以,
我提议,让我们拿出表示客谊的礼物,此乃合宜的做法。
国地内有十二位尊贵的王者,掌权的王贵,
训导民众的统治者,连我一起,总共一十三位。
这样吧,你们各位每人拿出一领崭新的披篷,
一件衫衣和一塔兰同贵重的黄金。然后,
我们将把礼物归聚一起,以便让生客
手捧我们的礼送,高兴地前往进用晚餐的厅堂。
欧鲁阿洛斯对他讲过不合宜的话语,
因此,还要当面道歉,除了拿出一份礼偿。”
    他言罢,众王一致赞同,催请操办,
造出各自的使者,前往提取礼物。其时,
欧鲁阿洛斯开口答话,对阿尔基努斯说道:
“豪贵的阿尔基努斯,凡人中的俊杰,
毫无疑问,我会遵照你的嘱告,对你的客人赔礼。
我将给他一柄利剑,青铜的剑身,安着
白银的握把,附带一管剑鞘,取材新锯的象牙,
切成扁圆的形状。他会珍爱这份佳品,贵重的礼偿。”
    言罢,他把铆嵌银钉的铜剑放入
俄底修斯手中,开口送出长了翅膀的话语,说道:
“向你致敬,陌生的父亲!倘若我说过任何
不合适的话语,愿那疾吹的风暴把它们逮着,一扫而光!
愿神明保你得见妻房,回抵
故乡,你久离亲朋,远在海外,受尽了磨殃。”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答道:
我也向你致意,亲爱的朋友,愿神明使你幸福。
但愿你不会牵挂这柄铜剑,送给我的
礼物,连同表示歉意的好话。”
    言罢,他将嵌缀银钉的铜剑挎上肩头;
其时,太阳西沉,人们送来光荣的礼物,
由阿尔基努斯高傲的使者们抬捧;
阿尔基努斯的儿子们接过礼物,精美绝伦的
好东西,放在他们尊敬的母亲身旁。
这时,阿尔基努斯,灵杰豪健的王者,领着
人们步入宫殿,坐身高高的椅面。
随后,豪健的阿尔基努斯对阿瑞忒说道:
“去吧,夫人,让人抬来一只精皇的衣箱,你所拥有的
  最好的一个,
你可亲自动手,放入一领簇新的披篷,一件衫衣。
然后,让人点火热起铜锅,备下滚烫的浴水,
让他洗过澡后,目睹排放得整整齐齐的礼物,
雍贵的法伊阿基亚人带到此地的每一件馈赠,
欣享宴食的喜悦,聆听歌手的诵唱。
我将给他一只金杯,精美绝伦的
礼物,让他泼酒家中,奠祭宙斯和
列位神明,记着我的好意,终生不忘。”
    他言罢,阿瑞忒走向女仆,要她们
在火堆上架起大锅,以最快的速度;
仆人们把鼎铜架上炽烈的柴火,注入洗澡的
清水,添上木块,燃起通红的火苗;
柴火舔着锅底,将水温增高。与此同时,
阿瑞忒搬出一只绚美的箱子,从她的睡房,
送给陌生的客人,放入精美的礼物,
法伊阿基亚人赠送的黄金和衣服,
外加她本人的馈赠,一件漂亮的衫衣,一领披篷。
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她对生客说道:
“小心箱盖,赶快打上绳结,
以防途中有人行劫,趁你
睡得熟甜,卧行在乌黑的海船。”
    听罢这番话,卓越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
当即合妥箱盖,绑上绳线,出手迅捷,打出个
花巧复杂的绳结,基耳凯夫人教会的本领。
绑完箱子,家仆即时催他
人浴,后者眼见滚烫的浴水,
心里甜蜜,自从离开长发秀美的卡鲁普索,
离别她的家居,已有好长时间没有享受此般舒恰,
虽然在女神家里,他被服侍得如同神明一样。
女仆们替他沐浴,抹上橄榄油,
穿好衫衣,覆之以绚丽的披篷,
他走高浴池,介入喝酒的
人群。展现出神赐的美貌,娜乌茜卡
站在撑着坚固的屋顶的房柱边,
双眼凝望着俄底修斯,赞慕他的俊美,
开口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别了,陌生的客人。当你回返故乡,
不要把我忘怀;你得保命,是我拯救在先。”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答道:
“娜乌茜卡,心志豪莽的阿尔基努斯的女儿,
我确要祈愿宙斯,赫拉的炸雷高天的夫婿,
答应让我回家,眼见还乡的时光,但即使
能够如愿,我仍将祈祷家中,对你,像对一位女神,
聊尽余生之愿;别忘了,姑娘,我的生命得之于你的送赏。”
    言罢,他走去人坐椅面,在国王阿尔基努斯身边。
其时,他们备出餐份,匀调美酒;
使者走进人群,引来杰出的歌手,
德摩道科斯,受人尊敬的诗诵,放下一张座椅,
在宴食者中间,靠着高高的房柱。
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叫过使者,对他说话,
已经动刀长牙白亮的肥猪,割取一份脊肉,
仍然留下丰足的大块,两边挂着油膘:
“拿着,使者,把这份肉块递给德摩道科斯,
让他享用,带去我的问候,尽管心里悲伤。
生活在大地上的人们,所有的凡人,
无不尊敬和爱慕歌手,只因缪斯教会
他们诗唱,钟爱以此为业的每一个人。”
    他言罢,使者端着肉份,放入
英雄德摩道科斯手中,后者高兴地予以接收。
于是,众人伸出双手,抓起眼前的餐肴。
当各位满足了吃喝的欲望,
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对德摩道科斯说道:
“我要把你称颂,德摩道科斯,在所有的凡人中。
毫无疑问,不是缪斯,宙斯的女儿,便是阿波罗教会
  你诗唱的内容:
你的唱述极其逼真,关于阿开亚人的命运,
他们的作为,承受和尝吃的苦头,
仿佛你亲身经历过这些,或听过亲身经历过
这些事情的人们的告说。来吧,换一段别的什么,唱诵
破城的木马,由厄培俄斯制作,凭借雅典娜帮忙,
神勇的俄底修斯的良策,填入冲打的武士,
混人高堡,将伊利昂扫荡。
倘若你能形象地讲述这些,那么,
我将对所有的凡人宣告,神明已给你
慷慨的赐助,给了你奇绝的礼送,流水般的诗唱。”
    他言罢,歌手开始唱诵,受女神的催动,
起始于阿耳吉维人放火自己的营棚,
登上座板坚固的海船,扬帆离去的时候。
其时,著名的俄底修斯已坐藏木马,连同
他的精兵强将,傍着聚会的特洛伊壮勇——
他们已将木马拖入城堡高处,
让它直腿竖立,围着它的身影下坐,
无休止地议论,分持三种不同的谈说:
是挥起无情的铜剑,劈开深旷的木马,
还是把它拉向绝壁,推下石岩,或是
让它呆留原地,作为一件贡品,平慰神的心胸。
这第三项主张,最后得到纳用,
受制于命运的约束,城堡将被平毁,揣怀
巨大的木马,连同最好的阿耳吉维战勇,
藏坐木马之内,给特洛伊人带去毁灭和死亡。
他唱诵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如何闪出深旷的
藏身之地,蜂拥着冲离木马,攻劫了城堡;
他唱诵勇士们如何分头出击,搏杀在陡峭的城上,
而俄底修斯又如何攻打,以阿瑞斯的狂勇,
偕同神样的墨奈劳斯,寻觅德伊福波斯的住处——
他说,那是他所经历过的最惨烈的战斗,
凭着心胸豪壮的雅典娜的助佑,如前一样,最后获得成功。
    著名的歌手如此一番唱诵,俄底修斯
心胸酥软,泪如泉涌,流出眼眶,淋湿了面孔。
像一位妇人,痛哭流涕,扑倒在心爱的丈夫的尸体上,
后者已阵亡战场,例死在自己的城前,民众的眼下,
为了打开无情的死亡之日,保卫城堡,救护孩童;
妇人眼见丈夫死去,大口地喘着粗气,匍抱在他的
身上,发出尖利、凄惨的嚎叫,后面的敌人
捣出枪矛的杆头,击打她的脊背肩膀,
逼她起来,强行带走,充作奴仆,操做
苦活,遭忍悲愁,辛酸的眼泪蚀毁了脸庞。
就像这样,俄底修斯流落辛酸的眼泪,从
眉毛下滴淌,不为众人所见,只有
阿尔基努斯一人,体察和注意到这一动向,
因他坐在生客近旁,耳闻他的哭声,悲沉的呼叹。
他当即发话,对欢爱船桨的法伊阿基亚人说道:
“听我说,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
让德摩道科斯停奏声音脆亮的竖琴,
这段诵词看来不能愉悦每一个人的心房。
自从吃过晚餐,神圣的歌手拨响竖琴,
我们的客人便没有中止过悲沉的
叹息;他的心里,我敢说,一定承受着巨大的悲伤。
让我们的诗人停止歌唱,以便使在座的人们,
主客都能心情舒畅——如此远为妥当。须知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尊贵的来宾,
选人护航,拿出表示友好的礼物,带着我们的敬仰。
谁都知道,只要略通常识,有客
登门,恳求者的来临,主客之间,实是亲如兄弟一样。
所以,不要再拥藏诡妙的心机,回避
我的问话;说出来吧,敞开你的心房。
告诉我居家时父母对你的称呼,
还有那些住在城里的市民同胞;
凡人中谁都有个名字,得之于出生的
时候,不管高低优劣,一旦
出生在世,父母便会给他取好名称。
告诉我你的国度,你的城市和胞民,
使我的海船能载着你回家,做到心中有数;
法伊阿基亚人中没有舵手,
也不像别人的木船那样,安着桨舵,
我们的海船知晓人的心思和目的,
知晓凡人居住的每一座城市,肥沃的
土地,以极快的速度跨越深森的海浪,
罩着云雾和水气,从来无需担心
触礁的危险,也没有沉船的顾忌。
但是,我却听过父亲那乌西苏斯的说告,
他说波塞冬已对我们心怀怨恨,
因为我们载运所有的来客,顺当安全。
他说,将来的一天,当一艘精制的法伊阿基亚海船
送人归来,回航在大海混饨的洋面,
裂地之神将击毁木船,峰起一座大山,围住我们的城垣。
老人如此一番说告,而神明可能会实践此番诺言,
亦可能事过境迁,随他的心愿。现在,
我要你告说此事,要准确地回答:
你漂游过哪些地方,到过哪些凡人居住的
国邦,告诉我那些地方的人民,墙垣坚固的城堡,
那些个暴虐、粗蛮、无法无规的部勇,和
那些个善能友待外客,敬畏神明的族帮。
告诉我为何哭泣,愁满胸膛,当你
听悉阿耳吉维人,那些达奈人的遭遇,攻战在伊利昂。
是神明催导此事,替凡人编织出毁灭的
罗网,以便让后世的人们,听闻诗人的诵唱。
可是有哪位姻联的亲人死在伊利昂——一位勇敢的战士,
女儿的夫婿,或妻子的阿爸?这些是本家
血清外最亲近的人们,最近的亲家。
抑或,死去的战勇是你的伙伴,一位骠莽的斗士,
心心相印的挚友?一位善能体察、尊慰
朋友心绪的伙伴,他的情分如同兄弟一样。”
 楼主| 发表于 2023-1-28 13:03:11 | 显示全部楼层
奥德赛

第九卷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
“尊贵的阿尔基努斯,人中的俊杰,
毫无疑问,能够聆听一位像他这样出色的歌手唱诵,
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他有着神一般的歌喉。
我想人间不会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场面:
喜庆的气氛陶醉了所有本地的民众,
食宴在厅堂,整齐地下坐,聆听
诗人的诵唱,身边摆着食桌,满堆着
面包肉块,斟者舀酒兑缸,
依次倾倒,注满杯中。
在我看来,这是最美的景状。
但现在,你的心绪转而要我讲述以往的经历,痛心的
遭遇,由此将引发我更猛的嚎哭,更深的悲伤。
我将从何开始,把何事留在后头——
上天,神明给我的磨难,多得述说不完。
好吧,先让我报个名字,使你们知晓
我是谁人,以便在躲过无情的死亡,死的末日后,
我能有幸作东招待,虽然家居坐落在离此遥远的地界。
我是俄底修斯,莱耳忒斯之子,以谋略
精深享誉人间;我名声鹊起,冲上了云天。
我家住阳光灿烂的伊萨卡,那里有一座大山,
高耸在地面,枝叶婆娑的奈里托斯,周围
有许多海岛,一个接着一个,靠离得很近,
有杜利基昂、萨墨和林木繁茂的扎昆索斯,
但我的岛屿离岸最近,位于群岛的西端,
朝着昏黑的地域,而其他海岛则面向黎明,太阳升起
  的东方。
故乡岩石嶙峋,却是块养育生民的宝地;就我而言,
我想不出人间还有什么比它更可爱的地方。
事实上,卡鲁普索,丰美的女神,曾把我
挽留,在深旷的岩洞,意欲招为夫床,
而诡计多端的基耳凯,埃阿亚的女仙,也曾
把我强留,在她的厅殿,意欲招作丈夫,
但她们绝然不能说动我的心房。由此可见,
家乡是最可爱的地方,父母是最贴心的亲人,
即便浪子置身遥远的地界,丰肥的
境域,远离双亲,栖居异国他乡。
好吧,我将告诉你我的回航,充满艰辛的
旅程,宙斯使我受难,在我离开特洛伊的时光。
    “疾风推打着我漂走,从特洛伊地面来到伊斯马罗
  斯的海滩,
基科尼亚人的地方。我攻劫了他们的城堡,杀了他们的
民众,夺得他们的妻子和众多的财富,在那处国邦,
分发了战礼,尽我所能,使人人都得到应得的份额。
其时,我命促他们蹽开快腿,迅速
撤离,无奈那帮十足的笨蛋拒不听从,
胡饮滥喝,灌饱醉人的醇酒,杀掉
许多肥羊和腿步蹒跚的弯角壮牛,沿着海滩。
与此同时,基科尼亚人前往召来邻近的
基科尼亚部勇,住在内陆的邦土,
数量更多的兵众,阵杀的好手,
战车上的勇士,亦通步战,在需要的时候。
他们发起进攻,在天刚放亮的佛晓,像旺季里的树叶
或花丛,而宙斯亦给我们送来厄运,让
我们遭受不幸,所以我们必将承受巨大的苦难。
双方站定开战,傍着迅捷的舟船,
互投枪矛,带着青铜的镖尖,
伴随着清晨和渐增的神圣的日光,
我们站稳脚跟,击退他们的进攻,尽管他们比我们人多。
但是,当太阳西移,到了替耕牛卸除轭具的时候,
基科尼亚人终于打退和击败了阿开亚兵众,
来自海船上的兵勇,每船六位胫甲坚固的伙伴,
被他们杀倒,其余的仓皇逃命,躲过了命运和死亡。
    “从那儿出发,我们继续向前,庆幸逃离了灾难,
虽然心里悲哀,怀念死去的战友,亲爱的伙伴。
尽管情势危急,我仍然压缓启程的命令,弯翘的海船
  原地不动,直到我们
发完表示敬忿的啸喊,对死去的伙伴,每位三声,
不幸的人们,死在平野之上,被基科尼亚人击杀。
其时,汇聚乌云的宙斯驱来北风,冲打我们的海船,
一阵狂野凶虐的风暴,布起层层积云,
掩罩起大地和海域。黑夜从天空降临。
海浪卷着船队横走,暴烈的狂风
捣烂我们的风帆,撕成三四块碎片。
我们惧怕死的来临,收下船帆,放入船身,
摇起木桨,急急忙忙划向陆岸。
我们在那里搁留了两天两夜,
痛苦和疲劳揪碎了我们的心怀。
但是,当发辫秀美的黎明送来第三个白天,
我们树起桅杆,升起白帆,
坐人船位,任凭海风和舵手送导向前。
其时,我将已经抵达故园,不带伤痕,
要不是在海船绕行马勒亚之际,北风和激浪
把我推离航线,疾冲向前,滑过了库塞拉地面。
    “一连九天,我随波逐浪,被凶暴的强风推揉在
鱼群汇聚的大海,直到第十天上,我们才落脚
岸边,吃食落拓枣者的邦界,后者专吃一种开花的蔬餐。
我们在那里登陆,提取清水,
伙伴们动作利索,在快船边食用晚餐,
当吃喝完毕,我便遣出一些伙伴,
探访向前,要他们弄清这里可能
住着何样的生民,吃食面包的凡胎。
我选出两人,另有第三位去者,作为报信的角儿。
他们当即出发,遇见食拓枣者的人群,
后者不曾谋算夺杀他们的性命,
我的伙伴,只是拿出拓枣,让他们尝吃。
然而,当他们一个个吃过蜜甜的枣果,
三人中便没有谁个愿意送信回返,亦不愿离开,
只想留在那里,同枣食者们为伴,以
枣果为餐,忘却还家的当务之急。
我把这些人强行弄回海船,任凭他们啼哭呜咽,
把他们拖上船面,塞在凳板下,绑得结结实实,
发出命令,要其他可以信靠的
伙伴们赶紧上船,以恐有人
尝吃枣果,忘却还家的当务之急。
他们迅速登船,坐人桨位,以
整齐的座次荡开船桨,击打灰蓝色的海面。
    “从那儿出发,我们行船向前,虽然心中悲哀,
来到库克洛佩斯们的邦界,一个无法无规,骄蛮
暴虐的部族,一切仰仗天赐,赖靠不死的神明,
既不动手犁耕,也不种植任何东西,
但凭植物自生自长,无须撒种,不用耕耘,
小麦,大麦,还有成串的葡萄,为他们
提供酒力——宙斯的降雨使它们熟甜。
他们没有议事的集会,亦没有共同遵守的礼仪和法规,
住在高山大岭的峰峦,
深旷的岩洞里,每个男子都是
妻房和孩童的法律,不管别人的一切。
    “那里有一座林木森郁的海岛,从港湾的边界向内伸延,
既不远离库克洛佩斯人的住地,亦不贴近它的
跟前,遍长着林木,遮掩着数不清的野山羊,生聚在
  山间——那里既没有居民的踪迹,骚扰它们的安闲,
没有屠捕的猎人,出没在深山老林,
含辛茹苦,追杀在高山的峰巅,
亦没有放牧的羊群,也没有农人,
自古以来从未开垦,从未种植,
荒无人迹,哺喂着成群的野山羊,咩洋叫唤。
库克洛佩斯们没有海船,船首涂得鲜红,
也没有造船的工匠,制作凳板坚固的
木船,使他们得以驾船过海,满足生活的需求,
造访异邦客地,像别处的人们那样,
驱船渡海,互相通商往来,从而
使这座岛屿成为繁荣昌盛的地界。
这是块肥沃的土地,可以栽培各种庄稼,
在合宜的季节,水源丰足的草地,松软的草场,伸躺在
灰蓝色的大海边沿;亦可种植葡萄,收取食用不尽的甜果;
那里有平整、待耕的荒野,献出丰产的谷物,
在收获的季节——表层下的泥土肥得冒出油星。
岛上还有座良港,易于停船,不用连绑,
既不用甩出钻石,亦不用紧系的绳缆,
人们只需跑上海岸,静等水手们的心愿
驱使行船,徐风从海面上缓缓送来。
此外,在港湾的前部,有一泓闪亮的泉水,
从岩洞下涌冒出来,周围杨树成林。我们
驱船在那里靠岸,凭藉某位神明的指点,
穿过朦胧的夜色,四处一无所见,
浓厚的迷雾蒙罩着木船,天上见不着
闪光的月亮,它已藏身灰黑的云间。
我们中谁也看不见海岛的身影,
也见不着冲涌的长浪,拍打
岸沿,直到凳板坚固的海船抵靠滩面。
木船泊岸后,我们收下所有的风帆,
足抵滩沿,傍临大海,
睡躺在地,等候神圣的黎明的到来。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
我们漫游了海岛,欣慕所见的一切;
水仙们,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拢来
岗地里的山羊,供我的伙伴们食猎。
我们当即返回海船,取来弯卷的硬弓和
插节修长的标枪,分作三队,出猎
向前,神明使我们得获心想的猎件。
我们共有十二条海船,由我统领,每船分得
九头山羊,但我一人独得十头,我的份额。
我们坐着吃喝,直到太阳西沉,整整
痛快了一天,嚼着吃不尽的羊肉,喝着香甜的美酒——
船上载着红酒,还没有喝完,
仍有一些剩余,因为行前各船带了许多,
在满装的坛罐:我们曾荡扫基科尼亚人神圣的城垣。
我们举目望去,望着邻近的库克洛佩斯人栖居的地点,
眼见袅绕的炊烟,耳闻绵羊和山羊咩咩的叫唤。
当太阳西沉,神圣的黑夜把大地蒙罩,
我们平身睡躺,在长浪拍击的滩沿。然而,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
我召开了一次集会,对众人说道:
‘你等留在这里,我的可以信赖的伙伴,
我将带着我的海船和船上的伴友
探寻那里的生民,弄清他们究为何人,
是一群暴虐、粗蛮、无法无规的部勇,
还是些善能友待外客,敬畏神明的族帮。’
    “言罢,我举步登船,同时告嘱伙伴们
上来,解开船尾的绳缆,
众人迅速登船,坐人桨位,以
整齐的座次,荡开船桨,击打灰蓝色的海面。
我们行船来到那个地点,相去不远,
眼见一个山洞,在陆基的边岸,傍临大海,
高耸的洞口,垂挂着月桂,里面是羊群的
畜栏,大群的绵羊和山羊,晚间在此过夜,洞外是个
封围的庭院,墙面高耸,取料石岩,基座在泥层里深埋,
贴靠着高大的松树和耸顶着枝叶的橡树。
洞里住着一个魔鬼般的怪人,其时正牧羊
远处的草场,孤零零的一个——他不和别人
合群,独自游居,我行我素,无法无天。
事实上,他是个让人见后惧诧的魔怪,
看来不像个吃食谷物的凡人,倒像一座
长着树林的峰面,竖立在高山之巅,站离别的岭峦。
    “其时,我命令其他豪侠的伙伴
留在原地,傍守海船,只
挑出十二名最好的精壮,探行
向前。我拿出一只山羊皮缝制的口袋,装着醇黑
香甜的美酒,马荣给我的礼物,欧安塞斯的儿男,
阿波罗的祭司,阿波罗,卫护伊斯马罗斯的神仙。
他以此物相赠,因为我们,出于对他的尊敬,保护了
  他和他的妻儿的
安全。他居家奉献给福伊波斯·阿波罗的
神圣的林地,给了我光荣的礼件。
他给我七塔兰同精工锻打的黄金,
一个白银的兑缸,还给我
灌了十二坛罐的好酒,醇美甘甜,
不曾兑水,一种绝妙的好东西。家中的
男仆和女佣对此一无所知,只有
心爱的妻子和他自己,另有一名家仆,知晓此酒的奥秘。
每当饮喝蜜甜的红酒,他总是
倒出一杯,添兑二十倍的
清水,纯郁的酒香让人跃跃
欲试,垂涎欲滴。其时,我用
此酒灌满一个硕大的皮袋,装了一些
粮食——我那高豪的心灵告诉我,
很快会遇见一个生人,身强力壮,
粗蛮凶悍,不知礼仪和法规的约限。
    “我们行动迅速,来到洞边,但却不见
他的踪影,其时正在草场之上,牧放肥壮的羊儿。
我们走进洞里,赞慕眼见的一切,
那一只只篮子,满装着沉甸甸的酪块,那一个个围栏,
拥挤着绵羊和山羊的羔崽,分关在不同的
栅栏:头批出生的,春天生养的和出生
不久的,都有各自的群体。所有做工坚实的容器,
奶桶和盛接鲜奶的盆罐,全都装着谱满的奶清。
其时,伙伴们出言建议,求我先把
一些奶酪搬走,然后再回头把
羊羔和小山羊赶出栏圈,迅速拢回
船舟,驶向成涩的大海。但
我不听他们的劝议——不然该有多好——
心想见见那人,看看能否收得一些礼物回转。
然而,我们将会发现,他的形貌绝难使我的朋伴们欢快。
    “我们燃起一堆柴火,作过祀祭,
拿起奶酪,张嘴咀嚼,坐在里面,等候洞穴的主人,
直到他赶着羊群,回返家里。他扛着一大捆
透干的烧柴,以便在进食晚餐时点用,
扔放在洞里,发出可怕的碰响,
吓得我们缩蜷着身子,往洞角里藏钻。
接着,他把肥羊赶往洞中的空广之处,大群供他
挤用鲜奶的母羊,却把公羊,雄性的山羊和绵羊,
留在洞外,深广的庭院里。然后,
他抱起一块巨石,堵住大门,
一块硕大的岩石,即便有二十二辆坚实的
四轮货车,亦不能把它拖离地面——
这便是他的门挡,一面高耸的巉岩。
接着,他弯身坐下,挤取鲜奶,他的绵羊和咩咩叫唤的
山羊,顺次一头接着一头,随后将各自的羔崽填塞在
  母腹下面。
他把一半的白奶凝固起来,放入
柳条编织的篮里,作为乳酪藏存,
让那另一半留在桶里,以便随手
取来,尽情饮用,作为晚餐。
当忙忙碌碌地做完这些,
他点起明火,发现了我们,开口问道:
‘你们是谁,陌生的来人?从哪里启航,踏破大海的水面?
是为了生意出航,还是任意远游,
像海盗那样,浪迹深海,冒着
生家性命,给异邦人送去祸灾?’
    “他如此一番说道,吓得我魂飞胆裂,
惊恐于粗沉的声音,鬼怪般的貌态。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开口答话,对他说道:
‘我们是阿开亚人,从特洛伊回返,被各种方向的
疾风吹离了航线,在浩森的大海,只想
驾船回家,走错了海道,循着另一条路线,
着陆此间。如此安排,定能使宙斯心欢。
我们声称,我们是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的部众,
他的声誉,如今天底下无人可以比肩——
他攻掠了一座如此坚固的城堡,杀了这许多
兵民。然而我们却不如他走运,来到这里,恳求在你的
膝前;但愿你能给出表示客谊的款待,
或给出一份礼物,此乃生客的权益。
敬重神明,最强健的汉子,我们恳求在你面前。
宙斯,客家的尊神,保护浪迹之人的权益,
惩报任何错待生人和恳求者的行端。’
    “我言罢,他开口答话,心里不带怜悯:
‘陌生人,我看你真是个笨蛋,或从遥远的地方前来,
要我回避神的愤怒,对他们表示敬畏。
库克洛佩斯人不在乎什么带埃吉斯的宙斯,
或其他任何幸福的神明;我们远比他们强健。
我不会因为惧怕宙斯,而放过你
或你的伙伴,除非服从自己的心愿。
告诉我,让我知晓,你来时把
建造精固的海船停在哪里,在远处,还是近在眼前?’
    ‘他如此一番说告,试图让我道出真情,但我经验
  丰富,不受欺骗,
开口作答,言语中包孕狡黠:
‘波塞冬,裂地之神,砸碎了我的海船,
把它推向礁岩,在你邦界的滩岸,
撞上一峰巉壁,被海风刮得杳无踪影,
而我,还有这些伙伴,躲过了突至的毁灭。’
    “我言罢,他默不作声,心中不带怜悯,
跳将起来,伸手将我的伙伴,
抓住两个,捏在一块,朝着地表砸击,仿佛摆弄
一对小狗,捣出脑浆,涂流泼泻,透湿了地面。
他撕裂死者的躯体,一块接着一块,备下晚餐,
穷吃暴咽,像一头山地哺育的狮子,不留一点存残,
吞尽了皮肉、内脏和卷着髓汁的骨件。
我等大声哭喊,高举双手,对着宙斯,
眼见此般酷景,心中麻木不仁,无能为力。
库克洛普斯填饱了巨大的肚皮,
吃够了人肉,喝够了不掺水的羊奶,
躺倒睡觉,四肢伸摊在羊群中间。
其时,我在自己豪莽的心灵里忖盘,
打算逼上前去,从胯边拔出利剑,
扎人他的胸膛,横隔膜和肝脏相连的部位,
用手摸准进剑的入点。但转而一想,觉得此举不佳——
如此,我们自己将面临突暴的死难。
我们的双手推不开那峰石岩,
在高耸的出口,由他亲手堵塞。就这样,
我们哭守洞里,等待着神圣的黎明。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
库克洛普斯点起明火,动手挤奶,成群白光闪亮的
母羊,顺次一头接着一头,随后将各自的羔崽填塞在
母腹下面。当忙忙碌碌地做完这些,他又
一把抓过两个活人,备作自己的肴餐,
吃饱喝足,赶起肥壮的羊群,走向洞口,
轻松地搬开巨大的门石,复又
堵上,像有人合上箭壶的盖子一般。
就这样,库克洛普斯吹着尖利的口哨,赶着肥壮的羊群,
走上山岗,把我关留在洞里,谋思凶险的计划,
如何将他惩治,倘若雅典娜给我这份荣光。
我冥思苦想,觉得此举佳杰。
羊圈边有一根硕大的橄榄树段,皮色
青绿,库克洛普斯把它砍截后放在那边,以便
干后当做手杖。在我们眼里,它的体积
大得好似一根桅杆,竖立在宽大,
乌黑的货船里,配备二十友船桨,行驶在汪洋大海上。
用眼揣测,树段的长度和粗壮就像桅杆一般。
我走上前去,砍下一截,一噚长短,
交给伙伴,要他们平整弄光。
他们削光树段,而我则站在一边,劈出
尖端,放入炽烈的柴火,使之收聚硬坚。
然后,我把它暗藏起来,藏在羊粪下——
散乱的粪堆遍布在洞穴的地面上。
其后,我命嘱伙伴们拈阄定夺,他们中
谁将承受此番艰难,和我一起,抬着巨大的木棍,
趁着库克洛普斯熟睡之际,插入他的眼睛。
中阄者正是我想挑筛的人选。
四人,连我一起,一共五个。随着
夜色的降临,库克洛普斯回到洞边,赶着毛层
深卷的羊群,当即将所有的肥羊拢人洞里,
从深广的庭院,一头不曾留下——不知
是因为产生了什么想法,或是受了某位神明的驱怂。
他抱起巨石,堵住洞口,然后
弯身坐下,挤取鲜奶,绵羊和咩咩叫唤的
山羊,顺次一头接着一头,随后将各自的羔崽填塞在
    母腹下面。当忙忙碌碌地做完这些,他又
一把抓过两个活人,备作自己的肴餐。
其时,我手端一只象牙大碗,
满注着乌黑的醇酒,走向库克洛普斯身边,说道:
‘拿着,库克洛普斯,喝过我的酒浆,既然你已食罢
人肉的餐肴,看看我们载着怎样的好酒,在
我们船上。我把它带来给你,作为你祭酒的奠酒,
倘若你能可怜我的境遇,放我回家。我受不了
你的暴怒,残忍的家伙,日后谁还敢再来
造访?你的作为凶狂暴虐。’
    “听我言罢,他接过美酒,一饮而尽,高兴得
神魂颠倒,尝了一碗的甜头,开口向我索要,说道:
‘慷慨些,再给我一点;告诉我你的名字,赶快,
以便让我给你一份待客的礼物,快慰你的心房。
不错,库克洛佩斯人的盛产谷物的田野亦可生产
大串的葡萄,酿出醇酒——宙斯的降雨使它们熟甜,
但你的佳酿取自仙界的食物和神用的奈克塔耳。’
    “他言罢,我复又给他一份闪亮的醇酒。
一连三次,我为他添送,一连三次,他大大咧咧地把
酒喝得精光。当酒力渗入库克洛普斯的脑袋,
我开口对他说话,言语中饱含机警:
‘库克洛普斯,你想知道我光荣的名字,我将告诉于你,
但你得话出必果,给我一份表示友谊的送礼。
我叫谁也没有,人们都这般称我,
我的父亲、母亲和所有的朋伴。’
    “我言罢,他开口答话,不带怜悯:
‘这么说来,我将把谁也没有放在最后吞食,
我将先吃你的伙伴——这便是我的赏物,给你的礼件!’
    “言罢,他仰面倾倒,肩背撞地,
粗壮的脖子僵硬地歪向一边,所向披靡的睡眠
已把他抓拿,使他就范。他嗝出喷涌的酸酒,从他的喉管,
带着人肉的块件;他醉了,呕吐在昏睡间。
其时,我把棍段捅人厚厚的柴灰,
使之升温加热,出言鼓励所有的
伙伴,要他们免去惊怕,不要退避躲闪。
当橄榄木段热至即将起火的温点,
尽管颜色青绿,发出可怕的光问,
我就近拔出树段,使其脱离火花;伙伴们站在
我身边。某位神明在我等心中注入了巨大的勇力。
他们手抓橄榄木段,挺着劈削出来的尖端,
捅人他的眼睛,而我则运作在高处,压上全身的重力,
拧转着树段,像有人手握钻器,穿打船木,
而他的工友则协作在下面,紧攥皮条,
旋绞着钻头,在两边出力,使之深深地往里咬切——
就像这样,我们抱住尖头经过烈火硬化的树段,扭转
在他的眼睛里,沸煮着人点周围的血水,
蹿着火苗的眼球烫烧着眼眶的周边,焦炙着眉毛
眼睑,火团裂毁了眼睛的座基。
像一位铁匠,将一锋巨大的砍斧或扁斧
插入冷水,发出咝咝的噪响,经此淬火
处理,铁器的力度增强——就像这样,
库克洛普斯的眼里咝咝作响,环围着橄榄木的树干。
他发出一声巨烈、可怕的嚎叫,山岩回荡着他的呼喊,
把我们吓得畏畏缩缩,往后躲闪。他从
眼里拔出木段,带出溅涌的血浆,
发疯似地撩开双手,把它扔离身旁,
竭声呼喊,求援于他的库克洛佩斯同胞,
住在他的邻旁,多风的山脊上,自己的岩洞里。
听到他的呼喊,他们蜂拥着从四面赶来,
站在洞穴周围,问他遇到了什么麻烦:
‘出了什么事情,波鲁菲摩斯?为何呼天抢地,
在这神圣的夜晚,惊扰我们的睡眠?
敢是有人竟然冒违你的意志,赶走你的羊儿?
敢是谁个胆大,试图把你杀了,用他的武力或欺骗?’
    “听罢这番活,强健的波鲁菲摩斯在洞内答道:
‘谁也没有,我的朋友们,试图把我杀了,用他的武力
  或欺骗。’
    “听他言罢,他们开口答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倘若无人欺你孤单,对你行凶动武,那么,
你一定是病了——此乃大神宙斯的送物,难以避免;
最好祈告你的父亲,请求王者波塞冬帮援。’
    “言罢,他们动身离去;我暗自发笑,
心里高兴,庆幸我的名字和周全的计划把他们欺骗。
其时,库克洛普斯高声吟叫,出于揪心的疼痛,
伸手触摸,抱住石头,移开门户,
坐在出口之中,摊开双手,准备
抓住任何试图混随羊群,逃出洞穴的人们,
以为我会如此愚蠢,做出此番举动,
岂不知我正在计谋设想,争取最好的结果,
打算想出某种办法,使我和我的伙伴们
逃避死亡,使出我的每一分才智,每一点灵诘,
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口,巨大的灾难正显现在我们面前。
我冥思苦想,觉得此举佳妙。洞里
有一些公羊,雄性的绵羊,饲养精良,相貌壮伟,
体形硕大,毛层屈卷厚实,黑得发亮。
我悄悄地把公羊拢到一块,用轻柔的柳枝捆绑,
取自魔怪般的库克洛普斯,无法无天的家伙,通常睡觉的
地方,把它们绑连起来,三头一组,让中间的公羊怀藏
一位伙伴,另两头公羊各站一边,保护藏者的安全。
每三头公羊带送一人,而我自己,选中了另一头
公羊,羊群中远为出色的佼杰,
逮住它的腰背,缩挤在腹下的毛层,
静静地躺倒不动,以坚忍的意志,双手
抓住油光闪亮的毛卷,紧攥不放。
就这样,我们忍着悲痛,等待着神圣的黎明。
    “当年轻的黎明重现天际,垂着玫瑰红的手指,
公羊们急急忙忙地拥出洞口,走向草场,而
母羊们却等着压挤,垂着鼓胀的奶袋,似乎濒于破裂,
在羊圈里咩咩叫唤。与此同时,它们的主人正遭受巨痛的
折磨,触摸着每头羊的脊背,趁着后者行至他的面前,
略作暂停的间息,但却不曾想到——这个愚蠢的家伙——
我的伴友一个个出逃,紧贴在毛层厚密的公羊的肚腹下。
羊群中,大公羊最后行至洞口,迟缓于
卷毛的分量,我的体重和满脑袋的智囊。
强健的波鲁菲摩斯抚摸着公羊,说道:
‘今天,心爱的公羊,你为何落在最后,
迟迟行至洞口?以前,你可从来不曾跟走在
羊群后头,而是迈着大步,远远地走在前面,
牧食青绿的嫩草,抢先行至湍急的河边,
第一个心急火燎地赶回圈舍,在夜色降临的
时候。现在,你却落在最后。或许,你在替主人伤心,
为他的眼睛?一个坏蛋,先用美酒昏醉了我的心智,
然后偕同那帮歹毒的伙伴,捅出了我的眼珠,
那个谁也没有——我发誓——还没有躲过死的惩贷!
但愿你能像我一样思考,开口说话,
告诉我那家伙躲在哪里,藏避我的暴怒,
我将即刻把他砸个稀烂,在这地表之上,让他
脑浆飞溅,涂满洞内的每一个地方,以此轻缓我痛苦的
心灵,混蛋谁也没有带给我的祸殃。’
    “言罢,他松开公羊,让它走开。当我们
逃出一小段距离,去离庭院和山洞不远,
我自己先从羊腹下脱出身来,然后松开绑索,让伙伴们
下来,频频回首张望,迅速赶起
长腿的群羊,垂着大块的肥膘,拢至我们的
船边。眼见我们躲过死亡,安然归来,亲爱的
伙伴们兴高采烈,但马上转喜为忧,哭悼死去的同伴,
无奈我不让他们出声,织皱的眉毛使每一个人
停止哭泣,命嘱他们赶快动手,将毛层屈卷的
肥羊装上海船,驶向咸涩的大洋。
众人迅速登船,坐人桨位,以
整齐的座次,荡开船桨,击打灰蓝色的海面。
当我们离岸的距离,远至喊声及达的边围,
我放声嘲骂,对着库克洛普斯呼喊:
‘你想生食他的伙伴,库克洛普斯,凭你的强蛮和粗野,
在深旷的岩洞,现在看来,此人可不是个懦夫弱汉!
暴虐的行径已使你自食其果,毫无疑问,
残忍的东西,竟敢吞食造访的客人,在
自己家里。现在,你已受到责惩,被宙斯和列位神明!’
    “听我言罢,库克洛普斯的心里爆出更猛的怒气,
扳下大山上的一面石峰,挥手掷来,
落在乌头海船前面,几乎擦着
舵浆的边沿,只差那么一点,
落石掀起四溅的水浪,
激流推扫着海船,硬把我们
从海面冲向陆岸,几乎搁上滩沿。
其时,我抓起一根长杆,推船
离岸,出言鼓励伴友,点动
我的脑袋,要他们拼出全身力气,划离
死亡的威胁,众人俯身桨杆,猛划向前。
然而,当我们跑出离岸两倍于前次的距离,
我又打算高声呼喊,嘲骂库克洛普斯,尽管伙伴们
出言劝阻,一个接着一个,用温柔的话语:
‘粗莽的人儿,为何试图再次诱发那个野蛮人的愤怒,
他刚才投来的那峰岩石,击落海中,把我们的
木船退回岸边,使我们想到必死无疑的大难。
那时,倘若让他听见有人呼喊,哪怕只是一句话言,
他便会砸烂我们的脑袋,捣碎我们的船板,
用一方巨大凶猛的石块;他的投力就有那般强健!’
    “他们如此一番劝告,却不能说动我家莽的心灵;
我满怀愤怒,高声叫喊:
‘今后若有哪个凡人问你此人是谁,库克洛普斯,
把你弄瞎,弄得这般难堪——告诉他,
捅瞎你眼睛的是我俄底修斯,城堡的荡击者,
居家伊萨卡,莱耳忒斯的儿男!’
    “听我言罢,他出声悲叹,开口说道:
‘哦,我的天!昔时的预言今天得以兑现!
这里曾经有过一位卜者,一个好人,高大强健,
忒勒摩斯,欧鲁摩斯之子,卜占比谁都灵验,
在库克洛佩斯人中活到晚年。此人告我
今天发生的一切必将在某一天兑现,而我
则必将失去视看的眼睛,经由俄底修斯的手力。
但我总在防待某个英俊的彪形大汉,
勇力过人,来到此间,却不料
到头来了个小不点儿,一个虚软无力的保儒,
先用醇酒把我灌醉,然后捅瞎我的
眼睛。过来吧,俄底修斯,让我给你一份客礼,
催请光荣的裂地之神,送你安抵家园,
因为我乃他的儿子,而他则自称是我的亲爹。
他可亲手治愈我的眼睛,只要愿意,其他幸福的
神明,或是什么凡人,谁都不行。’
    “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
‘但愿我能夺走你的魂息,结果你的性命,
把你送往哀地斯的府居,就像知晓即便
是裂地之神亦不能替你治愈瞎眼一样确凿不移!’
    “我言罢,他开口祈祷,对王者
波塞冬,举手过头,冲指多星的天空:
‘听我说,环绕大地的波塞冬,黑发的神仙,
倘若我确是你的儿子,而你承认是我的父亲,
那么,请你允诺:决不让俄底修斯,城堡的荡击者,
居家伊萨卡的莱耳忒斯之子,回返家园!
但是,倘若他命里注定可见亲朋,
回到营造坚固的房居,他的国度,也得
让他迟迟而归,狼狈不堪,痛失所有的伙伴,
搭坐别人的海船,回家后遭受悲难!’
    “他如此一番祈祷,黑发的神明听到了他的声音。
其时,库克洛普斯举起顽石,体积远比第一块硕大,
转动身子,猛投出手,压上的力气大得难以估计;
巨石落在乌头海船后面,几乎擦着
舵桨的边沿,只差那么一点,
落后掀起四溅的水浪,激流
冲搡着木船,硬把我们推向海滩。
就这样,我们回到那座海岛,滩边停等着
其余凳板坚固的海船,聚在一块,伙伴们
围坐船边。心情悲哀,盼望我们回归,等了好长时间。
及岸后,我们驻船沙面,
足抵浪水拍击的滩沿,傍临大海,赶出
库克洛普斯的肥羊,从深旷的海船,
分发了战礼,尽我所能,使人人都得到应得的份额。
分羊时,胫甲坚固的伙伴们专门给我留出
那头公羊,我把它祭献给王统一切的宙斯,
克罗诺斯拥聚乌云的儿子,在那沙滩之上,
焚烧了腿肉,但大神不为所动,
继续谋划如何摧毁我们所有凳板
坚固的海船,连同我所信赖的伙伴。
    “就这样,我们坐着吃喝,直到太阳西沉,
整整痛快了一天,嚼着吃不尽的羊肉,喝着香甜的美酒。
当太阳下落,神圣的黑夜把大地蒙罩,
我们平身睡躺,在长浪拍击的滩沿。然而,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
我出言催励,要伙伴们上船,
解开船尾的缆索,众人
迅速登船,坐人桨位,以
整齐的座次,荡开船桨,击打灰蓝色的海面。
从那儿出发,我们继续向前,庆幸逃离了死亡,
虽然心中悲哀,怀念死去的战友,亲密的伙伴。
 楼主| 发表于 2023-1-28 13:03:18 | 显示全部楼层
奥德赛

第九卷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
“尊贵的阿尔基努斯,人中的俊杰,
毫无疑问,能够聆听一位像他这样出色的歌手唱诵,
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他有着神一般的歌喉。
我想人间不会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场面:
喜庆的气氛陶醉了所有本地的民众,
食宴在厅堂,整齐地下坐,聆听
诗人的诵唱,身边摆着食桌,满堆着
面包肉块,斟者舀酒兑缸,
依次倾倒,注满杯中。
在我看来,这是最美的景状。
但现在,你的心绪转而要我讲述以往的经历,痛心的
遭遇,由此将引发我更猛的嚎哭,更深的悲伤。
我将从何开始,把何事留在后头——
上天,神明给我的磨难,多得述说不完。
好吧,先让我报个名字,使你们知晓
我是谁人,以便在躲过无情的死亡,死的末日后,
我能有幸作东招待,虽然家居坐落在离此遥远的地界。
我是俄底修斯,莱耳忒斯之子,以谋略
精深享誉人间;我名声鹊起,冲上了云天。
我家住阳光灿烂的伊萨卡,那里有一座大山,
高耸在地面,枝叶婆娑的奈里托斯,周围
有许多海岛,一个接着一个,靠离得很近,
有杜利基昂、萨墨和林木繁茂的扎昆索斯,
但我的岛屿离岸最近,位于群岛的西端,
朝着昏黑的地域,而其他海岛则面向黎明,太阳升起
  的东方。
故乡岩石嶙峋,却是块养育生民的宝地;就我而言,
我想不出人间还有什么比它更可爱的地方。
事实上,卡鲁普索,丰美的女神,曾把我
挽留,在深旷的岩洞,意欲招为夫床,
而诡计多端的基耳凯,埃阿亚的女仙,也曾
把我强留,在她的厅殿,意欲招作丈夫,
但她们绝然不能说动我的心房。由此可见,
家乡是最可爱的地方,父母是最贴心的亲人,
即便浪子置身遥远的地界,丰肥的
境域,远离双亲,栖居异国他乡。
好吧,我将告诉你我的回航,充满艰辛的
旅程,宙斯使我受难,在我离开特洛伊的时光。
    “疾风推打着我漂走,从特洛伊地面来到伊斯马罗
  斯的海滩,
基科尼亚人的地方。我攻劫了他们的城堡,杀了他们的
民众,夺得他们的妻子和众多的财富,在那处国邦,
分发了战礼,尽我所能,使人人都得到应得的份额。
其时,我命促他们蹽开快腿,迅速
撤离,无奈那帮十足的笨蛋拒不听从,
胡饮滥喝,灌饱醉人的醇酒,杀掉
许多肥羊和腿步蹒跚的弯角壮牛,沿着海滩。
与此同时,基科尼亚人前往召来邻近的
基科尼亚部勇,住在内陆的邦土,
数量更多的兵众,阵杀的好手,
战车上的勇士,亦通步战,在需要的时候。
他们发起进攻,在天刚放亮的佛晓,像旺季里的树叶
或花丛,而宙斯亦给我们送来厄运,让
我们遭受不幸,所以我们必将承受巨大的苦难。
双方站定开战,傍着迅捷的舟船,
互投枪矛,带着青铜的镖尖,
伴随着清晨和渐增的神圣的日光,
我们站稳脚跟,击退他们的进攻,尽管他们比我们人多。
但是,当太阳西移,到了替耕牛卸除轭具的时候,
基科尼亚人终于打退和击败了阿开亚兵众,
来自海船上的兵勇,每船六位胫甲坚固的伙伴,
被他们杀倒,其余的仓皇逃命,躲过了命运和死亡。
    “从那儿出发,我们继续向前,庆幸逃离了灾难,
虽然心里悲哀,怀念死去的战友,亲爱的伙伴。
尽管情势危急,我仍然压缓启程的命令,弯翘的海船
  原地不动,直到我们
发完表示敬忿的啸喊,对死去的伙伴,每位三声,
不幸的人们,死在平野之上,被基科尼亚人击杀。
其时,汇聚乌云的宙斯驱来北风,冲打我们的海船,
一阵狂野凶虐的风暴,布起层层积云,
掩罩起大地和海域。黑夜从天空降临。
海浪卷着船队横走,暴烈的狂风
捣烂我们的风帆,撕成三四块碎片。
我们惧怕死的来临,收下船帆,放入船身,
摇起木桨,急急忙忙划向陆岸。
我们在那里搁留了两天两夜,
痛苦和疲劳揪碎了我们的心怀。
但是,当发辫秀美的黎明送来第三个白天,
我们树起桅杆,升起白帆,
坐人船位,任凭海风和舵手送导向前。
其时,我将已经抵达故园,不带伤痕,
要不是在海船绕行马勒亚之际,北风和激浪
把我推离航线,疾冲向前,滑过了库塞拉地面。
    “一连九天,我随波逐浪,被凶暴的强风推揉在
鱼群汇聚的大海,直到第十天上,我们才落脚
岸边,吃食落拓枣者的邦界,后者专吃一种开花的蔬餐。
我们在那里登陆,提取清水,
伙伴们动作利索,在快船边食用晚餐,
当吃喝完毕,我便遣出一些伙伴,
探访向前,要他们弄清这里可能
住着何样的生民,吃食面包的凡胎。
我选出两人,另有第三位去者,作为报信的角儿。
他们当即出发,遇见食拓枣者的人群,
后者不曾谋算夺杀他们的性命,
我的伙伴,只是拿出拓枣,让他们尝吃。
然而,当他们一个个吃过蜜甜的枣果,
三人中便没有谁个愿意送信回返,亦不愿离开,
只想留在那里,同枣食者们为伴,以
枣果为餐,忘却还家的当务之急。
我把这些人强行弄回海船,任凭他们啼哭呜咽,
把他们拖上船面,塞在凳板下,绑得结结实实,
发出命令,要其他可以信靠的
伙伴们赶紧上船,以恐有人
尝吃枣果,忘却还家的当务之急。
他们迅速登船,坐人桨位,以
整齐的座次荡开船桨,击打灰蓝色的海面。
    “从那儿出发,我们行船向前,虽然心中悲哀,
来到库克洛佩斯们的邦界,一个无法无规,骄蛮
暴虐的部族,一切仰仗天赐,赖靠不死的神明,
既不动手犁耕,也不种植任何东西,
但凭植物自生自长,无须撒种,不用耕耘,
小麦,大麦,还有成串的葡萄,为他们
提供酒力——宙斯的降雨使它们熟甜。
他们没有议事的集会,亦没有共同遵守的礼仪和法规,
住在高山大岭的峰峦,
深旷的岩洞里,每个男子都是
妻房和孩童的法律,不管别人的一切。
    “那里有一座林木森郁的海岛,从港湾的边界向内伸延,
既不远离库克洛佩斯人的住地,亦不贴近它的
跟前,遍长着林木,遮掩着数不清的野山羊,生聚在
  山间——那里既没有居民的踪迹,骚扰它们的安闲,
没有屠捕的猎人,出没在深山老林,
含辛茹苦,追杀在高山的峰巅,
亦没有放牧的羊群,也没有农人,
自古以来从未开垦,从未种植,
荒无人迹,哺喂着成群的野山羊,咩洋叫唤。
库克洛佩斯们没有海船,船首涂得鲜红,
也没有造船的工匠,制作凳板坚固的
木船,使他们得以驾船过海,满足生活的需求,
造访异邦客地,像别处的人们那样,
驱船渡海,互相通商往来,从而
使这座岛屿成为繁荣昌盛的地界。
这是块肥沃的土地,可以栽培各种庄稼,
在合宜的季节,水源丰足的草地,松软的草场,伸躺在
灰蓝色的大海边沿;亦可种植葡萄,收取食用不尽的甜果;
那里有平整、待耕的荒野,献出丰产的谷物,
在收获的季节——表层下的泥土肥得冒出油星。
岛上还有座良港,易于停船,不用连绑,
既不用甩出钻石,亦不用紧系的绳缆,
人们只需跑上海岸,静等水手们的心愿
驱使行船,徐风从海面上缓缓送来。
此外,在港湾的前部,有一泓闪亮的泉水,
从岩洞下涌冒出来,周围杨树成林。我们
驱船在那里靠岸,凭藉某位神明的指点,
穿过朦胧的夜色,四处一无所见,
浓厚的迷雾蒙罩着木船,天上见不着
闪光的月亮,它已藏身灰黑的云间。
我们中谁也看不见海岛的身影,
也见不着冲涌的长浪,拍打
岸沿,直到凳板坚固的海船抵靠滩面。
木船泊岸后,我们收下所有的风帆,
足抵滩沿,傍临大海,
睡躺在地,等候神圣的黎明的到来。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
我们漫游了海岛,欣慕所见的一切;
水仙们,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拢来
岗地里的山羊,供我的伙伴们食猎。
我们当即返回海船,取来弯卷的硬弓和
插节修长的标枪,分作三队,出猎
向前,神明使我们得获心想的猎件。
我们共有十二条海船,由我统领,每船分得
九头山羊,但我一人独得十头,我的份额。
我们坐着吃喝,直到太阳西沉,整整
痛快了一天,嚼着吃不尽的羊肉,喝着香甜的美酒——
船上载着红酒,还没有喝完,
仍有一些剩余,因为行前各船带了许多,
在满装的坛罐:我们曾荡扫基科尼亚人神圣的城垣。
我们举目望去,望着邻近的库克洛佩斯人栖居的地点,
眼见袅绕的炊烟,耳闻绵羊和山羊咩咩的叫唤。
当太阳西沉,神圣的黑夜把大地蒙罩,
我们平身睡躺,在长浪拍击的滩沿。然而,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
我召开了一次集会,对众人说道:
‘你等留在这里,我的可以信赖的伙伴,
我将带着我的海船和船上的伴友
探寻那里的生民,弄清他们究为何人,
是一群暴虐、粗蛮、无法无规的部勇,
还是些善能友待外客,敬畏神明的族帮。’
    “言罢,我举步登船,同时告嘱伙伴们
上来,解开船尾的绳缆,
众人迅速登船,坐人桨位,以
整齐的座次,荡开船桨,击打灰蓝色的海面。
我们行船来到那个地点,相去不远,
眼见一个山洞,在陆基的边岸,傍临大海,
高耸的洞口,垂挂着月桂,里面是羊群的
畜栏,大群的绵羊和山羊,晚间在此过夜,洞外是个
封围的庭院,墙面高耸,取料石岩,基座在泥层里深埋,
贴靠着高大的松树和耸顶着枝叶的橡树。
洞里住着一个魔鬼般的怪人,其时正牧羊
远处的草场,孤零零的一个——他不和别人
合群,独自游居,我行我素,无法无天。
事实上,他是个让人见后惧诧的魔怪,
看来不像个吃食谷物的凡人,倒像一座
长着树林的峰面,竖立在高山之巅,站离别的岭峦。
    “其时,我命令其他豪侠的伙伴
留在原地,傍守海船,只
挑出十二名最好的精壮,探行
向前。我拿出一只山羊皮缝制的口袋,装着醇黑
香甜的美酒,马荣给我的礼物,欧安塞斯的儿男,
阿波罗的祭司,阿波罗,卫护伊斯马罗斯的神仙。
他以此物相赠,因为我们,出于对他的尊敬,保护了
  他和他的妻儿的
安全。他居家奉献给福伊波斯·阿波罗的
神圣的林地,给了我光荣的礼件。
他给我七塔兰同精工锻打的黄金,
一个白银的兑缸,还给我
灌了十二坛罐的好酒,醇美甘甜,
不曾兑水,一种绝妙的好东西。家中的
男仆和女佣对此一无所知,只有
心爱的妻子和他自己,另有一名家仆,知晓此酒的奥秘。
每当饮喝蜜甜的红酒,他总是
倒出一杯,添兑二十倍的
清水,纯郁的酒香让人跃跃
欲试,垂涎欲滴。其时,我用
此酒灌满一个硕大的皮袋,装了一些
粮食——我那高豪的心灵告诉我,
很快会遇见一个生人,身强力壮,
粗蛮凶悍,不知礼仪和法规的约限。
    “我们行动迅速,来到洞边,但却不见
他的踪影,其时正在草场之上,牧放肥壮的羊儿。
我们走进洞里,赞慕眼见的一切,
那一只只篮子,满装着沉甸甸的酪块,那一个个围栏,
拥挤着绵羊和山羊的羔崽,分关在不同的
栅栏:头批出生的,春天生养的和出生
不久的,都有各自的群体。所有做工坚实的容器,
奶桶和盛接鲜奶的盆罐,全都装着谱满的奶清。
其时,伙伴们出言建议,求我先把
一些奶酪搬走,然后再回头把
羊羔和小山羊赶出栏圈,迅速拢回
船舟,驶向成涩的大海。但
我不听他们的劝议——不然该有多好——
心想见见那人,看看能否收得一些礼物回转。
然而,我们将会发现,他的形貌绝难使我的朋伴们欢快。
    “我们燃起一堆柴火,作过祀祭,
拿起奶酪,张嘴咀嚼,坐在里面,等候洞穴的主人,
直到他赶着羊群,回返家里。他扛着一大捆
透干的烧柴,以便在进食晚餐时点用,
扔放在洞里,发出可怕的碰响,
吓得我们缩蜷着身子,往洞角里藏钻。
接着,他把肥羊赶往洞中的空广之处,大群供他
挤用鲜奶的母羊,却把公羊,雄性的山羊和绵羊,
留在洞外,深广的庭院里。然后,
他抱起一块巨石,堵住大门,
一块硕大的岩石,即便有二十二辆坚实的
四轮货车,亦不能把它拖离地面——
这便是他的门挡,一面高耸的巉岩。
接着,他弯身坐下,挤取鲜奶,他的绵羊和咩咩叫唤的
山羊,顺次一头接着一头,随后将各自的羔崽填塞在
  母腹下面。
他把一半的白奶凝固起来,放入
柳条编织的篮里,作为乳酪藏存,
让那另一半留在桶里,以便随手
取来,尽情饮用,作为晚餐。
当忙忙碌碌地做完这些,
他点起明火,发现了我们,开口问道:
‘你们是谁,陌生的来人?从哪里启航,踏破大海的水面?
是为了生意出航,还是任意远游,
像海盗那样,浪迹深海,冒着
生家性命,给异邦人送去祸灾?’
    “他如此一番说道,吓得我魂飞胆裂,
惊恐于粗沉的声音,鬼怪般的貌态。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开口答话,对他说道:
‘我们是阿开亚人,从特洛伊回返,被各种方向的
疾风吹离了航线,在浩森的大海,只想
驾船回家,走错了海道,循着另一条路线,
着陆此间。如此安排,定能使宙斯心欢。
我们声称,我们是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的部众,
他的声誉,如今天底下无人可以比肩——
他攻掠了一座如此坚固的城堡,杀了这许多
兵民。然而我们却不如他走运,来到这里,恳求在你的
膝前;但愿你能给出表示客谊的款待,
或给出一份礼物,此乃生客的权益。
敬重神明,最强健的汉子,我们恳求在你面前。
宙斯,客家的尊神,保护浪迹之人的权益,
惩报任何错待生人和恳求者的行端。’
    “我言罢,他开口答话,心里不带怜悯:
‘陌生人,我看你真是个笨蛋,或从遥远的地方前来,
要我回避神的愤怒,对他们表示敬畏。
库克洛佩斯人不在乎什么带埃吉斯的宙斯,
或其他任何幸福的神明;我们远比他们强健。
我不会因为惧怕宙斯,而放过你
或你的伙伴,除非服从自己的心愿。
告诉我,让我知晓,你来时把
建造精固的海船停在哪里,在远处,还是近在眼前?’
    ‘他如此一番说告,试图让我道出真情,但我经验
  丰富,不受欺骗,
开口作答,言语中包孕狡黠:
‘波塞冬,裂地之神,砸碎了我的海船,
把它推向礁岩,在你邦界的滩岸,
撞上一峰巉壁,被海风刮得杳无踪影,
而我,还有这些伙伴,躲过了突至的毁灭。’
    “我言罢,他默不作声,心中不带怜悯,
跳将起来,伸手将我的伙伴,
抓住两个,捏在一块,朝着地表砸击,仿佛摆弄
一对小狗,捣出脑浆,涂流泼泻,透湿了地面。
他撕裂死者的躯体,一块接着一块,备下晚餐,
穷吃暴咽,像一头山地哺育的狮子,不留一点存残,
吞尽了皮肉、内脏和卷着髓汁的骨件。
我等大声哭喊,高举双手,对着宙斯,
眼见此般酷景,心中麻木不仁,无能为力。
库克洛普斯填饱了巨大的肚皮,
吃够了人肉,喝够了不掺水的羊奶,
躺倒睡觉,四肢伸摊在羊群中间。
其时,我在自己豪莽的心灵里忖盘,
打算逼上前去,从胯边拔出利剑,
扎人他的胸膛,横隔膜和肝脏相连的部位,
用手摸准进剑的入点。但转而一想,觉得此举不佳——
如此,我们自己将面临突暴的死难。
我们的双手推不开那峰石岩,
在高耸的出口,由他亲手堵塞。就这样,
我们哭守洞里,等待着神圣的黎明。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
库克洛普斯点起明火,动手挤奶,成群白光闪亮的
母羊,顺次一头接着一头,随后将各自的羔崽填塞在
母腹下面。当忙忙碌碌地做完这些,他又
一把抓过两个活人,备作自己的肴餐,
吃饱喝足,赶起肥壮的羊群,走向洞口,
轻松地搬开巨大的门石,复又
堵上,像有人合上箭壶的盖子一般。
就这样,库克洛普斯吹着尖利的口哨,赶着肥壮的羊群,
走上山岗,把我关留在洞里,谋思凶险的计划,
如何将他惩治,倘若雅典娜给我这份荣光。
我冥思苦想,觉得此举佳杰。
羊圈边有一根硕大的橄榄树段,皮色
青绿,库克洛普斯把它砍截后放在那边,以便
干后当做手杖。在我们眼里,它的体积
大得好似一根桅杆,竖立在宽大,
乌黑的货船里,配备二十友船桨,行驶在汪洋大海上。
用眼揣测,树段的长度和粗壮就像桅杆一般。
我走上前去,砍下一截,一噚长短,
交给伙伴,要他们平整弄光。
他们削光树段,而我则站在一边,劈出
尖端,放入炽烈的柴火,使之收聚硬坚。
然后,我把它暗藏起来,藏在羊粪下——
散乱的粪堆遍布在洞穴的地面上。
其后,我命嘱伙伴们拈阄定夺,他们中
谁将承受此番艰难,和我一起,抬着巨大的木棍,
趁着库克洛普斯熟睡之际,插入他的眼睛。
中阄者正是我想挑筛的人选。
四人,连我一起,一共五个。随着
夜色的降临,库克洛普斯回到洞边,赶着毛层
深卷的羊群,当即将所有的肥羊拢人洞里,
从深广的庭院,一头不曾留下——不知
是因为产生了什么想法,或是受了某位神明的驱怂。
他抱起巨石,堵住洞口,然后
弯身坐下,挤取鲜奶,绵羊和咩咩叫唤的
山羊,顺次一头接着一头,随后将各自的羔崽填塞在
    母腹下面。当忙忙碌碌地做完这些,他又
一把抓过两个活人,备作自己的肴餐。
其时,我手端一只象牙大碗,
满注着乌黑的醇酒,走向库克洛普斯身边,说道:
‘拿着,库克洛普斯,喝过我的酒浆,既然你已食罢
人肉的餐肴,看看我们载着怎样的好酒,在
我们船上。我把它带来给你,作为你祭酒的奠酒,
倘若你能可怜我的境遇,放我回家。我受不了
你的暴怒,残忍的家伙,日后谁还敢再来
造访?你的作为凶狂暴虐。’
    “听我言罢,他接过美酒,一饮而尽,高兴得
神魂颠倒,尝了一碗的甜头,开口向我索要,说道:
‘慷慨些,再给我一点;告诉我你的名字,赶快,
以便让我给你一份待客的礼物,快慰你的心房。
不错,库克洛佩斯人的盛产谷物的田野亦可生产
大串的葡萄,酿出醇酒——宙斯的降雨使它们熟甜,
但你的佳酿取自仙界的食物和神用的奈克塔耳。’
    “他言罢,我复又给他一份闪亮的醇酒。
一连三次,我为他添送,一连三次,他大大咧咧地把
酒喝得精光。当酒力渗入库克洛普斯的脑袋,
我开口对他说话,言语中饱含机警:
‘库克洛普斯,你想知道我光荣的名字,我将告诉于你,
但你得话出必果,给我一份表示友谊的送礼。
我叫谁也没有,人们都这般称我,
我的父亲、母亲和所有的朋伴。’
    “我言罢,他开口答话,不带怜悯:
‘这么说来,我将把谁也没有放在最后吞食,
我将先吃你的伙伴——这便是我的赏物,给你的礼件!’
    “言罢,他仰面倾倒,肩背撞地,
粗壮的脖子僵硬地歪向一边,所向披靡的睡眠
已把他抓拿,使他就范。他嗝出喷涌的酸酒,从他的喉管,
带着人肉的块件;他醉了,呕吐在昏睡间。
其时,我把棍段捅人厚厚的柴灰,
使之升温加热,出言鼓励所有的
伙伴,要他们免去惊怕,不要退避躲闪。
当橄榄木段热至即将起火的温点,
尽管颜色青绿,发出可怕的光问,
我就近拔出树段,使其脱离火花;伙伴们站在
我身边。某位神明在我等心中注入了巨大的勇力。
他们手抓橄榄木段,挺着劈削出来的尖端,
捅人他的眼睛,而我则运作在高处,压上全身的重力,
拧转着树段,像有人手握钻器,穿打船木,
而他的工友则协作在下面,紧攥皮条,
旋绞着钻头,在两边出力,使之深深地往里咬切——
就像这样,我们抱住尖头经过烈火硬化的树段,扭转
在他的眼睛里,沸煮着人点周围的血水,
蹿着火苗的眼球烫烧着眼眶的周边,焦炙着眉毛
眼睑,火团裂毁了眼睛的座基。
像一位铁匠,将一锋巨大的砍斧或扁斧
插入冷水,发出咝咝的噪响,经此淬火
处理,铁器的力度增强——就像这样,
库克洛普斯的眼里咝咝作响,环围着橄榄木的树干。
他发出一声巨烈、可怕的嚎叫,山岩回荡着他的呼喊,
把我们吓得畏畏缩缩,往后躲闪。他从
眼里拔出木段,带出溅涌的血浆,
发疯似地撩开双手,把它扔离身旁,
竭声呼喊,求援于他的库克洛佩斯同胞,
住在他的邻旁,多风的山脊上,自己的岩洞里。
听到他的呼喊,他们蜂拥着从四面赶来,
站在洞穴周围,问他遇到了什么麻烦:
‘出了什么事情,波鲁菲摩斯?为何呼天抢地,
在这神圣的夜晚,惊扰我们的睡眠?
敢是有人竟然冒违你的意志,赶走你的羊儿?
敢是谁个胆大,试图把你杀了,用他的武力或欺骗?’
    “听罢这番活,强健的波鲁菲摩斯在洞内答道:
‘谁也没有,我的朋友们,试图把我杀了,用他的武力
  或欺骗。’
    “听他言罢,他们开口答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倘若无人欺你孤单,对你行凶动武,那么,
你一定是病了——此乃大神宙斯的送物,难以避免;
最好祈告你的父亲,请求王者波塞冬帮援。’
    “言罢,他们动身离去;我暗自发笑,
心里高兴,庆幸我的名字和周全的计划把他们欺骗。
其时,库克洛普斯高声吟叫,出于揪心的疼痛,
伸手触摸,抱住石头,移开门户,
坐在出口之中,摊开双手,准备
抓住任何试图混随羊群,逃出洞穴的人们,
以为我会如此愚蠢,做出此番举动,
岂不知我正在计谋设想,争取最好的结果,
打算想出某种办法,使我和我的伙伴们
逃避死亡,使出我的每一分才智,每一点灵诘,
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口,巨大的灾难正显现在我们面前。
我冥思苦想,觉得此举佳妙。洞里
有一些公羊,雄性的绵羊,饲养精良,相貌壮伟,
体形硕大,毛层屈卷厚实,黑得发亮。
我悄悄地把公羊拢到一块,用轻柔的柳枝捆绑,
取自魔怪般的库克洛普斯,无法无天的家伙,通常睡觉的
地方,把它们绑连起来,三头一组,让中间的公羊怀藏
一位伙伴,另两头公羊各站一边,保护藏者的安全。
每三头公羊带送一人,而我自己,选中了另一头
公羊,羊群中远为出色的佼杰,
逮住它的腰背,缩挤在腹下的毛层,
静静地躺倒不动,以坚忍的意志,双手
抓住油光闪亮的毛卷,紧攥不放。
就这样,我们忍着悲痛,等待着神圣的黎明。
    “当年轻的黎明重现天际,垂着玫瑰红的手指,
公羊们急急忙忙地拥出洞口,走向草场,而
母羊们却等着压挤,垂着鼓胀的奶袋,似乎濒于破裂,
在羊圈里咩咩叫唤。与此同时,它们的主人正遭受巨痛的
折磨,触摸着每头羊的脊背,趁着后者行至他的面前,
略作暂停的间息,但却不曾想到——这个愚蠢的家伙——
我的伴友一个个出逃,紧贴在毛层厚密的公羊的肚腹下。
羊群中,大公羊最后行至洞口,迟缓于
卷毛的分量,我的体重和满脑袋的智囊。
强健的波鲁菲摩斯抚摸着公羊,说道:
‘今天,心爱的公羊,你为何落在最后,
迟迟行至洞口?以前,你可从来不曾跟走在
羊群后头,而是迈着大步,远远地走在前面,
牧食青绿的嫩草,抢先行至湍急的河边,
第一个心急火燎地赶回圈舍,在夜色降临的
时候。现在,你却落在最后。或许,你在替主人伤心,
为他的眼睛?一个坏蛋,先用美酒昏醉了我的心智,
然后偕同那帮歹毒的伙伴,捅出了我的眼珠,
那个谁也没有——我发誓——还没有躲过死的惩贷!
但愿你能像我一样思考,开口说话,
告诉我那家伙躲在哪里,藏避我的暴怒,
我将即刻把他砸个稀烂,在这地表之上,让他
脑浆飞溅,涂满洞内的每一个地方,以此轻缓我痛苦的
心灵,混蛋谁也没有带给我的祸殃。’
    “言罢,他松开公羊,让它走开。当我们
逃出一小段距离,去离庭院和山洞不远,
我自己先从羊腹下脱出身来,然后松开绑索,让伙伴们
下来,频频回首张望,迅速赶起
长腿的群羊,垂着大块的肥膘,拢至我们的
船边。眼见我们躲过死亡,安然归来,亲爱的
伙伴们兴高采烈,但马上转喜为忧,哭悼死去的同伴,
无奈我不让他们出声,织皱的眉毛使每一个人
停止哭泣,命嘱他们赶快动手,将毛层屈卷的
肥羊装上海船,驶向咸涩的大洋。
众人迅速登船,坐人桨位,以
整齐的座次,荡开船桨,击打灰蓝色的海面。
当我们离岸的距离,远至喊声及达的边围,
我放声嘲骂,对着库克洛普斯呼喊:
‘你想生食他的伙伴,库克洛普斯,凭你的强蛮和粗野,
在深旷的岩洞,现在看来,此人可不是个懦夫弱汉!
暴虐的行径已使你自食其果,毫无疑问,
残忍的东西,竟敢吞食造访的客人,在
自己家里。现在,你已受到责惩,被宙斯和列位神明!’
    “听我言罢,库克洛普斯的心里爆出更猛的怒气,
扳下大山上的一面石峰,挥手掷来,
落在乌头海船前面,几乎擦着
舵浆的边沿,只差那么一点,
落石掀起四溅的水浪,
激流推扫着海船,硬把我们
从海面冲向陆岸,几乎搁上滩沿。
其时,我抓起一根长杆,推船
离岸,出言鼓励伴友,点动
我的脑袋,要他们拼出全身力气,划离
死亡的威胁,众人俯身桨杆,猛划向前。
然而,当我们跑出离岸两倍于前次的距离,
我又打算高声呼喊,嘲骂库克洛普斯,尽管伙伴们
出言劝阻,一个接着一个,用温柔的话语:
‘粗莽的人儿,为何试图再次诱发那个野蛮人的愤怒,
他刚才投来的那峰岩石,击落海中,把我们的
木船退回岸边,使我们想到必死无疑的大难。
那时,倘若让他听见有人呼喊,哪怕只是一句话言,
他便会砸烂我们的脑袋,捣碎我们的船板,
用一方巨大凶猛的石块;他的投力就有那般强健!’
    “他们如此一番劝告,却不能说动我家莽的心灵;
我满怀愤怒,高声叫喊:
‘今后若有哪个凡人问你此人是谁,库克洛普斯,
把你弄瞎,弄得这般难堪——告诉他,
捅瞎你眼睛的是我俄底修斯,城堡的荡击者,
居家伊萨卡,莱耳忒斯的儿男!’
    “听我言罢,他出声悲叹,开口说道:
‘哦,我的天!昔时的预言今天得以兑现!
这里曾经有过一位卜者,一个好人,高大强健,
忒勒摩斯,欧鲁摩斯之子,卜占比谁都灵验,
在库克洛佩斯人中活到晚年。此人告我
今天发生的一切必将在某一天兑现,而我
则必将失去视看的眼睛,经由俄底修斯的手力。
但我总在防待某个英俊的彪形大汉,
勇力过人,来到此间,却不料
到头来了个小不点儿,一个虚软无力的保儒,
先用醇酒把我灌醉,然后捅瞎我的
眼睛。过来吧,俄底修斯,让我给你一份客礼,
催请光荣的裂地之神,送你安抵家园,
因为我乃他的儿子,而他则自称是我的亲爹。
他可亲手治愈我的眼睛,只要愿意,其他幸福的
神明,或是什么凡人,谁都不行。’
    “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
‘但愿我能夺走你的魂息,结果你的性命,
把你送往哀地斯的府居,就像知晓即便
是裂地之神亦不能替你治愈瞎眼一样确凿不移!’
    “我言罢,他开口祈祷,对王者
波塞冬,举手过头,冲指多星的天空:
‘听我说,环绕大地的波塞冬,黑发的神仙,
倘若我确是你的儿子,而你承认是我的父亲,
那么,请你允诺:决不让俄底修斯,城堡的荡击者,
居家伊萨卡的莱耳忒斯之子,回返家园!
但是,倘若他命里注定可见亲朋,
回到营造坚固的房居,他的国度,也得
让他迟迟而归,狼狈不堪,痛失所有的伙伴,
搭坐别人的海船,回家后遭受悲难!’
    “他如此一番祈祷,黑发的神明听到了他的声音。
其时,库克洛普斯举起顽石,体积远比第一块硕大,
转动身子,猛投出手,压上的力气大得难以估计;
巨石落在乌头海船后面,几乎擦着
舵桨的边沿,只差那么一点,
落后掀起四溅的水浪,激流
冲搡着木船,硬把我们推向海滩。
就这样,我们回到那座海岛,滩边停等着
其余凳板坚固的海船,聚在一块,伙伴们
围坐船边。心情悲哀,盼望我们回归,等了好长时间。
及岸后,我们驻船沙面,
足抵浪水拍击的滩沿,傍临大海,赶出
库克洛普斯的肥羊,从深旷的海船,
分发了战礼,尽我所能,使人人都得到应得的份额。
分羊时,胫甲坚固的伙伴们专门给我留出
那头公羊,我把它祭献给王统一切的宙斯,
克罗诺斯拥聚乌云的儿子,在那沙滩之上,
焚烧了腿肉,但大神不为所动,
继续谋划如何摧毁我们所有凳板
坚固的海船,连同我所信赖的伙伴。
    “就这样,我们坐着吃喝,直到太阳西沉,
整整痛快了一天,嚼着吃不尽的羊肉,喝着香甜的美酒。
当太阳下落,神圣的黑夜把大地蒙罩,
我们平身睡躺,在长浪拍击的滩沿。然而,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
我出言催励,要伙伴们上船,
解开船尾的缆索,众人
迅速登船,坐人桨位,以
整齐的座次,荡开船桨,击打灰蓝色的海面。
从那儿出发,我们继续向前,庆幸逃离了死亡,
虽然心中悲哀,怀念死去的战友,亲密的伙伴。
 楼主| 发表于 2023-1-28 13:32:00 | 显示全部楼层
奥德赛

第十卷

    “其后,我们来到埃俄利亚岛,埃俄洛斯居住的
地方,希波塔斯之子,受到永生神祗的钟爱;
那是一座浮动的岛屿,四周铜墙
围栏,坚不可破,由险峻的绝壁支撑。
他有十二个孩子,生活在宫居里,
六个女儿,六个风华正茂的儿子;
他把女儿婚配儿子,作为他们的妻床。
日复一日,他们食宴在心爱的父亲和雍贵的
母亲身边,美味的食物多得难以数计,堆在他们前面。
白天,宫居里充溢着烹食的奇香,响声飘回在
庭院的空间;夜晚,他们躺在温柔的妻子身边,
盖着织毯,就着绳线穿绑的睡床。
我们来到这座城市,走入精美的房居,
埃俄洛斯盛情款待我们,整整一个月间,问了许多问题,
关于伊利昂,阿耳吉维人的海船和阿开亚人的回归;
我详细回答了他的问话,讲述了战争的全过程。
其后,当我问及是否可继续回航,并请他提供
便利时,他满口答应,表示愿意帮忙。
他给我一个袋子,用料牛皮,取自一头九岁的壮牛,
    它的躯体,内灌呼啸的疾风,奔走各个方向——
克罗诺斯之子让他掌管风势,
或吹或止凭他的意愿,由他定判。
他将皮袋放上深旷的海船,用一根银绳
封绑,不使有所跑泄,哪怕只是一丁点儿。
但他放过了泽夫罗斯[注],使其助我归程,
推送海船和船上的人们——可惜事情注定不能
以此结果,我们的愚蠢使自己惨遭毁灭。
    “一连九天,我们行船向前,日以继夜,
到了第十天上,终于见着了故乡的轮形,
离城已十分贴近,可以眼见人们添拨柴火的情景。
其后,甜美的睡眠爬上我的眉梢:我已精疲力竭,
总在亲自操掌帆的缭绳,不愿把此事交托
伙伴,以便使大家能够尽快返回
故里。但是,伙伴们却趁此机会,开始议论,
说我藏带金银,准备运往自己家中,
得之于希波塔斯之子、心志豪莽的埃俄洛斯的赠送。
这时,有人望着他的近邻,开口说道:
‘瞧瞧这个人儿,不管身临哪座城市,哪片国上,
都会受到城民的尊敬,每个人的爱慕!
他从特洛伊掠得珍贵的财宝,带着回返,
而我们,虽然也经历了同样的航程,
但却两手空空,面对家乡就在眼前。
现在,埃俄洛斯,出于友爱,又给了他这些财富,
让我们快快瞥上一眼,看看袋里装着什么,
有多少黄金,多少白银,藏挤在里面。’
    “他们如此说道,歪道的建议得到众人的赞同,
于是打开皮袋,各种疾风随之冲泻出来,
转瞬之间,风暴把他们扫向海面,任凭他们
流泪哭泣,扫离自己的家园。其时,我从睡中醒来,
开始思考行动的择选,在坚忍豪迈的心间,
是跳船入海,送命浪尖,还是
静静地忍受等待,继续和活人作伴。
我坚持忍耐,用披篷盖住头脸,躺倒
船面;凶狠的风暴把船队刮回
埃俄利亚岛滩,伴随着伙伴们衷楚的叫唤。
    “我们在那里登陆,提取清水,
伙伴们动作利索,在快船边吃用晚餐。
当吃喝完毕,我便带着
一位信使和一名伙伴,前往
埃俄洛斯著名的房殿,见他
正在进用晚餐,由妻子和孩子们陪伴。
我们走进宫居,傍着房柱,在门槛上
下坐,他们惊奇地望着我们,问道:
‘你是怎么回来的,俄底修斯?碰上了什么邪毒的神力?
我们曾把你送走,置备得妥妥帖帖,使你回返
故土,你的家园,或任何你想要去的地点。’
    “他们言罢,我忍着心头的悲痛,答道:
‘这群该死的伙伴毁了我,连同那该受诅咒的
睡眠。帮我们一把,亲爱的朋友,你们有这个能耐。’
    “我如此一番说告,用了动听的词藻,
但他们全部沉默不语,只有父亲一人开口说道:
‘马上离开我的海岛,世间最邪毒的人们!
我不能赞助或帮送任何凡人,
倘若他受到幸福的神祗的痛恨。
滚吧,你的回返表明,你受到不死者的愤烦!’
    “言罢,他把我遣出宫门,哪怕我高声吟唤。
从那儿出发,虽然心里悲苦,我们继续行船向前;
充满痛苦的桨摇耗尽了我们的心力,
都怪我们愚蠢,失去了和风的送推。
    “尽管如此,我们行船向前,一连六天,日以继夜,
到了第七天上,抵达一个陡峭的去处,拉摩斯的城堡,
莱斯特鲁戈奈斯人怪的忒勒普洛斯——在那里,赶着羊群
回归的牧人招呼赶着羊群出牧的同行,并接受后者的问候;
在那里,一个牧人,不事睡眠,可以挣得双份的工酬,
一份得之于放牧牛群,另一份得之于看管闪亮的羊群,
因为白天和黑夜离得很近,前者紧接着后者到来。
我们驱船进入一座良港,两边是峰指
天穹的巉壁,绝无空断之处,
边口耸立着两道突岩,石顶
对着峰面,掩着一条狭窄的入口。
伙伴们全都划着弯翘的海船,由此入内,
一条挨着一条,泊挤在深旷的
港湾,内中风平浪静,既无
巨涛,亦无微波,四周里一片清明静寂。
然而,我却独自将黑船停在口外,
傍着岩岸,牵出缆绳,牢系于石壁,
爬上一个粗皱的峰面,举目观望,双腿直立,
既不见牛耕的沟影,也不见人手劳作的痕迹,
只有一缕徐袅的青烟,升起在荒野。于是,
我遣出一些伙伴,探访向前,要他们弄清
这里可能住着何样的生民,吃食面包的凡胎;
我选出两人,另有第三位去者,作为报信的角儿。
他们走离海船,踏着一条平整的路面——车辆
由此下来,拉着木料,从高耸的冈峦,走向城沿——
遇到一位姑娘,于路边城前,正在取水,
莱斯特鲁戈尼亚部族的安提法忒斯的壮实的
女儿,来至水流清甜的甘泉,
阿耳塔基厄,人们由此汲水,返回城中的家园。
我的众人站在她身边,开口说话,问她谁是
此地民间的王贵,统治这一方人民。她随即
举手指点,指向一所顶面高耸的宫居,她父亲的房院。
当进入那座光荣的房居,他们发现一个女人,
像山峰一样粗圆;见此景状,使他们心惊胆战。
她当即召唤著名的安提法忒斯,走离部族的
集会,她的丈夫,后者谋设了凄惨的死亡,给我的同伴。
他一把夺过伙伴中的一员,备作食餐,
另两人见状,吓得拔腿逃还,回到我的海船。
国王发出呼喊,遍响在整个城区,强有力的莱斯特鲁戈奈斯
部民闻讯出动,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数千之众,不像凡人,实是巨怪,
站在峰崖旁边,扔出人一般大小的石块,”
对着我的伙伴,激起可怕的嘈响,出自
被杀的船员,被砸的海船。他们挑起
我的人儿,像一串鱼鲜,肩扛着带走,充作昏晦的食餐。
就在他们杀人水流深森的港湾之际,
我从胯边拔出锋利的铜剑,
砍断缆绳,松出乌头的海船,
马上招呼我的伙伴,催励他们
拼出全身的力气,划离灾亡的威胁,
后者荡桨水面,奋勇搏击,出于对死的惧见。
值得庆幸的是,我的海船,只有我的那条,冲出了
拱悬的巉壁,驶向大海;其他的全都葬毁港湾。
    “从那儿出发,我们继续向前,庆幸逃离了死亡,
虽然心中悲哀,怀念死去的战友,亲密的伙伴。
我们来到埃阿亚,一座岛屿,上面住着
发辫秀美的基耳凯,可怕的女神,通讲人话,
心地歹毒的埃厄忒斯的姐妹,
同是光照人间的赫利俄斯的孩子,
生母裴耳塞,俄开阿诺斯的女儿。
我们在那儿悄悄靠岸,驾着海船,
进入适宜停泊的港湾,凭藉某位神明的指点。
我们踏上滩沿,弯身睡躺,一连两天两夜,
痛苦和疲倦揪碎了我们的心怀。
但是,当发辫秀美的黎明送来第三个白天,
我终于得以提起枪矛和锋快的铜剑,
快步跑离船边,直奔登高了望之点,
寻觅凡人生息劳作的示迹,察听他们的话言。
我爬上一个粗皱的峰面,举目瞭望,双腿直立,
但见一缕青烟,袅绕在基耳凯的家院,
从广阔的大地升起,穿过灌木,透出林间。
见此情景,我开始斟酌盘算,在我的心魂里面:
既然已见柴火青烟,我是否可前行探访一番。
两下比较,觉得此举佳杰:
先回我的快船,回到海滩,让我的
伙伴吃上一顿食餐,然后遣出他们,侦访向前。
然而,在回返的路上,当我接近弯翘的海船,
某位神明,见我孤身一人,心生怜悯,
送来一头巨大的公鹿,顶着冲指的叉角,出现在
我的面前,刚从林中下来,前往河边
喝水——太阳的暴晒驱使它向前。
当它从河边上来,我出手击人它的中背,脊骨的
旁边,青铜的枪尖深扎进去,将它透穿,
后者嘶叫着扑倒泥尘,魂息飘离它的躯干。
我一脚踹住大身,拧拔出青铜的枪矛,从
捅出的伤口,将它放躺在地面,动手
拔来些树枝柳条,织出一根绳索,
约有一噚长短,仔细地从一头编拧至另一头的根端,
然后抓起巨兽的四脚,捆绑起来,
扛上肩背,绕着脖圈,回返乌黑的海船,
撑拄着我的枪杆——须知此兽十分庞大,
仅凭一肩一手之力,绝难把它搬抬。
我走回城边,扔下猎鹿,招聚我的伙伴,
站在每个人身边,对他说话,用和善的语言:
‘尽管伤心,我的朋友们,我们还不至就此坠入
哀地斯的府居——命定的死期还没有临来。
来吧,快船里还有我们的吃喝,让
我们填饱肚子,抗拒饥饿的磨煎。’
    “听我言罢,众人立即行动,
撩开蒙头的衣物,在那苍贫大海的边沿,
凝望着眼前的公鹿——此鹿确实大得非同一般。
当带着赞慕之情,饱享了眼福后,
他们洗净双手,开始整备丰美的肴餐。
我们坐着吃喝,直到太阳西沉,整整
痛快了一天,嚼着吃不尽的烤肉,喝着香甜的美酒。
当太阳下落,神圣的黑夜把大地蒙罩,
我们平身睡躺,在长浪拍击的滩沿。然而,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
我召开了一次集会,对众人说道:
‘听着,我的伙伴们,虽然你们遭受了磨难!
亲爱的朋友们,眼下,我们不知黎明何在,黄昏的去踪,
亦不知普照人间的太阳从何升起,从何
下落。让我们赶快开动脑筋,想想是否
还有救药的办法——我们已山穷水尽,依我之见。
我曾爬上一块粗皱的峰面,登高瞭望,
发现我们置身海岛,四周环围着无垠的咸水,
岛上地势低洼,但我眼见一缕青烟,
从岛内中部升起,穿过灌木,透出林间。’
    “我如此一番说告,破碎了他们的心灵,
回想起莱斯特鲁戈尼亚部族的安提法忒斯的作为,
以及生食人肉的库克洛普斯的残暴,那个心志粗莽的人怪,
不禁高声尖叫哭嚎,淌着大滴的眼泪,
但此般悲戚,不会给他们带来收益。
    “其时,我把胫甲坚固的伙伴们分作
两队,指定了各队的首领,由我带领
一队,让神样的欧鲁洛科斯管带另一半兵丁。
我们随即摇起阄块,用一顶铜盔装容,
心志豪莽的欧鲁洛科斯的阄石蹦出盔盖。
于是,他动身出发,带着二十二名伴友,
哭哭啼啼,而我等留守原地的伙伴亦以哭声送别。
在一片林中的谷地,他们行至基耳凯的住所,
取料磨得溜光的石块,座立在一片空旷之处,
四周漫游着许多狮子和山上的灰狼,
已受女神魔服,吃了凶邪的迷药。
眼见他们前来,野兽不曾进攻,而是站立起来,
做出亲呢之状,摇动粗长的尾巴,像
跑迎讨好主人的狗,见他外宴
归来,总是带着一些食物,使它们心欢——
就像这样,臂爪粗壮的山狼和狮子前来奉承
讨好他们,但伙伴们心里害怕,眼见这帮可怕的兽类。
他们站在发辫秀美的女神的大门前,
耳闻屋里甜美的声音,基耳凯的歌唱,
其时正往返穿梭,沿着一幅宽大、永不败坏的织物,
女神的手工,细密、精美、闪出烁烁的光彩。
其时,波利忒斯,民众的首领,我的
朋友中最忠诚、最亲密的一位,开口对众人说道:
‘朋友们,里面有人往返穿梭,沿着一幅硕大的织物,
唱着动听的歌曲,回传在此间的每一个角落,
许是一位凡女,亦可能是一位女神;来吧,让我们对
  她呼喊。’
    听罢这番话,众人放开嗓门,高声呼喊,
女神当即打开闪亮的门户,出来召请
他们入内,后者纯朴无知,全都随她而去,
惟有欧鲁洛科斯例外,怀疑此事有诈,不敢近前。
基耳凯把他们引到里面,在靠椅和凳椅上就座,
调制好饮料,用普拉姆内亚美酒,加入
大麦、奶酪和淡黄色的蜂蜜,拌人
邪迷的魔药,使他们饮后忘却自己的乡园。
她递出饮料,供他们食用后,举起
一根棍棒,击打屋里的人们,把他们赶人猪圈,
使其变成猪的形貌,袭取猪的头脸,猪的声音,
竖顶猪的鬃毛,但人的心智不变,照旧依然。
他们跑人猪圈,放声哭叫;基耳凯
丢下橡子、以及山毛榉和山茱萸的果实,
睡躺泥地的猪的饲料,它们常吃的食餐。
    “欧鲁洛科斯跑回乌黑的快船,
传告伙伴们的遭遇,凄苦的命运,虽然
试图说话,但却发不出声来,
心中已遭受伤愁的重击,两眼
泪水汪汪,一心只想痛哭举哀。
我们惊望良久,开口发问,终于,
他说出话来,讲述痛失伴友的经历:
‘按你的嘱告,光荣的俄底修斯,我们穿走丛林,
发现一座精美的住房,在幽谷之中,
取料磨得溜光的石块,矗立在一片空旷之处。
有人正往返穿梭,沿着一幅巨大的织物,不知是
女神,还是凡间的女子,放开清亮的嗓门。伙伴们高
  声呼唤,对她说话,
房主当即打开闪亮的大门,出来招请
他们入内,后者纯朴无知,全都随她而去,
惟我一人例外,怀疑此事有诈,不敢近前。
其后,他们全都消失殆尽,谁也不曾
出来,虽然我在那里坐望良久,耐心等待。’
    “听罢这番话,我挎起柄嵌银钉的
硕大的铜剑,在我的肩头,挂上弯弓,
命他循着原路,带我前行,但
他伸出双手,抱住我的膝盖,出言恳求,
嚎啕中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对我说道:
‘不要违背我的意愿,宙斯哺育的人儿,把我带往那边!
    让我留在这儿。我知道,你不能带回伙伴,连你自己
也不得回返。让我们赶快,带领所剩的朋伴,
就此离开;我们仍可躲避末日的凶邪!’
    “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
‘欧鲁洛科斯,你可呆留此地,吃喝一番,
傍着深旷的黑船,我将独自
前往,这是我的义务,我顶着巨大的压力。’
    “言罢,我从船边出发,走离海滩。
然而,当我循着静谧的林谷走去,接近
精通药理的基耳凯宽大的房居,
持用金杖的墨耳赫斯走来和我见面,
离着房院的门前,以一位青年男子的模样,
留着头茬的胡子,正是风华最茂的岁月,
握住我的手,出声呼唤,说道:
‘去哪呀,不幸的人儿,孤身一人,穿走荒野山间,
陌生的地界?你的朋友已落入基耳凯手中,
以猪的形面,关在紧围的栏目——
你来到此地,打算把他们救还?告诉你,
你将脱身不得,和他们聚首作伴。
不过,我会使你免受欺害,救你出来。
拿着这份神奇的妙药,带在身边,前往基耳凯的
房殿,它会使你避过今天的凶邪。现在,
我将告诉你基耳凯的手段,全部歹毒的欺变。
她会给你调出一份饮料,将魔药拌人其间,
但她无法使你变形,我将给你这份良药,
可使你抵防她的狡黠。让我告你如何行事,所有的一切。
当基耳凯准备击打,举起长长的杖杆,
你要马上抽出利剑,从你的胯边,
猛扑上去,仿佛想要把她杀害。
她会感到害怕,过你和她同床寝睡。
其时,你不可拒绝女神的厚爱,倘若
你想使她放还伙伴,善待你的一切。
但要让她立发庄重的誓言,以幸福的神祗的名义,
保证不再谋设新的恶招,使你受害。否则,
趁你赤身露体之际,她会抽去你的勇力,碎毁你的阳健。’
    “言罢,阿耳吉丰忒斯给我那份奇药,
从地上采来,让我看视它的形态,
长着乌黑的茎块,却开着乳白色的花儿,
神们叫它‘魔力’,凡人很难把它
挖起,但神明却没有做不到的事儿。
    “其时;赫耳墨斯离我而去,穿过林木葱郁的海岛,
回程俄林波斯的峰巅,而我则走向基耳凯的
家居,心潮起伏,随着脚步腾颠,
行至发辫秀美的女神的门前,
高声呼喊,双腿直立;女神闻讯
打开闪亮的门户,出来招请我
入内,我亦随她进去,带着极大的愤烦。
她让我下坐一张做工精致的靠椅,
嵌铆着绚丽的银钉,前面放着脚凳。
她为我调出一份饮料,在一只金杯里面,
怀着恨毒的心念,拌人魔药,
递送与我,见我饮后不变形态,
举杖击打,开口说话,出声呼唤:
‘滚去你的猪圈,和他们躺在一起,你的伙伴!’
    “听她言罢,我抽出利剑,从我的跨边,
猛扑上去,仿佛想要把她杀害,
但她尖叫一声,弯腰跑来,抱住我的膝盖,
放声哭喊,对我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你是谁,你的父母又是谁?来自哪个城市,双亲在哪里?
你喝了我的魔药,居然不曾变形,此事使我惊异。
别人谁也挡不住我的药力,
只消喝下肚去,渗过他的齿隙,
你的心灵魔力不可侵袭。如此看来,
你定是俄底修斯,聪颖敏睿的人杰。持用金杖的
阿耳吉丰忒斯总是对我说告,告说你的到来,
从特洛伊回返,带着乌黑的海船。
来吧,收起你的铜剑,插入鞘内,让
咱俩前往睡床,躺倒作爱,在
欢爱的床第,或许可建立你我间的信赖。’
    “听她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
‘这可不行,基耳凯,你要我对你温存,
而你却把我的伙伴变作猪猡,在你的宫殿?
现在,你又把我缠在这边,不怀好意,
要我前往睡房,同你合欢,以便
趁我赤身露体,抽去我的勇力,碎毁我的阳健。
所以,我不愿和你同床,
除非你,女神,立下庄重的誓言,
保证不再谋设新的恶招,使我受害。’
    “听我言罢,她当即起誓,按我的求愿。
当发过誓咒,立下一番旦旦信誓后,
我举步前往基耳凯精美的床边。
    “与此同时,四名居家服侍基耳凯的
仙仆,开始操持忙忽,在女神的宫殿。
她们是泉溪、丛林和神圣的
奔注入海的河流的女儿。她们中,
一位铺开绚美的垫布,在座椅
之上,然后覆上紫色的毛毯;
第二位搬过白银的餐桌,放在
椅前,摆上金质的食篮;
第三者调出醇香、蜜甜的美酒,用
银质的缸碗,摆出金杯;第四位
提来清水,点起熊熊的柴火,
在一口大锅下面,增热着水温。
当热腾腾的浴水沸滚在闪亮的铜锅,
她让我进入浴缸,从大锅里画出澡汤,
加上凉水,调至中我心意的热点,泼淋在
我的头上,浇洗我的双肩,冲去折毁心力的疲倦,
从我的肢腿。浴毕,她替我抹上舒滑的橄榄油,
穿好衫衣,覆之以绚美的披篷,让
我下坐一张做工精致的靠椅,
嵌铆着绚丽的银钉,前面放着脚凳。
一名女仆提来瑰美的金罐,
倒出清水,就着银盆,供我们
盥洗双手,搬过一张溜滑的食桌,放在我们身边。
一位端庄的家仆送来面包,供我们食用,
摆出许多佳肴,足量的食物,慷慨地陈放,
请我们吃喝,然而,我却啥也不想食用,
坐着思考别的事情,心中忖想着凶邪的景态。
    “基耳凯见我呆坐椅面,不曾
拿用食物,沉溺于强烈的悲哀,走来
站在我的身边,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对我说道:
‘为何干坐此地,俄底修斯,像个不会说话的呆子,
伤心忧愁,不吃不喝,不碰食肴?
是否担心我会再次把你作弄?不,
别害怕——我已对你起誓,发过庄重的誓言。’
    “她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
‘告诉我,基耳凯,有哪个正直的好人能
静心尝用酒肉的甘美,不曾救出
自己的伙伴,见着他们,和他们聚首会面?
如果你诚心诚意地劝我吃喝,何不放出
他们,让我亲眼看见,重见我所信赖的伙伴。’
    “听我言罢,基耳凯走过厅殿,
手握枝杖,打开圈门,赶出
我的伙伴,像一群九岁的肥猪。
伙伴们站在她面前,后者步入他们中间,
用另一种魔药涂抹他们的身子,那
密密的长毛,由先前的那种凶邪的药物催长,女王般的
基耳凯将它调人饮料,即时消离他们的躯干,
使其回复了人的形貌,较前更为年轻,
看来显得远为高大、俊美。他们
认出我来,一个个走近身前,抓住我的双手,
悲恸的欲望揪塞在我们心间,房居里
哭声震响,悲楚至极,就连基耳凯亦心生怜悯,
丰美的女神,前来站在我身边,说道:
‘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
去吧,去往你的快船,回到海滩,
先可拽起木船,拖上滩岸,将
所带之物和船用的具械放入海边的洞岩,
然后转身回返,领着你所信赖的伙伴。’
    “她如此一番言告,说动了我高豪的心灵。
我行往迅捷的快船,海边的沙滩,
找到受我信赖的伙伴,在快船的边沿,
面色悲苦,呜咽哭泣,淌着大滴的眼泪。
一如在那乡村之中,牛犊们活奔乱跳,围在母牛身边,
后者方刚走离草场,回返栏目,吃得肚皮滚圆;
小牛成群结队地奔跑,棚栏已挡不住它们
撒欢,不停地咩咩叫唤,颠跑在母亲
周围。就像这样,伙伴们见我回归,
蜂拥着跑至我的身边,流着眼泪,心中的激情使
他们感到仿佛回到了家乡,回到自己的城堡,
山石嶙峋的伊萨卡,生养和哺育他们的故园。
就这样,他们放声哭喊,对我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眼见你的回归,哦,卓著的俄底修斯,我们心里高兴,
仿佛回到了伊萨卡,我们的家乡。来吧,
告诉我们那些人的死亡,我们的朋帮。’
    “听罢这番话,我用温柔的言词回答,说道:
‘让我们先拽起木船,拖上海岸,将
所带之物和船用的具械放入海边的洞岩,
然后赶回那边,所有的人们,跟我向前,
以便面见你们的伙伴,在基耳凯神圣的家院,
正在开怀吃喝;屋里的食品,他们永远吃用不完。’
    “听我言罢,众人立即行动,谁有
欧鲁洛科斯试图拖阻我的伙伴,
开口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嘿,倒霉的人们,我们要去哪儿?为何期盼
灾难,前往基耳凯的宫居?她会把
我们全都变成猪、狼、或者狮子,
强行逼迫,让我们替她看守高大的房居,
同上次对待库克洛普斯的情况一样,伙伴们
走入他的院子,和胆大包天的俄底修斯一起——
正是此人的鲁莽断送了他们的性命!’
    “他言罢,我心中思考权衡,是否要
抽出长锋的利剑,从壮实的股腿边,
砍下他的脑袋,掉滚在地,尽管
他是我婚连的近亲,但伙伴们
劝阻我的冲动,一个接着一个,用舒甜的话语:
‘倘若愿意,宙斯养育的王者,你可下达命令,我们
将把此人留在这里,让他看守海船,
由你领头,带着我们,前往基耳凯神圣的房殿。’
    “他们言罢,我们从船边出发,走离海滩,
欧鲁洛科斯亦不曾留守深旷的海船,
跟随前往,惧怕我凶暴的责言。
    “与此同时,房居里,基耳凯,带着美好的意愿,
浴洗了我的伙伴,替他们抹上舒滑的橄榄油,
穿好衫衣,覆之以厚实的羊毛披篷。其时,
我等找见他们,正坐在一起,尽情吃喝,在主人的厅堂里。
当两拨兵朋注目相望,认出了自己的伙伴,
眼里涌出如泉的泪水,动情的哭声在房居里回旋。
其时,丰美的女神走近我身边,说道:
‘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
停止嚎哭吧。我也知道你们
经历了千辛万苦,在鱼群游聚的大海,
承受了各种磨难,面对敌视的人们,在干实的陆野。
现在,我要你们吃用食物,饮喝醉酒,
以便激起胸中的豪情,找回那种精神,
带着它,你们离开伊萨卡,离开岩石嶙峋的
故乡。眼下,你们萎靡不振,心绪颓败,
难以忘却旅途的艰难,整日里郁郁
寡欢,因为你们备受折磨,受尽了苦难。’
    “女神如此一番言告,说动了我们高家的心灵。
其后,日复一日,一晃便是一年,我们坐享其成,
嚼着吃不尽的烤肉,喝着香甜的美酒。
然而,当陈年临终,季节变换,
月数转移,到了白昼变长的时候,
我的可以信赖的伙伴们把我叫到一边,说道:
‘该醒醒了,俄底修斯,别忘了你的故土,
倘若你命定可以得救,回抵
营造坚固房居,回返家乡。’
    “他们如此一番言告,说动了我高豪的心灵。
我们坐着吃喝,直到太阳西沉,整整
痛快了一天,嚼着吃不尽的烤肉,喝着香甜的美酒;
当太阳下落,神圣的黑夜把大地蒙罩,
他们平身睡躺,在昏黑的房居。
其时,我前往基耳凯精美的睡床,
抱住她的膝盖,出言恳求,女神听见了我的声音。
我开口说话,吐出长了翅膀的言语:
‘实现你的允诺吧,基耳凯;你曾答应
送我回返。眼下,我急切地企盼回家,
我的朋友们亦然;他们耗糜我的心魂,
痛哭在我面前——其时你不在我们身边。’
    “听我言罢,丰美的女神开口答道:
‘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
我无意留你们在此,强违你的心愿。
但你们必须先完成另一次远足,
前往哀地斯的府居,可怕的裴耳塞车奈的家院,
咨询塞贝人泰瑞西阿斯的灵魂,
一位双目失明的先知,心智仍然健全,
裴耳塞丰奈使他保有智辩的能力,死者中
惟一的例外,其余的只是些阴影,虚拂飘闪。’
    “听罢这番话,我心肺俱裂,
坐倒床上,放声嚎哭,心中
想死不活,不想再见太阳的光明。但是,
当我翻滚折腾,痛哭哀嚎,满足了发泄的需要,
我开口答话,对她说道:
‘这次远行,基耳凯,谁将做我的引导?
谁也不曾驾着黑船,去过哀地斯的房院,’
    “听我言罢,丰满的女神答道:
‘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
行船无有向导,你却不必为此担忧,
只要树起桅杆,升起白帆,
静坐船中,让顺疾的北风推你向前。
当你坐船前行,穿越俄开阿诺斯的水流,你会
见着一片林木森郁的滩头,来到裴耳塞丰奈的树丛,
长着高大的杨树,落果不熟的垂柳,其时,
你要停船滩头,傍着水涡深卷的俄开阿诺斯的激流,
然后徒步向前,进入哀地斯阴霉的家府。
在那里,普里弗勒格松,还有科库托斯,
斯图克斯的支流,卷入阿开荣,绕着一块
岩壁,两条轰响的河流,汇成一股水头。
到了那儿,我的英雄,你要按我说的去做。
挖出一个陷坑,一个肘掌见方,
泼下奠祭,给所有的死人,
先例拌和蜂蜜的羊奶,再注香甜的醇酒,
最后添加饮水,撒上雪白的大麦,
许下诚挚的允愿,对疲软无力的死人的脑袋,
当回返伊萨卡地面,你将杀祭一头不孕的母牛,
最好的选送,在你的房宫,垒起柴垛,堆上你的财产;
此外,你将给泰瑞西阿斯奉祭一头全黑的
公羊,畜群中最瞩目的佳选。随后,
你要开口祈祷,恳求死人光荣的部族,
祭出一头公羊和一头黑色的母羊,将
羊头转向厄瑞波斯,同时撇过你的头脸,
朝对俄开阿诺斯的水流;其时,众多
死者的魂灵会跑上前来,围聚在你身边。
接着,你要催励伙伴,告嘱他们
捡起倒地的祭羊,被宰于无情的铜剑,
剥去羊皮,烧焚肉身,祈告神明,
祷言强健的哀地斯和可怕的裴耳塞丰奈,
与此同时,你要抽出胯边锋快的铜剑,
蹲坐下来,不要让虚软无力的死人的
头脸贴近血边,在你发问泰瑞西阿斯之前。
这时,民众的首领,那位先知会很快来到你身边,
告诉你一路的去程,途经的地点,
告诉你如何还乡,穿过鱼群游聚的大海。’
    基耳凯言罢,黎明登上金铸的宝座。
她替我穿上衣服,一件衫衣,一领披篷,
而她自己,海边的女仙,穿起一件闪光的白袍,
织工细巧,漂亮美观,围起一根绚美的金带,
扎在腰间,披上一条头巾。
其时,我穿走厅房,叫起我的伙伴,
站在每个人身边,对他说话,用和善的语言:
‘别再卧躺床上,沉湎于睡眠的香甜。让
我们就此上路,女王般的基耳凯已告诉我要去的地点。’
    “我如此一番言告,说动了他们高家的心灵。
然而,我却并非一无失误,带走我的伙伴——
我们失去了厄耳裴诺耳,伙伴中最年轻的一位,战斗中
并非十分骁勇,头脑亦不够灵捷。此人
喝得酩酊大醉,离开朋伴,在基耳凯神圣的
宫居,寻觅清凉的空气,躺倒昏睡。
其后,他耳闻伙伴们行前发出的声响,还有喧杂的
话音,蓦地站立起来,压根儿不曾想到
顺着长长的楼梯走下地面,而是
一脚踏出房沿,冲栽着跌下顶面,碎断了
颈骨,裂离脊椎的根端,灵魂坠入哀地斯的房院。
    “出发后,我对同行的伙伴们说道:
‘你等或许以为,你们正启程回返心爱的
故园,但基耳凯已给我们指派了另一条航线,
前往哀地斯的府居,令人敬怕的裴耳塞丰奈的家院,
咨询塞贝人泰瑞西阿斯的魂灵。’
    “听我言罢,他们心肺俱裂,
坐倒在地,嚎啕大哭,绞拔出自己的头发,
但此般悲戚,不会给他们带来收益。
    “我们来到快船边沿,回到海滩,
哭哭啼啼,淌着大滴的眼泪;与此同时,
基耳凯已来过此地,将一头公羊和一头
玄色的母羊系上乌黑的海船,轻而
易举地避过我们的视线——谁的眼睛可以
得见神的往返,除非出于神们自己的意愿?
 楼主| 发表于 2023-1-28 13:33:02 | 显示全部楼层
奥德赛

第十一卷

    “当众人来到海边,停船的地点,
我们先把木船拖入闪亮的大海,
在乌黑的船上竖起桅杆,挂上风帆,
抱起祭羊,放入海船,我们自己亦
登上船板,哭哭啼啼,淌着大滴的眼泪。
发辫秀美的基耳凯,可怕的、通讲人话的女神,
送来一位特好的旅伴,顺吹的海风,兜起
布帆,从乌头海船的后面袭来;
我们调紧船上所有的索械,
弯身下坐,任凭海风和舵手送导向前。
整整一天,木船行驶在海面,劲风吹鼓着长帆,
伴随着下沉的太阳,所有的海道全都漆黑一片。
    “海船驶向极限,水流森森的俄开阿诺斯的边缘,
那里有基墨里亚人的居点,他们的城市,
被雾气和云团罩掩。赫利俄斯,闪光的
太阳,从来不曾穿透它的黑暗,照亮他们的地域,
无论是在升上多星的天空的早晨,
还是在从天穹滑降大地的黄昏,
那里始终是乌虐的黑夜,压罩着不幸的凡人。
及岸后,我们驻船沙面,带出
羊鲜,众人向前行走,沿着俄开阿诺斯的水边,
来到要去的位置,基耳凯描述过的地点。
    “其时,裴里墨得斯和欧鲁洛科斯抓稳
祭羊,我从胯边拔出锋快的铜剑,
挖出一个陷坑,一个肘掌见方,
泼下祭奠,给所有的死人,
先例拌和蜂蜜的牛奶,再注入香甜的醇酒,
最后添加饮水,撒上雪白的大麦,
许下诚挚的允愿,对虚软无力的死人的脑袋,
当我回返伊萨卡地面,我将杀祭一头不孕的母牛,
最好的选送,在我的宫居,垒起柴垛,堆上我的财产;
此外,我将给泰瑞西阿斯奉祭一头全黑的
公羊,畜群中最瞩目的佳选。
作过祀祭,诵毕祷言,恳求过
死人的部族,我抓起祭羊,割断脖子,
就着地坑,将波黑的羊血注入洞口,死人的
灵魂冲涌而来,从厄瑞波斯地面,
有新婚的姑娘,单身的小伙,历经磨难的老人,
鲜嫩的处女,受难的心魂,初度临落的愁哀,
还有许多阵亡疆场的战士,死于铜枪的
刺捅,仍然披着血迹斑斑的甲衣。
死人的魂灵飘涌而来,从四面八方,围聚坑沿,
发出惊人心魂的哭叫,吓得我透骨心寒。
其时,我催励身边的伙伴,告嘱他们
捡起祭羊,被宰于无情的铜剑,
剥去羊皮,烧焚肉身,祈告神明,
祷言强健的哀地斯,受人敬怕的裴耳塞丰奈;
与此同时,我抽出胯边锋快的劈剑,
蹲坐下来,不让虚软无力的死人的
头脸贴近血边,在我发问泰瑞西阿斯之前。
    “然而,首先过来的却是我的伙伴,厄尔裴诺耳的灵魂,
因他还不曾被人收葬,埋人旷渺的地野——
我们留下尸体,在基耳凯的宫院,
不曾埋人,不曾哭念,忙于应付这项使命前来。
眼见此般景状,我潸然泪下,心生怜悯,
开口说话,用长了翅膀的语言:
‘厄尔裴诺耳,你如何来到此地,穿过昏黑的雾团?
你步行前来,却比我快捷,乘坐我的黑船。’
    “听我言罢,他出声悲叹,开口说道:
‘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
某种凶邪的神力和过量的豪饮使我迷醉,
躺倒在基耳凯的房顶,压根儿不曾想到
顺着长长的楼梯走下地面,而是
一脚踏出屋沿,冲栽着跌下顶面,碎断了
颈骨,裂离脊椎的根端,灵魂坠入哀地斯的房院。
现在,我要对你恳求,以那些留居家中,不在此地的
  人们的名义,
以你的妻子,你的父亲——他把你养大,在你幼小之时一
还有忒勒马科斯的名义,你的独子,留在宫中,
因我知道,当离开此地,离开哀地斯的家府,
你会停驻制作坚固的航船。在埃阿亚海岛,
到那以后,在那个时候,我的王爷,我求你把我记住,
不要弃我而去,不经埋葬,不受哭悼,
启程回返:小心我的诅咒给你招来神的惩贷。
你要把我就地火焚,连同我的全部甲械,
垒起一座坟荧,在灰蓝色大海的滩沿,
纪念一位不幸的凡人,使后世的人们知晓我的踪迹。
替我做下这件好事;此外,你要把我的船桨置放在坟
  堆上面,我的用具,生前划用的木桨,偕同我的伙伴。’
    “听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
‘我会妥办所有这些,不幸的朋友,按你说的做来。’
    “就这样,我俩呆在坑边,交换悲凄的话语,
我在坑的一边,握着铜剑,监护着羊血,
面对另一边的虚影,我的伙伴,喋喋不休地对我叙谈。
    “接着,另一个灵魂,我的母亲,行至我面前,
安提克蕾娅,心志豪莽的奥托鲁科斯的女儿,
我把她留在家里,动身前往神圣的伊利昂。
眼见此般景状,我潸然泪下,心生怜悯,
但即便如此,尽管极其悲伤,我也不让她
逼近羊血——我得先问问泰瑞西阿斯,获知他的告言。
    “其时,塞贝人泰瑞西阿斯的灵魂来到我面前,
手握黄金节杖,已知我为何人,开口说道:
‘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
为何撇离阳光,不幸的人儿,来到
此地,探视死去的人们,置身无有欢乐的地界?
眼下,我要你从坑边后退,收起利剑,
让我喝饮牲血,对你道出真言。’
    “他言罢,我收回柄嵌银钉的铜剑,
推入剑鞘,杰卓的先知
喝过血浆,开口对我说道:
‘你所盼求的,光荣的俄底修斯,是返家的甜美,
但有一位神明却要你历经艰难。我想你
躲不过裂地之神的责惩,他对你心怀愤怨,
恼恨你的作为,弄瞎他心爱的儿男。
但即便如此,你等或许仍可返家,受尽磨难,
倘若你能克制自己,同时抑制伙伴们的欲念,在
那个时候,当你乘坐制作坚固的海船,冲破
紫蓝色的洋面,抵达斯里那基亚海岛,
发现收食的畜群,太阳神的牛群和肥羊——
须知赫利俄斯无所不知,见闻一切。
倘若你一心只想回家,不伤害牛羊,
那么,你们便可如数返回伊萨卡,虽然会历经磨难;
但是,倘若你动手伤害,我便可预言你们的覆亡,
你的海船和伙伴。即使你只身出逃,
也只能迟迟而归,狼狈不堪,痛失所有的朋伴,
搭坐别人的海船,回家后遭受悲难,
发现厚颜无耻的人们,正食糜你的财产,
追求你神一样的妻子,赠送求婚的礼件。
回家后,你将惩罚这些作恶的人们。
但是,当你宰了这帮求婚人,在你的宫居,
无论是凭谋诈,还是通过公开的杀击,用锋快的铜剑,
你要拿起造型美观的船桨,登程上路,
直至抵达一方地界,那里的生民
不知有海,吃用无盐的食餐,
不识船首涂得紫红的海船,不识
造型美观的木浆,推送航船,像鸟儿的翅膀。
我将告诉你一个迹象,相当醒目,你不会把它错过。
当你一径走去,你会遇见某个赶路的生人,
他会说你扛着一枝簸铲,在闪亮的肩头;
其时,你要把造型美观的船桨牢插在地,
献出丰足的牲祭,给王者波塞冬,
一头公羊、一头公牛和一头爬配的公猪,
然后转身回家,举办神圣、隆重的牲祭。
献给不死的仙尊,统掌辽阔天空的神明,
按照顺序,一个不漏。将来,死亡会从远海袭来,
以极其温柔的形式,值你衰疲的
岁月,富有、舒适的晚年;你的人民将
享过幸福美满的生活。这便是我的预告,句句真言。’
    “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
这一切,泰瑞西阿斯,必是神明编织的命线。
现在,我要你告说此事,要准确地回答。
眼下,我想见晤死去的母亲,她的灵魂,
但她只是坐在血边,沉默不语,亦不愿屈尊,
面对面地看我,她的儿子,对我说谈一番。
告诉我,王者,我将如何行动,使她知晓我是她的儿男?’
    “听我言罢,他当即答话,说道:
‘这很容易,我将对你说告,使你明白。
任何死人,若得你的允诺,靠近
血边,都会给你准确的答言;但是,
倘若你吝啬不给,他便会返回原来的地点。’
    “说罢,王者泰瑞西阿斯的灵魂返回
哀地斯的冥府,道毕此番预言。与此同时,
我双腿稳站,原地等候,直到母亲
过来,喝罢黑稠的血浆,当即认出我来,
放声哭喊,对我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你如何来到此地,我的孩子,穿过昏黑的雾气,
仍然活着?活人绝难来此,目睹这里的一切,
两地间隔着宽阔的大河,可怕的流水,
首先是俄开阿诺斯,除非有制作坚固的海船,
凡人休想徒步跨越。你是否从
特洛伊回返,经年漂泊,来到此地,带着
你的海船和伙伴?你还不曾回到
伊萨卡,见着你的妻子和房居——事情可是这般?’
    “她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
‘母亲,一件必做之事把我带到这里,哀地斯的府居;
我必须咨询塞贝人泰瑞西阿斯的魂灵。
我还不曾临近阿开亚大地,不曾
踏上故乡,总在吃苦受难,流离漂泊,
自从跟上卓著的阿伽门农,前往
出骏马的伊利昂,和特洛伊人拼战。
现在,我要你告说此事,要准确地回答。
是何样悲惨的厄运,痛苦的死亡,夺走了你的生命?
是长期的病痛,还是带箭的阿耳忒弥丝,
射出温柔的羽翎,把你放倒终结?
告诉我父亲和留在家里的儿子的情况,
是否握掌我的王权,或被那里的某个
小子夺走了这份权威,以为我再也不会回还?
告诉我那位婚配的妻子,她的想法,有何打算?
是仍然和儿子同住,看守家里的一切,
还是已另嫁他人,阿开亚人中最好的俊杰?’
    “听我言罢,高贵的母亲当即开口答道:
‘她以极大的毅力和容忍之心,
等盼宫中,泪流满面,耗洗去
一个个痛苦的黑夜和白天。
属于王者的权利不曾旁落,忒勒马科斯
经营着你的份地,平安无事,出席
份额公平的聚宴,以仲裁者的身份享领,
受到每个人的邀请。你父亲仍在他的
庄地,从不去访城里。住地没有床铺,
没有床用的铺盖,没有披篷和闪亮的毯罩。
冬天,他睡在屋里,和帮工们一起,
垫着灰堆,贴着柴火,走动时穿着脏滥的衣衫;
然而,当夏日来临,在金果累累的秋天,那时,
他到处睡躺,席地为床,就着
堆起的落叶,在隆起的葡萄园。
他躺在那里,悲痛难忍,狠狠地钻咬他的身心,
哭盼着你的回归,痛苦的晚年锤挤着他的腰背。
我也一样,在此般境遇中了结了我的残生——
并非带箭的夫人,眼睛雪亮的女神,射出温柔的
羽箭,在我的宫里,把我放倒终结,
亦非恼人的病痛,常见的杀手,以可恨的
糜耗,夺走人的生命,从肢体之中,而是
对你的思盼,闪亮的俄底修斯,对你的聪颖和
温善的思盼,切断了我的命脉,夺走了我甜美的人生。’
    “她言罢,我心中思忖,希望能
抱住死去的妈妈,她的灵魂;一连
三次,我迎上前去,急切地企望拥抱,
但一连三次,她飘离我的手臂,像一个阴影,
或一个梦幻,加深了我心中的悲哀。
我开口说话,用长了翅膀的言语:
‘为何避我,母亲,当我试图伸手拥抱,
以便,即使在哀地斯的府居,你我能
合拢双臂,用悲伤的眼泪刷洗我们的心田?
抑或,你只是个影像,由高傲的裴耳塞丰奈
送来给我,以此引发更猛的嚎哭,更深的愁伤。’
    “听我言罢,高贵的母亲当即开口答道:
‘哦,我的孩子,凡人中命运最险厄的一个,
裴耳塞丰奈,宙斯的女儿,并没有把你欺骗;
事情本来就是这样,人死后,凡人中没有例外,
筋腱不再连合肉体和骨块。
一旦命息脱离白骨,人的
一切全都付诸狂猛的烈焰,
灵魂飘散拂荡,飞离而去,像一个梦幻。
你必须赶快离开,以最快的速度,回返光明,但要记住
这里的一切,以便回家后告诉你的妻爱。’
    “就这样,我俩一番交谈,眼见一些妇人
来到我的身边,受高傲的裴耳塞丰奈的送遣,
过去都是为王之人的妻子和女儿,
眼下拥聚在黑血边沿。我
思考着如何发问,一个接着一个,
静心一想,觉得此举佳杰:
拔出长锋的利剑,从粗壮的股腿边,
不让她们一拥而上,饮喝黑血。
所以,她们等待着依次上前,各人
讲述自己的身世;我询问了她们中的每一位。
    “首先,我见着出身高贵的图罗,
告我她乃雍贵的萨尔摩纽斯的女儿,
又说她是埃俄洛斯之子克瑞修斯的妻房,
爱上了一条河流,河神厄尼裴乌斯——
他的水浪远比其他奔涌大地的长河透澈清明——
徘徊在秀美的河水边。一天
以他的形象,环绕和震撼大地的尊神
和图罗睡觉,在打着漩涡的河流的出口,
一峰紫蓝色的水浪卷起在他俩
周围,掩挡着一位神明和一个凡人的女儿。
海神解开她少女的腰带,使她坠入睡眠,
然而,当他结束了性爱的冲动,神明
握住她的手,出声呼唤,开口说道:
‘你应该高兴,夫人,为今天的欢爱。当时月转过年终,
你将生产聪灵的孩儿,须知不死者的交配
不会留下空孕的腹间。你要关心照顾,把他们养大成材。
去吧,回返你的家中,封紧口舌,不要道出我的名字——
告诉你,我是波塞冬,裂地的神仙。’
    “言罢,波塞冬潜回汹涌的洋流,
而她则怀孕和生养了裴利阿斯和亲琉斯,
二子双双成人,成为强有力的宙斯的
侍从强健。裴利阿斯拥有丰足的羊群,生活在宽广的
伊俄尔科斯,而奈琉斯则在普洛斯为王,多沙的地面。
女王般的妇人还生养了几个孩子,替克瑞修斯,
有埃宋、菲瑞斯和酷喜战车的阿慕萨昂。
    “接着,我见着了安提娥培,阿索波斯的女儿,
声称亦曾睡在宙斯的怀抱,替他
生下两个儿子,安菲昂和泽索斯,
二者兴建了那座城堡,七门的
塞贝,筑起墙垣——没有高墙的遮掩,
他们,尽管强健,却不能在地域宽广的塞贝站脚生衍。
    “接着,我见着了安菲特鲁昂的妻子,阿尔克墨奈,
曾躺在了不起的宙斯的怀抱,生下
赫拉克勒斯,骠勇刚健,胆量和狮子一般。
我还见着了墨佳拉,心志高昂的克雷昂的女儿,
嫁配安菲特鲁昂的儿子,粗莽的斗士。
    “我见着了美丽的厄丕卡丝忒,俄底浦斯的母亲,
出于不知真相,做下荒诞可怕的事情,
嫁给自己的儿子,后者杀了父亲,
娶了母亲,但神明,不久之后,即将此事公诸世间。
俄底浦斯,尽管承受着巨大的悲痛,仍在美丽的塞贝为王,
统治卡德里亚民众,按照神的包孕痛苦的安排,
而厄丕卡丝忒则去了强有力的哀地斯的家府,把守冥
  界大门的王者,
自缢而死,垂吊在高处的顶梁,就着绳编的活结,
怀着强烈的悲楚,给儿子留下不尽的愁哀,
复仇女神的责惩,母亲的咒言。
    “其后,我见着了绝色的克洛里丝,奈琉斯视其貌美,
娶为妻子,给了数不清的家财。
她是亚索斯之子安菲昂的末女,
安菲昂曾以强力王统米努埃人的俄耳科墨诺斯地面。
所以,她是普洛斯的王后,给王者生养了光荣的孩儿:
奈斯托耳、克罗米俄斯和高傲的裴里克鲁墨诺斯,
还有典雅秀美的裴罗,凡人中的佳丽,
英雄豪杰们为之苦苦穷追,但亲琉斯不愿
把她嫁出,除非有人能赶回那头莽牛,从夫拉凯
地面,额面开阔,长角弯卷,被强健的伊菲克洛斯夺占[注]。
这是件不易办到的难事,惟有豪勇的先知墨朗普斯
出面承担,但他受制于神定的限约,受阻于
悲险的厄运,被粗野的牧牛人逮着,用痛苦的绳链捆绑。
但是,当时月的消逝磨过了年头的
末尾,季节的转换开始新的循四,
强健的伊菲克勒斯,听罢他所说的谕示,
每一句告言,将他释放——由此实践了宙斯的意愿。
    “我还面见了莱达,曾是屯达柔斯的妻房,
替夫婿生下两个心志刚烈的儿子,
驯马的卡斯托耳和强有力的波鲁丢开斯,拳击的健儿。
丰产谷物的泥土已将他俩埋葬,但他们仍然活着,
即便长眠泥中——宙斯使他们获得殊荣,
让他们隔天生死,轮换着
存活,享受神一般的荣光。
    “接着,我见着了伊菲墨得娅,阿洛欧斯的妻房,
对我说道,她曾和波塞冬睡躺作爱,
生下两个孩子,短命的儿郎,
神样的俄托斯和声名远扬的厄菲阿尔忒斯,
盛产谷物的大地哺育的最高大的男儿,
形貌远比别人俊美,仅次于著名的俄里昂。
当他们还只是九岁的男孩,双肩已宽达九个
肘掌,身高九噚。他们出言威胁,
打算苦战一番,催发战争的轰莽,
攻战俄林波斯山上不死的神仙;他们
计划将俄萨堆上俄林波斯,再把枝叶婆娑的
裴利昂压上俄萨,攀上天穹。他俩
定会实践此事,倘若他们已长成精壮的小伙。
然而,宙斯之子,秀发的莱托生养的
阿波罗,杀了他俩,趁着他们还处于头穴下尚未长出
须毛的童稚时期,浓密的胡子尚未遮掩颌角的少年。
    “我见着了法伊德拉和普罗克里丝,面见了美丽的
阿里阿德奈,心计歹毒的米诺斯的女儿。塞修斯曾把她
带出克里特,前往地势高耸的神圣的雅典,
但却不曾得到她的爱悦——狄俄努索斯诉告了她的
行迹,阿耳忒弥丝将她杀死,在迪亚,海浪冲涌的地界。
我见着了迈拉,克鲁墨奈和可恨的厄里芙勒,”
接受贵重的黄金,葬送了丈夫的性命。
我无法告说,亦不能一一道出她们的名字,
那些我所见到的女人,英雄们的妻子和女儿——
在此之前,神圣的黑夜将会消歇。现在,
我该上床睡觉,可以和伙伴们一起,就寝迅捷的船上,
亦可在此过夜。护送之事烦劳你们和神祗操办。”
    俄底修斯言罢,全场静默,肃然无声,
惊迷于他的叙告,在整座幽暗的厅殿。
其时,白臂膀的阿瑞忒首开话端,说道:
“你们看此人如何,各位法伊阿基亚乡贤,
他的形貌、身材、沉稳敏锐的思辨?
不错,他是我的客人,但你们全都分享此份荣誉。
不要急于把他送走,吝啬奉赠的礼件,
给一位亟需的客人——你等全都家产丰盈,
感谢神的恩宠,储藏在自己的宫居。”
    听罢这番话,年迈的英雄厄开纽斯张嘴
说道,法伊阿基亚人中的长老:
“朋友们,我们谨慎的王后没有说错,
亦没有违背我们的意愿;让我们按她说的做。
现在,我们等着阿尔基努斯发话,采取什么行动。”
    听罢这番话,阿尔基努斯开口答道:
“按她的计划办,坚决执行——只要我还
活着,王统欢爱船桨的法伊阿基亚民众。
让我们的客人,尽管归心似箭,急于登程,
再忍耐一时,明天动身;届时,我将征齐
所有的礼送。他的回归是我等共同的事情,
首当其冲的是我,因为我是镇统这里的王贵。”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
“尊贵的阿尔基努斯,人中的俊杰,
倘若你劝我留在此地,甚至呆上一个整年,
只要答应送我回家,给我光荣的礼物,
我将乐意敬从;载着更多的礼送,
回返亲爱的故乡,将使我广受禅益:
我将受到更高的尊誉,更隆重的欢迎,
被所有的人民,眼见我回到伊萨卡,我的家院。”
    听罢这番,阿尔基努斯开口答道:
“当我们望着你的脸面,俄底修斯,你不像是个
骗子或油嘴滑舌的小人,虽然乌黑的泥土
供养了大批诸如此类的活宝,游散在各个地方,
生编虚假的故事,胡诌谁也无法见证的谣言。
你的讲述引人入胜,你的心智聪颖通捷,
像一位歌手,以高超的本领,你诉说了
凄烈的楚痛,你和所有阿耳吉维兵壮遭受的苦难。
来把,告诉我此事,要准确地回答。
你可曾见着神一样的伙伴,他们曾和你
一起前往伊利昂,接受命运的召访?
长夜漫漫,似乎没有尽头,现在还不是
入睡宫中的时候。继续说吧,讲述你不平凡的历程,
我可坚持听赏,直到清亮的黎明,只要你
继续开讲,告说你的苦痛,在我的宫房。”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
“尊贵的阿尔基努斯,人中的俊杰,
讲述长段的故事和上床人寝各有各的时宜,
然而,倘若你仍愿听我说讲,我将不会拒绝,
讲说另外一些见遇,比你听过的那些更为凄惨,
我的伙伴们的悲苦,死在战后,
躲过了特洛伊人的喧喊冲杀,但却
丧命于一位邪毒的女人,她的意志,虽然已经回抵家园。
    ‘其时,当圣洁的裴耳塞丰奈驱散了
女人们的幽灵,赶往各个方向,坑边
飘来阿伽门农的亡魂,阿特柔斯之子,
带着悲恨,另有兵勇们的魂灵,拥聚在他
周围,和他一同死去,亡命在埃吉索斯家里。
他喝过黑血,当即认出我来,开始
嚎啕大哭,失声喊叫,泪水涌注,
伸开双臂,试图把我抱拥,
但却不能如愿:昔日的刚健,旧时的
勇力,充注在柔润的四肢,其时已不复存在。
眼见此般景状,我潸然泪下,心生怜悯,
开口询问,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阿特桑斯之子,最高贵的王者,全军的统帅阿伽门农,
告诉我,是何样悲惨的命运,痛苦的死亡,夺走了你
  的生命?是因为波塞冬卷来呼啸的狂风,无情地
摧打你的海船,葬毁了你的人生?
抑或,你死在干实的陆野,被凶恶的部民击杀,
当你试图截抢他们的牛群和卷毛的肥羊,或
正如他们打斗,为了掠劫他们的女人,荡毁他们的城垣?’
    “听我言罢,阿伽门农开口答道:
‘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
并非因为波塞冬卷来呼啸的狂风,无情地
推打我的海船,葬毁了我的人生,
也不是在那干实的陆野,凶狠的部民把我杀击,
埃吉索斯谋设了我的毁灭和死亡,邀我
前往他家,设宴招待,把我杀掉,由我那
该死的妻子帮衬,像有人宰砍一头壮牛,血溅槽边。
就这样,我送命于凄惨的死亡,伙伴们
也都相继倒死在我身边,像长牙闪亮的肥猪,
被宰在一位有权有势的富人家里,飨食
一次婚礼,一次庆典,或一次公众的聚餐。
你曾亲眼见过许多人的阵亡,或
死于一对一的开打,或丧命在大群激战的人流,
但你不会把那时的凄惨等同于我们的悲伤:
摊手躺在地上,傍着调酒的兑缸和堆载食物的
餐桌,遍倒在整个厅堂,鲜血满地流淌。
我耳闻卡桑德拉的惨叫,那是最凄厉的声响,
普里阿摩斯的女儿,被邪毒的克鲁泰奈丝特拉击杀,
横躺在我身上;我挥起双手,击打地面,
死于利剑的刺捅,但那不要脸的女人
转过身去,不愿哪怕稍动一下,合拢
我的眼睛,我的嘴巴,虽然我正前往哀地斯的府居
可见世上女人最毒,臭名昭彰,
她会在心中谋划此类行径,像这个
淫妇一样,预谋可耻的行动,算计
杀害婚合的夫婿。咳,我还想
归返家中,受到孩子和仆从们的
欢迎,但她心怀奇恶的邪毒,
泼倒出耻辱,对着自己的脸面,也对所有的女流,
对后世的女子,包括她们中品行贤善的佼杰。’
    “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
‘唉!沉雷远播的宙斯从一开始
便入骨地痛恨阿特柔斯的后代,借用女人的
恶谋,实现他的意愿。我们中死者甚众,”为了海伦,
而趋你远离之际,克鲁泰奈丝特拉又设下害你的图谋。’
    “听我言罢,阿伽门农开口答道:
‘记住我的教训,不要太过温软,甚至对你的妻从,
不要告她所有的一切,你所知晓的事由,
说出一点,把其余的藏留心中。但是,
你,俄底修斯,你却截然不会被妻子谋害,
伊卡里俄斯的女儿,谨慎的裴奈罗珮,
为人贤和,心智敏慧温存。
唉,我们走时,前往奋战搏杀,她还
只是位年轻的妻子,怀抱尚是婴孩的
男儿,现在一定已经长大,坐在成人的排位中。
幸福的孩子!心爱的父亲将会还家见他,
他会伸出双臂,拥抱亲爹,此乃合乎人情的举动。
我的妻子甚至不让我略饱眼福,看一眼
我的儿郎——在此之前,她已把我击杀。
我还有一事奉告,你要牢记心上。
当驱船回到亲爱的故乡,你要
悄悄地靠岸,不要大张旗鼓。女人信靠不得。
好吧,告诉我此事,要准确地回答。
你和你的伙伴可曾碰巧听说我的孩子仍然活着,
或许在俄耳科墨诺斯,或在多沙的普洛斯,
亦可能和墨奈劳斯吃住一起,在宽广的斯巴达,
高贵的俄瑞斯托斯,我知道,还活在人间。’
    “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
‘为何问我这个,阿特柔斯之子,我不知
他的死活,不能回答;此举可恶,信口胡说。’
    “就这样,我俩站在那边,交换悲凄的言词,
心中哀苦,淌着大滴的眼泪。其后,
坑边飘来阿基琉斯的灵魂,裴琉斯之子,
以及帕特罗克洛斯和雍贵的安提洛科斯的魂灵,
还有埃阿斯的魂魄——若论容貌体形,除了裴琉斯
豪勇的儿子,达奈人中谁也不可比及。
埃阿科斯的后代,捷足的阿基琉斯认出我来,
放声哭喊,对我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
粗莽的人,你的心灵是否还会想出比这更宏烈的探访?
你怎敢斗胆跑到哀地斯的界域,失去智觉的
死人的领地,面见死去的凡人,虚幻的踪影?’
    “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
‘阿基琼斯,裴琉斯之子,阿开亚人中最勇猛的豪杰,
我前来此地,出于探问的需要,把泰瑞西阿斯询访——
或许,他会告诉我返家的办法,回到山石嶙峋的伊萨卡。
我还不曾临近阿开亚大地,不曾
踏上故乡,总有那些烦难,使我遭殃。过去,
阿基琉斯,谁也没你幸运;今后,也不会有比你走运
  的凡人。从前,在你活着的时候,我们阿耳吉维人敬你
如同敬对神明;如今,在这个地方,你是掌管死者的
了不起的统领。不要伤心,阿基琉斯,虽然你已死去。’
    “听我言罢,阿基琉斯开口答道:
‘哦,闪光的俄底修斯,不要舒淡告慰死的悲伤。
我宁愿做个帮仆,耕作在别人的农野,
没有自己的份地,只有刚够糊口的收入,
也不愿当一位王者,统管所有的死人。现在,
我要你讲说我那傲贵的儿子,有关他的情况。
他可曾奔赴战场,作为统兵的将领?
告诉我雍贵的裴琉斯,你可曾听闻有关他的消息。
老人是否还握掌他的尊贵,享誉在慕耳弥冬人的族群里?
或许,他们已鄙视他的尊贵,在弗西亚和赫拉斯,
因为老迈的年龄已僵缚了他的双手,他的腿脚?
他们知道,我不在那边,生活在阳光底下,帮助父亲,
像以往那样——我置身广阔的特洛伊大地,
杀死敌方最好的战将,为阿耳吉维人拼斗。但愿我能像
那时一样强壮,回返父亲的家居,哪怕只有些须时光;
我的勇力和不可战胜的双手将使那帮人害怕,
倘若有人胆敢强行逼迫,夺走属于他的权益和尊荣。’
    “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
‘关于雍贵的裴琉斯,我不曾听闻任何消息,
但是,关于你的爱子尼俄普托勒摩斯,
既然你有此般要求,我会道出全部真情。
我曾亲自前往,乘坐深旷、匀称的海船,将他带回,
从斯库罗斯海岛,介入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的群队。
每当我们聚会商议,围着特洛伊城堡,
他总是第一个发言,从不说错。辩谈中
能够超胜他的,只有神一样的奈斯托耳和我。
当我们阿开亚人决战特洛伊平原,
他从不会呆在后头,汇随大队或大群的兵勇,
而是远远地冲在前面,谁也不让,怒气冲冲,
杀倒众多的敌人,在惨烈的搏杀中。
我无法告说,亦不能一一道出他们的名字,
被他杀死的敌手,在为阿耳吉维人战斗的时候,
但我却记得他杀倒忒勒福斯的儿子,一位骁莽的战勇,
英雄欧鲁普洛斯,用青铜的枪矛,另有许多开忒亚伙伴,
被杀在他的四周,只因一个女人的贪图,[注]
死者乃我所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仅次于卓著的门农。
此外,当我等阿耳吉维人中最好的战勇藏身木马,
由厄培俄斯手制,归我指挥,
紧闭隐藏,或打开木马的大门杀冲。
其他达奈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全都抬手
擦抹脸颊,滚涌的泪珠,双腿嗦嗦发抖,
但我却从未见他胆怯害怕,
面色苍白,抬手抹去脸上的
泪花;相反,他求我让他冲出
木马,不停地触摸身边的剑把和
沉重的枪矛,挑着青铜的枪尖,一心想着伤损特洛伊兵众。
其后,当我们攻陷了普里阿摩斯的城堡,
他带着自己的分子和足量的战礼,登上
海船,安然无恙,既不曾被锋快的铜枪击中,
亦不曾在近战中被谁刺伤——战斗中,这是经常
发生的景状;阿瑞斯的疯烈没头没脑,横冲直撞。’
    “听我言罢,埃阿科斯捷足的后代,他的灵魂,
大步离去,穿越开着常春花的草地,
高兴地听完我的说告,关于他的儿子,噪响的名声。
    “此后,其他死者的精灵围站在我身边,
悲悲戚戚,和我说话,一个接着一个,诉说自己的苦难。
只有忒拉蒙之子埃阿斯的亡魂离我
而站,依然盛怒难平,为了我的胜利,
他的输损,在我们船边,争获
阿基琉斯的甲械。他那女王般的母亲把它
作为奖酬,由特洛伊人的儿子们和帕拉丝·雅典娜仲裁。
咳,但愿我不曾在那次竞比中获胜——
豪健的埃阿斯为此下了地府,为了那套甲械,
埃阿斯,除了裴琉斯豪贵的儿子,
容貌和功绩超比所有的达奈人。
所以,我出言抚慰,说道:
‘埃阿斯,雍贵的忒拉蒙之子,难道你打算
永世不忘对我的愤恨,即便在死了以后,为了那套该受
诅咒的甲械?它是神明手中的灾疫,给阿开亚人带
  来苦难,
使我们失去你的存在,你,曾是那样坚固的一座堡垒!
  我们阿开亚人
悲悼你的死难,常念不忘,像对裴琉斯之子
阿基琉斯的阵亡;该受指责的
不是别个,而是宙斯,是他刻骨痛恨持枪的
达奈军旅,使你遭受死的灾亡。来吧,
走近些,我的王贵,听听我的话语,我的
说告,压下你的愤怒,舒息高傲的心胸。’
    “听我言罢。他默不作声,离我而去,汇入
其他死人的灵魂,进入昏黑的厄瑞波斯。
当时,尽管愤怒,他或许会对我,而我亦会
对他说话,要不是我一心企望着
见到其他死去的人们,他们的灵魂。
    “冥界里,我见到了米诺斯,宙斯光荣的儿子,坐着,
手握金杖,发布判决的号令,对着死人的
灵魂,围聚在王者身边,请他审听我夺,
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在宽大的门外,死神的府居前。
    “接着,我见着了硕大的俄里昂,
在开着常春花的草野,拢赶着被他
杀死的野兽,在荒僻的山脊上,
手握一根永不败坏的棍棒。
    “我还见着了提留俄斯,大地光荣的儿子,
躺在平野上,伸摊着双手,占地九顷,
被两只秃鹫撕啄肝脏,尖嘴扎人腹肠,
蹲栖在身子两边;无力的双手不能挡开鹰的钩爪。
他曾粗鲁地拖攥莱托,宙斯的妾房,
当她前往普索,途经舞场佳美的帕诺裴乌斯地方。
    “我还见着了唐塔洛斯,承受着巨大的苦痛,
站在湖塘里,水头漫涌在唇颌下。然而,
尽管焦渴,亟想饮喝,他却难以舔到水花——
每当老人躬身水面,急切地试图啜饮,
水势便会回涌消退,露出脚边幽黑的
泥巴;某位神明干泄了水塘。在
他的头顶,枝干高耸的大树垂下如雨的果实,
有梨树、石榴和挂满闪亮硕果的苹果树,
还有粒儿甜美的无花果和丰产的橄榄树,
然而,每当老人挺起身子,伸手攀摘,
徐风便会拂走果实,推向浓黑的云层。
    “我还见着了西苏福斯,正遭受巨大的痛苦,
双手推顶一块奇大的岩石,挣扎着
动用胶臂和双脚,试图推着石头,
送上山岗的顶峰;但是,每当石块
即将翻过坡顶,巨大的重力会把它压转回头,
无情的莽石翻滚下来,落回起步的平处。于是,
他便再次推石上坡,竭尽全力,浑身
汗如雨下,头上泥尘升腾。
    “其后,我见着了强有力的赫拉克勒斯,
当然,是他的影像,他自己则置身不死的神明之中,
领享他们的宴畅,妻娶脚型秀美的赫蓓,
宙斯和系穿金条鞋的赫拉的女儿。他的
四周噪响着一阵阵喧叫,死人的精灵,像一群鸟儿,
四散飞躲;他来了,像乌黑的夜晚,
拿着出袋的弯弓,羽箭扣着弦线,双眼
左右扫瞄,射出凶狠的目光,似乎随时准备放箭杀击。
他斜持一条模样可怕的背带,金质的条带,
铸着瑰伟奇特的条纹,有
大熊,双眼闪亮的狮子和林中的野猪,
有争打和拼斗的场面,杀人和屠人的景状。
但愿制作此带的工匠,不要再设计这样的
图案,凭他的手艺,在背带之上!
他眼见我的脸面,当即认出我来,
放声哭喊,对我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
不幸的人儿,难道你也撑负某种厄运,
像我一样,忍辱负重,在阳光下艰难地生活?
我乃克罗诺斯之子宙斯的儿男,但却尝受了
无数的苦难,伺役于一个比我远为低劣的
凡人,指派我难做的苦活。一次,
他派我来此,带走那条獒犬,以为
世上不会有比这更难的活儿,
但我这着狗儿,引出哀地斯的界域,
由赫耳墨斯护送,还有灰眼睛的雅典娜伴同。’
    “言罢,他返回哀地斯的界城,
而我却稳站原地,希望能面见
某些前辈的英雄,早已作古的人们,
而我确有可能见着旧时的强者,我想
要见的裴里苏斯和塞修斯,神明光荣的儿子,
若不是在此之前,成群结队的死鬼拥聚在我身边,
发出惊人心魂的哭喊,吓得我透骨心寒,
以为高傲的裴耳塞丰奈或许会送来戈耳工的
脑袋,可怕的魔鬼,从哀地斯的冥府,对我发难。
所以,我回头登上木船,告嘱伙伴们
上来,解开船尾的绳缆,
众人迅速登船,坐人桨位,
起伏的水浪载着木船,直下俄开阿诺斯河面,
先是开桨荡划,以后则凭松缓的徐风推送向前。
 楼主| 发表于 2023-1-28 13:34:12 | 显示全部楼层
奥德赛

第十二卷

    “其时,我们的海船驶离俄开阿诺斯的水流,
回到大海浩森的洋面,翻滚的浪头,回返
埃阿亚海岛,那里有黎明的家居和宽阔的舞场,
早起的女神,亦是赫利俄斯,太阳升起的地方。
及岸后,我们驻船沙面,
足抵浪水拍击的滩沿,傍临大海,
睡躺在地,等候神圣的黎明。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
我遣出一些伙伴,前往基耳凯的房殿,
抬回厄尔裴诺耳的遗体,死在那里的伙伴。
然后,我们砍下树段,将他火焚掩埋,在滩边
突岬的尖端,痛哭哀悼,滴下滚烫的眼泪。
当焚毕尸体,连同他的甲械,我们
垒起坟茔,树起墓碑,把
造型美观的船桨插在坟的顶端。
    “就这样,我们忙完这些,而基耳凯
亦知晓我们已经回返,从哀地斯的府居,当即
打扮一番,迎走出来,带着伴仆,后者携着
面包、闪亮的红酒和众多的肉块。
丰美的女神站在我们中间,开口说道:
‘粗莽的人们,活着走入哀地斯的房府,
度死两遍,而其他人只死一回。
来吧,吃用食物,饮喝醉酒,在此
呆上一个整天;明天,拂晓时分,
你们可登船上路。我将给你们指点航程,
交待所有的细节,使你们不致吃苦受难,出于
歪逆的谋划,无论脚踏陆地,还是漂游大海。’
    “女神如此一番言告,说动了我们高豪的心灵。
我们坐着吃喝,直到太阳西沉,整整
痛快了一天,嚼着吃不尽的烤肉,喝着香甜的美酒。
当太阳下落,神圣的黑夜把大地蒙罩,
众人躺倒身子,睡在系连船尾的缆索边。
其时,基耳凯握住我的手,避开亲爱的伙伴,
让我下坐,躺在我身边,细细地询问我所经历的一切;
我详尽地回答她的问话,讲述了事情的起始终结。
接着,女王般的基耳凯开口发话,对我说道:
‘好啊,这一切都已做完。现在,我要你听我
嘱咐,神明会使你记住我的话言。
你会首先遇到女仙塞壬,她们迷惑
所有行船过路的凡人;谁要是
不加防范,接近她们,聆听塞壬的
歌声,便不会有回家的机会,不能给
站等的妻儿送去欢爱。
塞壬的歌声,优美的旋律,会把他引入迷津。
她们坐栖草地,四周堆满白骨,
死烂的人们,挂着皱缩的皮肤。
你必须驱船一驶而过,烘暖蜜甜的蜂蜡,
塞住伙伴们的耳朵,使他们听不见歌唱;
但是,倘若你自己心想聆听,那就
让他们捆住你的手脚,在迅捷的海船,
贴站桅杆之上,绳端将杆身紧紧围圈,
使你能欣赏塞壬的歌声——然而,
当你恳求伙伴,央求为你松绑,
他们要拿出更多的绳条,把你捆得更严。
    “‘当伙伴们载送你冲过塞壬的诱惑,
从那以后,我将不能明确地为你指点,
两条航线中择取哪条——你必须自己思考判断,
在你的心房。现在,我要把这两水路对你介绍一番。
一条通向悬耸的崖壁,溅响着
黑眼睛安菲特里忒掀起的滔天巨浪,
幸福的神祗称之为晃摇的石岩,
展翅的鸟儿不能飞穿,就连胆小的
鸽子,为宙斯运送仙食的飞鸽,也不例外,
陡峻的岩壁每次夺杀一只,
父亲宙斯只好补足损失,添送新鸽飞来。
凡人的海船临近该地,休想逃脱,
大海的风浪和猖莽凶虐的烈火会
捣毁船板,吞噬船员。自古以来,
破浪远洋,穿越该地的海船只有一条,
无人不晓的阿耳戈,从埃厄忒斯的水域回返。
然而,即便是它,亦会撞碎在巨岩峭壁之上,
要不是赫拉进它通过,出于对伊阿宋的护爱。
    “‘另一条水路耸托着两封岩壁,一块伸出尖利的峰端,
指向广阔的天空,总有一团乌云围环,
从来不离近旁,晴空一向和峰顶
绝缘,无论是在夏熟,还是在秋收的时节。
凡人休想爬攀它的壁面,登上顶峰,
哪怕他有十双手掌,十对腿脚,
石刃兀指直上,仿佛磨光的一般。
岩壁的中部,峰基之间,有一座岩洞,浊雾弥漫,
朝着西方,对着昏黑的厄瑞波斯,从那,
哦,闪光的俄底修斯,你和你的伙伴要驱导
深旷的海船。没有哪个骠勇的壮汉,
可以手持弯弓,放箭及达洞边,从深旷的木船。
洞内住着斯库拉,她的嘶叫令人毛骨悚然。
事实上,她的声音只像刚刚出生的小狗的
吠叫,但她确是一头巨大、凶狠的魔怪。眼见
她的模样,谁也不会高兴,哪怕是一位神明,和她见面。
她有十二只腿脚,全部垂悬空中。
长着六条极长的脖子,各自耸顶着
一颗可怕的脑袋,长着牙齿,三层,
密密麻麻,填溢着幽黑的死亡。她的
身子,腰部以下,蜷缩在空旷的洞里,
但却伸出脑袋,悬挂在可怕的深渊之外,
捕食鱼类,探视着绝壁周围,
寻觅海豚、星鲨或任何大条的美味,
海中的魔怪,安菲特里忒饲养着成千上万。
水手们从来不敢出言吹喊,他们的海船躲过了她的抓捕,
没有损失船员——她的每个脑袋各逮
一个凡人,抢出头面乌黑的海船。
    “‘另一面岩壁低矮,你将会看见,俄底修斯,
二者相去不远,只隔一箭之地,上面
长着棵巨大的无花果树,枝叶繁茂,
树下栖居着卡鲁伯底丝,吞吸黑水的神怪。
一日之中,她吐出三次,呼呼隆隆地吸吞
三次。但愿你不在那边,当她吸水之时,
须知遇难后,即便是裂地之神也难能帮援。
驾着你的海船,疾驶而过,躲避她的吞捕,
偏向斯库拉的石壁行船——痛念整船伙伴的
覆灭,远比哭悼六位朋友的死亡艰难。’
    “她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
‘现在,女神,我请你告说此事,要如实道来:
我是否可避开凶毒的卡鲁伯底丝,同时
避开斯库拉的威胁,当她抢夺我的伙伴,发起进攻的时节?’
    “听我言罢,丰美的女神开口答道:
‘粗莽的汉子,心里永远只有厮杀和
拼战!难道,面对不死的神祗,你亦打算表现一番?
她不是一介凡胎,而是个作恶的神仙,
凶险、艰蛮、狂暴,不可与之对战,
亦无防御可言。最好的办法是躲避她的杀击。
倘若你披甲战斗,傍着石峰,耗磨时间,
我担心她会冲将出来,用
众多的脑袋,抓走同样数量的人员。
你要尽快行船,使出全身力气,求告克拉泰伊丝,
斯库拉的母亲,生下这捣蛋的精灵,涂炭凡人。
她会阻止女儿发起另一次攻击。
    “‘其后,你将航抵斯里那基亚海岛,牧放着
大群的肥羊和壮牛;太阳神赫利俄斯的财产,
七群牛,同样数量的白壮的肥羊,
每群五十头。它们不生羔崽,
亦不会死亡,牧者是林间的神明,
发辫秀美的女仙,兰裴提娅和法厄苏莎,
闪亮的亲埃拉和太阳神呼裴里昂的女儿。
女王般的母亲生育和抚养她们长大,
把她们带到遥远的海岛斯里那基亚,
牧守父亲的羊儿和弯角的牛群。
倘若你一心只想回家,不伤害牛羊,
那么,你们便可如数返回伊萨卡,虽然会历经磨难;
但是,倘若你动手伤害,我便可预言你们的覆亡,
你的海船和伙伴。即使你只身出逃。
也只能迟迟而归,狼狈不堪,痛失所有的朋伴。’
    “基耳凯言罢,黎明登上金铸的宝座。
丰美的女神就此离去,走上岛坡,
而我则登上木船,告嘱伙伴们
上来,解开船尾的绳缆;
众人迅速登船,坐人桨位,以
齐整的座次,荡开船桨,击打灰蓝色的海面。
发辫秀美的基耳凯,可怕的、通讲人话的女神,
送来一位特好的旅伴,顺吹的海风,兜起
风帆,从乌头海船的后面袭来;
我们调紧船上所有的索械,
弯身下坐,任凭海风和舵手送导向前。
其时,尽管心头悲痛,我对伙伴们说道:
‘朋友们,我想此事不妥,倘若只让一两个人
知晓基耳凯,姣美的女神,对我的告育。
所以,我将说出此事,以便使大家明白,我们的
前程,是不归死去,还是躲过死亡,逃避命运的追击。
首先,她告嘱我们避开神迷的塞壬,
她们的歌声和开满鲜花的草地,仅我
一人,她说,可以聆听歌唱,但你等必须将我
捆绑,勒紧痛苦的绳索,牢牢固定在船面,
贴站桅杆之上,绳端将杆身紧紧围圈;
倘若我恳求你们,央求松绑,
你们要拿出更多的绳条,把我捆得更严。’
    “就这样,当我把详情细细转告,对我的伙伴;
制作坚固的海船急速奔驰,借着
神妙的风力,接近塞壬的海滩。
突然,徐风停吹,一片静谧的宁静笼罩着
海面,某种神力息止了波波的滚翻。
伙伴们站起身子,收下船帆,
置放在深旷的海船,坐入舱位,
挥动船桨,平滑的桨面划开雪白的水线。
其时,我抓起一大片蜡盘,用锋快的铜剑
切下小块,在粗壮的手掌里搓开,
很快温软了蜡块,得之于强有力的碾转
和呼裴里昂王爷的热晒,太阳的光线。
我用软蜡塞封每个伙伴的耳朵,一个接着一个,
而他们则转而捆住我的手脚,在迅捷的海船,
让我贴站桅杆之上,绳端将杆身紧紧围圈,
然后坐人舱位,荡开船桨,击打灰蓝色的海面。
当我们离岸的距离近至喊声及达的范围,
走得轻巧迅捷,塞壬看见了浙近的
快船,送出甜美的歌声,朝着我们飘来:
‘过来吧,尊贵的俄底修斯,阿开亚人的光荣和骄傲!
停住你的海船,聆听我们的唱段。
谁也不曾驾着乌黑的海船,穿过这片海域,
不想听听蜜一样甜美的歌声,飞出我们的唇沿——
听罢之后,他会知晓更多的世事,心满意足,驱船向前。
我们知道阿耳吉维人和特洛伊人的战事,所有的一切,
他们经受的苦难,出于神的意志,在广阔的特洛伊地面;
我们无事不晓,所有的事情,蕴发在丰产的大地上。’
    “她们引吭歌唱,声音舒软甜美,我心想聆听,
带着强烈的欲望,示意伙伴们松绑,
摇动我的额眉,无奈他们趋身桨杆,猛划向前,
裴里墨得斯和欧鲁洛科斯站起身子,
给我绑上更多的绳条,勒得更紧更严。但是,
当他们划船驶过塞壬停驻的地点,而我们亦不能
听见她们的声音,闻赏歌喉的舒美,
我的好伙伴们挖出耳里的蜂蜡,
我给他们的充填,随后动手,解除绑我的绳环。
    “通过海岛,我当即望见一团
青烟,还有一峰巨浪,响声轰然。
伙伴们心惊胆战,脱手松开船桨,
全都溅落在大海的浪卷。由于众人不再
荡划扁平的船桨,木船停驻海上,静伏水面。
其时,我穿行海船,催励各位伙伴,
站在每个人身边,对他说话,用和善的语言:
‘亲爱的朋友们,大家知道,我们已几度磨难,在此之前。
眼前的景状,并不比那次险烈;库克洛普斯
把我们关在深广的洞里,用横蛮的暴力。但
即便在那里,我们仍然脱身险境,凭我的勇气、计划
和谋略。我想,这些个危险也将作为你我的经历,
回现在我们心间。来吧,按我说的做,谁也不许执拗。
坐稳身子,在你们的舱位,荡开船桨,
深深地击人奔涌的水面,奋勇拼搏;宙斯
或许会让我们脱险,躲过眼前的灾难。
对你,我们的舵手,我有此番命令,你要牢牢记住,
记在心间——在我们深旷的船上,你是掌舵的
人儿。你必须仔细避开烟团巨浪,
尽可能靠着石壁航行,以免,在你不觉之中,
海船偏向那边——你会把我们葬送干净。’
    “听我言罢,众人立刻执行。我不曾
告说斯库拉的凶险,一种不可避免的灾虐,
担心伙伴们惊恐害怕,停止
划船,躲挤在船板下面。其时,
我抛却心头基耳凯严苛的
训言——叫我不要披挂战斗——
穿上光荣的铠甲,伸手抓起两枝
粗长的枪矛,前往站在船首的
甲面,心想由此得以先见探首石峰的
斯库拉,神怪给我的伙伴们带来苦难。
我翘首巡望,但却觅不见她的踪影,双眼疲倦,
到处搜索,扫视着迷迷糊糊的岩面。
    “于是,我们行船狭窄的岩道,痛哭不已,
一边是神怪斯库拉,另一边是闪光的卡鲁伯底丝,
可怕,陷卷大海的涛水。
当她着力喷吐,像一口大锅,
架着一蓬熊熊燃烧的柴火,
整个海面沸腾翻卷,颠涌骚乱,激散出
飞溅的水沫,从两边岩壁的峰顶冲落。
但是,当她转而吞咽大海的咸水,
混沌中揭显出海里的一切,岩石发出
深沉可怕的叹息,对着裸露的海底,
黑沙一片;彻骨的恐惧揪住了伙伴们的心灵。
出于对死的惊怕,我们注目卡鲁伯底丝的动静,
却不料斯库拉抢走六个伙伴,从我们
深旷的海船,伴群中最强健的壮汉。
我转过头脸,察视快船和船上的伙伴,
只见六人的手脚已高高悬起,悬离
我的头顶,哭叫着对我呼喊,
叫着我的名字,最后的呼唤,倾吐出心中的悲哀。
像一个渔人,垂着长长的钓杆,在一面突出的
岩壁,丢下诱饵,钓捕小鱼,
随着硬角沉落,取自漫步草场的壮牛,
拎起渔线,将鱼儿扔上滩岸,颠挺挣扎——
就像这样,伙伴们颠扑挣扎,被神怪抓上峰岩,
吞食在门庭外面。他们嘶声尖叫,
对我伸出双手,争搏在丧命的瞬间。
我觅路海上,饱受苦难,所见
景状,莫过于那次悲惨。
    “逃离岩壁,躲过可怕的卡鲁伯底丝和
斯库拉,我们驶近一座绮美的海岛,
神的领地,放养着额面开阔的壮牛,体形健美,
另有许多肥美的羊群,日神呼裴里昂的财产。
当我还置身黑船,漂行海上,
便已听见牌眸的牛叫,集群回返栏圈的边沿,
夹杂着咩咩的羊语,心中顿然想起
双目失明的先知,塞贝人泰瑞西阿斯和埃阿亚的
基耳凯的叮咛——二位曾谆谆嘱告,要我
避开赫利俄斯的海岛,虽说太阳的光辉能给凡人带来欢快。
其时,尽管心头悲痛,我对伙伴们说道:
‘听着,我的伙伴们,虽然你们遭受了苦难!
我将告诉你们泰瑞西阿斯和埃阿亚的
基耳凯的预告——二位曾谆谆叮嘱,要我们
避开赫利俄斯的海岛,虽说太阳的光辉能给凡人带来欢快。
他们道言一场最险厄的灾难,等盼着我们领受。
所以,让我们划催乌黑的木船,就此向前,避离岛滩!’
    “我如此一番说告,破碎了他们的心灵。
欧鲁洛科斯当即答话,言语中带着愤恨:
‘你生性刚忍,俄底修斯,一身的力气我等不可比及;
你的四肢从来不会酸软,你的体格必定是铁板一块。
怎能不让你的伙伴,他们已被重活折磨得疲惫不堪,
缺少睡眠,驻脚陆岸?在这
水浪拥围的海岛,我们本可再次整备可口的食餐。
但你却强迫我们胡闯向前,像现在这般,在这迅捷的
夜晚,避离海岛,行船浑浊的洋面。
黑夜属于凶虐的风暴,会捣散我们的
海船。我们中谁可逃避突至的死亡,
倘若海上骤起狂风,南风
或西风死命地劲吹,最喜
裂毁海船,不顾我们的主宰、神明的意愿?
现在,让我们接受黑夜的规劝。
整备晚餐,傍着快船;明天
拂晓,我们将登程上路,驶向宽阔的海面。’
    “欧鲁洛科斯言罢,伙伴们均表赞同,
我由此明白,神明确已给我等谋设灾难。
于是,我开口对他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主行者仅我一人,欧鲁洛科斯,你在逼我就范。
这样吧,对我立下庄重的誓言,你等谁也不能例外,
倘若遇见牛群或大群的
羊鲜,谁也不许出于粗莽和骄狂,
动手杀宰——头也不行!宜可享用现有的
食物,长生不老的基耳凯的赠送,图个平平安安。’
    “听我说罢,众人遵照嘱令,盟发誓言。
当发过誓咒,立下一番旦旦信誓后,
我们将精固的海船停泊在深旷的港湾,
傍着一泓甜净的清水,伙伴们下得
船来,娴熟地整备晚餐。
当大家满足了吃喝的欲望,他们
想起了亲爱的伙伴,哭悼他们的死亡,
送命于斯库拉的吞食,抢出深旷的海船。
他们悲悼哭泣,直到顺眼于甜怡的睡眠。
当夜晚转入第三部分[注],星宿移至天空的另一端,
汇聚乌云的宙斯卷来呼啸的疾风,
狂野凶虐的风暴,布起层层积云,
掩罩起大地和海域。黑夜从天空降临。
但是,当年轻的黎明重现天际,垂着玫瑰红的手指,
我们拽起海船,拖入滩边空旷的岩洞,
内有水仙们漂亮的舞场,聚会的地点。
其时,我召开了一次集会,对众人说道:
‘朋友们,既然快船上储放着我们的吃喝,
大家伙不要沾碰岛上的牛群,以免招惹是非。
这里有牧牛和肥羊,归属一位可怕的仙神,
赫利俄斯无所不知,见闻一切。’
    “我如此一番言告,说服了他们高豪的心灵。
但南风长刮不止,竟有一月时间,无有其他
疾风,刮自别的方向,惟有南风和东风的劲吹。
只要尚有食物,得饮红酒,众人倒也不曾
碰沾牧牛——谁个想死不活?然而,
当船上储存罄尽,他们便
离走出猎,于无奈之中,四处寻觅,
抓捕鱼儿、鸟类,任何可以这着的东西,
带着弯卷的鱼钩,受饥饿的驱迫。
其时,我单身离去,朝着岛内行走,以便
对神祈祷,但愿他们中的一位,给我指点行程。
如此,我穿走海岛,撇下伙伴,
洗净双手,在一个避风的去处,对
所有的神明祈祷,拥掌俄林波斯的仙神,
但他们却送来舒甜的睡眠,合拢我的双眼。
与此同时,欧鲁洛科斯提出凶邪的计划,对伙伴们说道:
‘听着,我的伙伴们,虽然你们遭受了苦难!
不错,对悲苦的凡生,各种死难都让人厌恶,
但饥饿,在饥饿中迎见命运,是最凄惨的死亡。
来吧,让我们杀倒赫利俄斯最好的壮牛,
祭献给不死的神明,统掌辽阔的天空,
倘若有幸回返伊萨卡地面,亲爱的故乡,
我们将马上兴建一座丰足的神庙,给呼裴里昂,
天上的太阳,放入上好的贡品,大量的进奉。
但是,假如他出于愤恨,为了这些长角的壮牛,
打算摧毁我们的海船,得获其他神明的赞同,
那么,我宁愿吞吃咸水,送命海浪,一死了之,也不愿
遭受饥饿的逼磨,慢慢地死去,在这片荒芜的岛滩!’
    “欧鲁洛科斯言罢,其他伙伴均表赞同,
当即动手,就近拢来赫利俄斯最好的
壮牛,额面开阔,体形健美,
牧食在头首乌黑的海船旁;他们
赶来肥牛,在它们周围站定,对神祈祷,
摘下娇嫩的绿叶,从枝干高耸的橡树——
凳板坚固的船上已没有雪白的大麦可用。
他们作过祷告,割断牛的喉管,剥去皮张,
剖下腿肉,用油脂包裹腿骨,
双层,把小块的生肉置于其上。
由于没有醇酒祭奠,泼上烧烤的祭品,
他们以水代酒,烤熟了所有的内脏。
焚烧了祭牛的腿件,品尝过内脏,
他们把所剩部分切成小块,挑上又尖。
    “其时,舒甜的睡眠离开我的眼睑,
我走回迅捷的海船,海边的沙滩;
然而,在回返的路上,当我接近弯翘的海船,
烤肉的香味迎面扑来,索绕在我的身边。
我悲声叹叫,对着不死的神明呼喊:
‘父亲宙斯,各位幸福的、长生不老的神仙!
你们用残忍的睡眠,将我放哄,使我遭难;
伙伴们留在这里,做下的事情可怕荒诞!’
    “裙衫飘逸的兰裴提娅即速出动,带着我们已
杀宰壮牛的信息,前往告诉呼裴里昂,天上的太阳,
后者心怀暴怒,在众神中喊道:
‘父亲宙斯,各位幸福的、长生不老的神仙,
责惩莱耳忒斯之子俄底修斯的伙伴,
这帮骄蛮的混蛋,杀了我的牧牛,使我
欢悦的心爱,在升登多星的天空,
或从天上回返地面的时间。
我要他们补足杀牛的损失,否则,
我将把光明送给死人,下至哀地斯的房院!’
    “听罢这番话,汇聚乌云的宙斯答道:
‘继续照射不死的神明和世间的凡人,
赫利俄斯,普照盛产谷物的大地。
至于那些凡人,我会击捣他们的快船,在酒蓝色的
洋面,用闪光的炸雷,将它砸成碎片。’
    “我从长发秀美的卡鲁普索那里听知这些;
她说,她从信徒赫耳墨斯那里得知此番消息。
    “当回到海边,停船的滩头,我
挨个指责,责备他们的粗蛮,但我们
找不到补救的办法:死牛不会复还。其时,
神明开始送出预兆,展现在我们眼前。
牛皮开始爬行,叉尖上的牛肉发出轰鸣,
无论生熟,像活牛的吼喊。
    “一连六天,豪侠的伙伴们杀食太阳神
赫利俄斯最好的肥牛,他们拢来的美餐。
但是,当宙斯,克罗诺斯之子,送来第七个白天,
啸卷的狂飙终于收起风势,
我们即刻登船,竖起桅杆,
升起白帆,驶向宽阔的海面。
    “我们离开海岛,眼前无有别的
陆岸,只有天空一顶,汪洋一片:其时,
克罗诺斯之子卷来灰黑的云朵,压罩着
深旷的木船,大海变得乌黑森严。
海船继续向前,但只有短暂的时间——尖啸的
西风突起扑来,呼吼的狂飙凶猛
吹打,断毁了两条系固船桅的
前支索,桅杆向后倾倒,所有的索具
掉入底舱里面;船尾上,折倒的桅杆
砸打舵手的脑袋,当即粉碎了
整个头盖,像一位潜水者,从
舱面上倒翻,高傲的心魂飘离了他的骨件。其时,
海面上雷电交加,来自宙斯的抛甩,砸捣我们的海船,
被宙斯的响雷打得不停地旋转,
填满了硫磺的硝烟。伙伴们摔出海船,
像一群海鸥,被海浪冲碾,围着
乌黑的海船,被神明卷走了回家的企愿。
    “与此同时,我往返船上,直到激浪
卷走龙骨边的船帮,推着光杆的龙骨
漂走,砸断与之相连的桅杆,幸好
还有一根连绑的后支索,牛皮做就,垂挂在上面,
我抓起绳条,把龙骨和桅杆捆连一块,
骑跨着它们沉浮,任凭凶暴的强风推搡腾颠。
    “其后,西风停止啸吼,
南风轻快地吹来,给我的内心带来悲苦:
我将再次穿走那条海路,领略卡鲁伯底丝的凶险。
海风推着我漂走,整整一夜;及至旭日东升,
来到斯库拉的石岩,逼近可怕的卡鲁伯底丝,
其时正吞陷咸涩的海水。见此情景,
我高高跳起,伸手探摸高大的无花果树,
抱住村干,紧贴在上面,像一只蝙蝠。然而,
我却找不到蹬脚支身的地方,亦无法爬上果树,
它的根部远在我双脚之下,而枝叶则高高在上,远离
  头顶——
粗大、修长的枝干,荫罩着卡鲁怕底丝的形面。
我咬牙坚持,强忍不屈,等着她吐水,将
龙骨和桅杆送回。我急切等盼,而它们则姗姗迟来,
在那判官审定许多好斗的年轻人的
争讼,回家吃用晚餐的时间——就在
这种时刻,卡鲁伯底丝方才吐口吞走的杆段。
其时,我松开双臂腿脚,从高处
跳下,溅落水面,偏离长长的树村,
但我跨爬上去,挥动双手,划水向前。
人和神的父亲不让斯库拉重见我的出现,
否则,我将逃不出暴至的毁灭。
    “从那儿出发,我漂行了九天,到了第十天晚上,
神们把我带到俄古吉亚,发辫秀美的卡鲁普索
居住的岛屿,一位可怕的女神,通讲人话,
热情地接我住下,关心照料。然而,为何复述此番经历?
昨天,在你家里,我已对你们讲说[注],
对你和你庄雅的妻房。我讨厌重复,
那段往事我已清清楚楚地对你们讲过一遍。”
 楼主| 发表于 2023-1-28 13:35:32 | 显示全部楼层
奥德赛

第十三卷

    俄底修斯言罢,全场静默,肃然无声,
惊迷于他的叙告,在整座幽暗的厅殿。
其后,阿尔基努斯开口答话,说道:
“的确,俄底修斯,你已历经艰难,但现在,
你置身我的房居,青铜铺地,顶面高耸;
我相信你能回返故里,不再回来,既然已历经磨难。
现在,我要催嘱你等各位,各位
王爷,你们饮喝闪亮的醇酒,常在
我的宫殿,聆听歌手的唱段。
我知道,衣服已在滑亮的箱内,还有
精工冶铸的黄金和其他各种礼物,
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们将它们带来此地,送客的礼品。
现在,我建议,我们每人各出一口硕大的鼎锅
和一口铜锅,日后,我们可从对民众的税征中
补还;如此慷慨的捐赠,若由我等少数人支付,将成为
  过重的负担。”
    阿尔基努斯言罢,众人满心欢喜,
全都散去睡觉,各国自己的家门。
当年轻的黎明重现天际,垂着玫瑰红的手指,
他们急步赶住海船,带着大量的铜器,
阿尔基努斯亲自上船,灵杰家健的王者,
把东西整齐地塞下凳板,使其不致挡碍
船员的手脚,妨碍他们荡开木桨,疾驰向前。
然后,众人行往阿尔基努斯的家府,备下丰盛的食餐。
    阿尔基努斯,灵杰家健的王者,替他们奉祭了一头公牛,
给王统一切的宙斯,克罗诺斯拥聚乌云的儿子。
当焚烧了腿件,他们开始享领光荣的
肴餐,聆听德摩道科斯的唱诵,一位
通神的歌手,深得人民的敬重。俄底修斯
频频回首,看视闪光的太阳,
巴望它赶快下落,急切地盼想回程,
像一个农人,盼吃食餐,赶着酒褐色的
耕牛,拖着制合坚固的犁具,整天翻土
田中,太阳的下落使他舒展眉头,
得以回家吃饭,挪动沉重的腿脚;、
就像这样,俄底修斯喜迎太阳的下落。
他开口发话,对欢爱船桨的法伊阿基亚人,
首先是对阿尔基努斯,高声说道:
“哦,尊贵的阿尔基努斯,人中的俊杰,
请你敬洒奠酒,送我安返家园;
我愿祝你平安——眼下我的一切企望都已实现,
有了客主的护送和表示友好的礼件。愿天神让
它们使我幸福美满!但愿我能回抵家园,
见着贤洁的妻子和所有的亲朋,无伤无害!
愿你们留居此地,给婚娶的妻子和孩儿们
带来舒伯和欢快!愿神明允信你们
一切顺利,使不幸和你的人民绝缘!”
    听他言罢,众人一致赞同,催请
送客还家——他的话句句在理,说得一点不错。
其时,家健的国王阿尔基努斯对使者说道:
“调兑一缸美酒,庞托努斯,供厅内
所有的人祭用,以便对父亲宙斯祈祷,
送出我们的客人,归返他的乡园。”
    他言罢,庞托努斯兑出香甜的美酒,
依次斟倒在各位杯中,后者洒过奠酒,给
所有幸福的神明,统掌辽阔的天空,从他们
息坐的椅旁,但卓著的俄底修斯站立起来,
拿着一只双把的酒杯,放入阿瑞忒手中,
开口说道,送出长了翅膀的话语:
“祝你幸福,尊敬的王后,直到老年和
死亡的降临,凡人不可避免的时辰。
现在,我将登程上路,愿你生活甜美,在府居之中;
愿孩子们使你幸福,还有你的人民和国王阿尔基努斯,
  你的丈夫!”
    言罢,卓著的俄底修斯迈开大步,跨出门槛,
豪贵的阿尔基努斯遗出信使,作为陪送,
引他前往停驻的快船,聚沙的滩头。
阿瑞忒亦遣出女仆,跟随前往,
一个手捧衣服,一领洁净的披篷和一件衫衣,
另一个受遣的女仆搬动那只坚固的箱子,
第三名伴者提着面包和红色的美酒。
    他们来到海边,停船的滩头,
高傲的水手们迅速接过东西,存放
在深旷的舱内,包括食物和饮酒,
铺开一条毛毯和一条亚麻的布单,在
船尾舱边的甲面,以便让俄底修斯睡躺,
安闲舒适;后者登上船板,静静地躺在
上面。水手们解开缆绳,从系绑的石块,
坐人各自的桨位,成行成排,
躬身荡划,船桨扬起飞溅的浪花。
俄底修斯当即闭眼睡去,温熟。
最甜美的酣睡,长眠不醒,仿佛死去一般。
像一架四匹马儿拉引的快车,奔驰在平野上,
受激于鞭头的驱赶,合力向前,
高高跃起,飞跑着冲向要去的地点,
木船高翘起船尾,划开紫蓝色的水路,
浪花飞舞,奔驰在啸吼的海面,
走得平实稳健,即便是翱旋的鹞鹰,
羽鸟中最快的飞禽,也不能和它争赛,
海船迅猛异常,破浪向前,载着
一位凡人,和神明一样多谋善断,心中
已忍受许多悲苦,许多愁哀,多少个长年,
出生人死,闯过拼战的人群,跨过汹涌的洋流;
但现在,他却在平和的气氛中舒躺,忘却了所有的愁难。
    当那颗最亮的星星[注]升上天空,比别的
星座更及时地预报早起的黎明,曙光的洒现,
劈波远洋的海船靠近了伊萨卡岸边。
    那里有一处港湾,海洋老人福耳库斯的属界,
位于伊萨卡郊外,口边伸出两道
突兀的岩岬,将海港拱围,
挡御巨浪的袭冲,顺应强风的推送,
扑自港外的海面。岬内风平浪静,带凳板的
海船在驶入锚点后就水停泊,不用绳缆。
港湾的前部长着棵叶片修长的橄榄树,
附近有个幽荫的洞穴,佳美的去处,
奉献给一群水泉边的神灵,人们称之为“奈阿德丝”的女仙。
洞里有石缸和双把的石罐,
蜂群在里面储藏精酿的纯蜜。
里面还有石头的织机,造型修长,
水仙们用来制作紫色的织物,神工的精品,看后令人诧叹;
另有淙流的山泉,永不枯干。洞穴有两个入口,
一个对着北风,凡人可以进去,
但对朝南风的那个,却是神的通径,
凡人从不通用,不死者由此入内。
    水手们熟悉洞边的情况,划船进入海湾。
海船疾冲向前,前半身搁上
滩沿,借助桨手的臂力。
他们走出凳板坚固的海船,踏上陆岸,
先把俄底修斯抬出深旷的海船,
连同亚麻的布单和闪光的织毯,
将他平放沙滩,后者仍然处于熟睡状态。
接着,他们搬出礼件——高傲的法伊阿基亚人的馈赠,
受心胸豪壮的雅典娜催劝,在他登船
回返的前夕一一放在橄榄树干边,
垒作一堆,离着路径,惟恐某个行人
途经此地,在俄底修斯醒来之前,伤损他的财产。
然后,他们转身回返,船走家园。但是,裂地之神
却不曾忘记初时的威胁,对神一样的
俄底修斯,这时开口说话,询问宙斯的意见:
“父亲宙斯,不死的神们将不再对我
表示尊敬,眼见凡人低辱我的威风,
这帮法伊阿基亚人,还是我的脉高。
你知道,我说过俄底修斯将吃受许多苦难,
方能得返家园,我并不曾彻底破毁他的
还家,因为早先你曾点头答应,让他如愿。
但他们载他回返,睡躺在迅捷的海船,穿行海中,
拾上伊萨卡地面,给了难以数计的礼物,
有大量的青铜、黄金和织纺的衣衫,
多于俄底修斯能从特洛伊带出的物件,即使
他能安抵家园,携着战礼,分获的一切。”
    听罢这番话,汇聚乌云的宙斯开口答道:
“你说了些什么,威镇远方的撼地之神?
神们不曾贬损你的尊严。此事何以行得,
侮辱、攻击我们中的尊长,最好的一位?
但是,倘若有哪个凡人,不管是谁,凭着他的蛮力和
强健,胆敢藐视你的尊严,那么,你可惩罚此人,放手去干
无论是现在或将来。做去吧,凭你的意愿。”
    听罢这番话,裂地之神波塞冬答道:
“我本该迅速行动,乌云之神,按你的告诫,
但我将总是敬你,回避你的愤烈。这一回,
我决心砸烂那条法伊阿基亚人
漂亮的海船,在浑浊的洋面,趁它国航
之际;使他们停止运送过岛的凡民。
我将峰起一座大山,围住他们的城垣。”
    听罢这番话,汇聚乌云的宙斯开口答道:
“听听我的想法,好朋友,我以为此法妙极。
当所有的民众都举国城上,望着回返的
海船,你可将它变作一块石头,看来像似
一条快船,靠离陆岸,让所有的人
惊叹,然后峰起一座大山,围住他们的城垣。”
    听过此番嘱告,裂地之神波塞冬大步
奔向斯开里亚,等候在法伊阿基亚人生聚的
地域。其时,破浪远洋的海船驶近岛岸,
跑得轻松快捷,裂地之神逼近船边,
挥手击打,将它变作一条石船,
扎根海底之中,然后迈步离开。
    操用长浆的法伊阿基亚人,以海船闻名的部众,
开始互相说告,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有人望着自己的近邻,开口说道:
“天哪,是谁停驻了我们的快船,在那水面之上,
不让它驶回家园?刚才,它的形象还是那样清晰可见。”
    观者中有人这般说道,但他们并不知晓事发的原因。
其时,阿尔基努斯开口发话,说道:
“咳,昔日的预言今天竟得报现,
父亲的言告,他说波塞冬将会憎恨我们的作为,
因为我等载运所有的来客,顺当安全。
他说,将来的一天,当一艘精美的法伊阿基亚海船
送人归来,回航在大海混沌的洋面,
裂地之神将击毁木船,峰起一座大山,围住我们的城垣。
这便是老人的预告,如今已被实践。
来吧,按我说的做,谁也不要执拗。
让我们停止送人,不管是谁,落脚
这座城边。我们要敬献十二头公牛,
给波塞冬,从牛群里选来。如此,他或许会怜悯
我们,不致峰起一座大山,围住我们的城垣。”
    听他言罢,众人心里害怕,备妥奉祭的公牛。
于是,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
出声祈祷,对王者波塞冬,
肃立在祭坛周围。其时,卓著的俄底修斯
长睡醒来,在自己的故土,不识究为何地——
他已久别家乡,而女神亦已布下迷雾,
帕拉丝·雅典娜,宙斯的女儿,以便
掩隐他的身份,对他嘱告详情,使
妻子认不出他来,还有他的朋友,城里的民众,
直到严惩了求婚者们的胡作非为。所以
在王者俄底修斯眼前,她使一切改头换面,
蜿蜒的山径,泊船的港湾,
陡立的石壁和高耸的大树,枝叶茂然。
他跳将起来,双腿直立,环望久别的故乡,
出声吟叫,挥起手掌,击打
两边的股腿,带着悲痛,开口说道:
“天哪,我来到了何人的地界,族民生性
怎样,是暴虐、粗蛮,无法无规,
还是善能友待外客,畏恐神的惩罚?
我将把这许多东西带往哪里?我自己又将
漂游何处,咳,真希望我还留在法伊阿基亚人
那里,如此,便能另访某位强健的
王者,他会善待于我,送我回程。
眼下,我不知该把这些东西放在哪里;显然
不能留置此地,恐招别人抢劫。
算了吧,那些个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
他们并不十分周谨,亦不诚实可信,把我
弄到这片外邦的土地,说是会
把我送往阳光灿烂的伊萨卡,但却不予兑践。
但愿帮佑恳求者的宙斯惩罚他们,大神监视
所有的凡人,责惩任何破毁礼规的行为。
这样吧,让我先数点东西,看看他们是否
顺手带走什么,载人深旷的海船。”
    言罢,他开始计点精美的铜鼎和
大锅,还有黄金和织工精致的衣物。
东西件件俱在,无一缺损,但他悲念故乡,
踱走在涛声震响的滩沿,痛哭
流涕。其时,雅典娜走近他身边,
幻成一位年轻人的模样,放羊的
牧人,一位雅致的小伙,像那王家子弟,
肩披一领精工织制的衣篷,双层,
足登条鞋,在闪亮的脚面,手握一杆枪矛。
俄底修斯见状,心中欢喜,迎上前去,
对她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你是我在此遇见的第一个路人,亲爱的朋友,
请接受我的问候!但愿你对我不存恶意;
救救我,救护这些东西。我要对你祈祷,
像对一位神明,在你心爱的膝前,恳求你的帮助。
请你告诉我,真实地告诉我,让我了解这一点。
这是什么地方,同什么国邦接邻,住着像样的生民?
是某个阳光普照的海岛,还是片倾斜的
滩地,滑自丰肥的陆基,汇入咸涩的海水?”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
“看来你头脑简单,陌生的客人,或从遥远的地方前来,
如果你问的是这座海岛,绝非默默无闻的
地域——事实上,知晓者以千数论计,
无论是居住东方日出之地的凡生,
还是家居昏暗、乌黑之处的族民。
这是个山石嶙峋的国度,并非跑马的平野,
虽然狭窄,却不是赤贫之地,
生产丰足的谷物,有大串酿酒的葡萄,
雨量充沛,露水佳宜。那里
牧草肥美,适放山羊和牛群,长着
各种树木,灌溉的用水长年不竭。所以,
陌生的来人,伊萨卡的名声甚至噪响在特洛伊,
虽然人们说,这里远离阿开亚大地。”
    她言罢,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心里高兴,
欣喜于踏上故乡的土地——帕拉丝·雅典娜,
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已将真情告明。
俄底修斯开口回答,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但却没有道出真情,将喉头的言词吞入心底,
总想利用胸中的机巧。心智的敏捷:
“噢,我曾听人提及伊萨卡,在宽广的克里特,
坐落在远方的海面;现在,我却来到此地,
带着这批东西,留下等同此数的财富,给我的孩子。
我逃离家乡,一个亡命者,因我杀了俄西洛科斯,
伊多墨纽斯的儿子,快腿如飞,在宽广的克里特,
吃食面包的凡人谁也不可比及。我宰了他,
因他试图夺走我的份子,从特洛伊掠获的
一切,为了它们,我忍着心头的痛苦,出生人死,
闯过拼战的人群,跨过汹涌的洋流——
我不愿伺候他的父亲,作为随从,在
特洛伊大地;我要率领我的人马,我的部民。
所以,我带着一位朋伴,藏伏路边,用锅头的
枪矛击打,趁他从郊野回返之际。那是个
漆黑的夜晚,黑雾蒙罩着天空,我夺走
他的生命,无人知晓,谁也不曾看见。
其后,当我将他放倒,用锋快的铜矛,
抬腿迅速跑回海船,请求高贵的
腓尼基人,付出一些战获,欢悦他们的心胸,
求他们带我出走,前往普洛斯登岸,或
落脚秀美的厄利斯,厄利斯人镇统的地面,
但事出不巧,劲吹的疾风将海船扫离要去的地点,
极大地违背了他们的意愿——水手们并非故意让我受骗。
就这样,海船偏离航线,我们顶着夜色,来到这边,
赶紧划人港内,无人有此闲心,
思想进用晚餐,虽然此事亟需操办,
全都下得船来,忍着饥饿,躺倒滩面。
其后,甜美的睡眠爬上我的眼睑,我已精疲力竭,
而他们则搬下所有的东西,从深旷的海船,
放在滩边,近离我睡躺的地方。
登船上路,前往人丁兴旺的西冬,
把我留在海滩,带着心中的愁哀。”
    他言罢,灰眼睛雅典娜咧嘴微笑,
伸手抚摸,变成一位女子的形象,
美丽、高大,手工瑰丽精巧,
开口说话,用长了翅膀的言语:
“此君必得十分诡诘狡窄,方能胜过
你的心计,哪怕他是一位神明,和你会面。
顽倔的汉子,诡计多端,喜诈不疲,即便在
自己的国土,亦不愿停止巧用舌尖,用
瞎编的故事哄骗,如此这般,是你的本性再现。
好了,让我们中止此番戏谈;你我都谙熟
精辩的门槛。你是凡人中远为杰出的
辩才,能说会道,而在神祗中,我亦以
智巧和迅锐闻传。然而,尽管聪明,你却不曾认出我来,
帕拉丝·雅典娜,宙斯的女儿,总是站在
你的身边,护信你的每一次经历;
是我,使你受到所有法伊阿基亚人的尊爱。
现在,我又来到这里,帮助你定设谋略,
藏起所有的东西,高豪的法伊阿基亚人给你的
礼件,按照我的计划和意愿,在你返航的前夕,
告诉你所有的麻烦,注定会遇到的事件,
在建造精固的房院。但你必须,是的,必须忍受
一切,不要道出此事,无论对男人,还是女辈,
不要告言你已浪迹归来;要默默地承受
巨大的痛苦,忍辱负重,面对那些人的暴烈。”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答道:
“此事实在很难,哦,我的女神,让一个凡人见后辨识
你的脸面,不管他多么聪敏灵捷——你可幻成各种形态。
但此事我却知晓得十分清晰:从前,你给我的慈爱,
在那战斗的年月,我们阿开亚人的儿子们拼战在特洛伊
地界。然而,当我们攻陷了普里阿摩斯陡峭的城堡,
驾船离去,被一位神明驱散船队后,
我便再也没有见你,宙斯的女儿,亦不知
你曾访晤我的海船,为我挡开愁难,
总在流离颠泊,痛苦揪揉着我的
心怀,直到神明解除我的不幸,直到
在法伊阿基亚人富饶的土地,你出言慰诫,
亲自引我行走,进入他们的城城。现在,
我恳求你的好意,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因我并不认为
真已回到阳光灿烂的伊萨卡,而是走离了航线,
漂到了另一片地界;我想你在笑弄我,
出言欺骗,说我已在这边。告诉我,
我是否真已回来,回到亲爱的故园。”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
“你的胸中总有此般心计,而正因为这样,
我不能见你遭受不幸,丢下不管。
你说话流畅,心智敏捷,头脑冷静——
换成别人,浪迹归来,早就会迫不及待,
冲向厅堂,见视妻儿,但你
却不乐于急着询盘,提出问题,
直到你试探过妻子,虽然她仍像往常
一样,坐在宫中,泪流满面,
耗洗去一个个痛苦的黑夜和白天。
我从不怀疑你的存还,但我知道,
你将失去所有的伙伴,然后回返家园。
然而,你知道,我不愿和父亲的兄弟
波塞冬翻脸,他对你心怀愤怨,
恼恨你的作为,弄瞎了他心爱的儿男。
来吧,我将使你相信,展现伊萨卡的貌态。
这是海洋老人福耳库斯的港湾,
头前长着棵叶片修长的橄榄树,
附近有个幽荫的山洞,佳美的去处,
奉献给一群水泉边的神灵,凡人称之为‘奈阿德丝’的女仙。
那是它的拱弧的洞顶,过去你常在
里头举办丰盛、隆重的祀祭,给水边的女仙。
再瞧那座山脉,奈里同,披着森林的衣衫。”
    女神一番说道,驱散迷雾,显现出山野的貌态。
卓著和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心花怒放,高兴地
眼见自己的乡园,俯首亲吻盛产谷物的大地,
高举双手,对水仙们祈告,诵道:
“我一直以为,奈阿德水仙,宙斯的女儿,
我已见不着你们的脸面;现在,请你们接受我充满
善意的祈愿。我还将给你们礼物,像过去一样,
倘若雅典娜,宙斯的女儿,战勇的福佑,慷慨应允,
答应让我存活,让我的儿子长大成材。”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
“鼓起勇气,不要担心这些事情。眼下,
让我们搬起这堆东西,不要迟疑,藏在精妙的
洞里,洞穴的深处,使你不受损缺。
然后,我们将商定计划,争取最好的结局。”
    言罢,女神走进幽荫的山洞,
寻看藏物的去处;与此同时,俄底修斯
搬来他的所有,放在近处,有黄金、坚韧的青铜
和精工织制的衣服,法伊阿基亚人的馈送,
仔细地堆放妥帖;帕拉丝·雅典娜,
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撂下一块石头,堵住洞口。
    他俩弯身下坐,贴着那棵神圣的橄榄树,
定设计谋,杀毁胡作非为的求婚人。
灰眼睛女神雅典娜首先发话,说道:
“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
想个办法,你打算如何行动,惩治那帮无耻的求婚者,
横霸在你的宫殿,已达三年之久,
追扰你神一样的妻子,赠送求婚的礼物。
裴奈罗珮总在盼念你的回归,带着悲愁,
虽然亦使所有的人怀抱希望,对每个人许下言诺,
送出信息,而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套。”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
“毫无疑问,我会死于险厄的命运,在我的
宫中,重蹈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的覆辙,
要不是女神你的点拨,告诉我家中的情况,发生的一切。
来吧,订个计划,我将如何报复他们;
站在我身边,催鼓我的勇气和力量,像以往
那样,我们齐心合力,扳倒闪亮的冠头,在特洛伊城上。
倘若你,哦,灰眼睛的尊神,能站在我的身边,挟着
狂怒,我便能奋勇敌战,夫人,我的女神,三百个凡人,
借你的神威,只要你全心全意,大力帮赞。”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
“放心吧,我会站在你身边,不会把你忘了,
当我俩操办此事,我知道,他们将鲜血喷涌,
这帮吞糜你家产的求婚人,脑浆
飞溅,遍洒在宽广的大地上。来吧,
让我把你改变一番,使凡人认不出你的形貌。
我将折皱你滑亮的皮肤,在你柔韧的肢腿,
毁除棕黄色的发绺,在你的头顶,
披上破烂不堪的衣衫,使人们见后避闪腻烦;
我将昏糊你的目力,曾是那样俊美的眼睛,
使你看来显得卑龊,在那帮求婚人眼里,
亦在被你留守宫中的妻儿面前。
这样吧,你要先去牧猪人的住地,
此人看养你的猪群,对你的感情善好真诚,
亲爱你的儿子,友待谨慎的裴奈罗珮。
你会发现他正看守在猪群近旁,牧放在
渡雅石的边沿,贴着阿瑞苏沙泉溪,
吃着它们喜爱的橡树子,喝着昏黑的
流水,猪的饲料,养育它们,催发满身膘肥。
呆留在那儿,和他一起,询问所有的一切,
而我将赶位斯巴达,出美女的地界,
召回忒勒马科斯,你心爱的独苗,对不——
他已去往宽阔的拉凯代蒙,会见墨奈劳斯,
询问你的消息,是否还活在世上人间。”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
“为何不把真情告他——作为神明,你心知一切?
是否因为他也将浪迹苍贫的大海,
忍受悲痛,让求婚者们吃耗他的财产?”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
“不必为他担心,是我亲自送他
出航,让他出使远方,争获良好的
声名。他并没有吃苦受难,现时正稳坐厅内,
和阿特柔斯之子一起,平安无事,享受丰奢的礼待。
不错,那些年轻的人们,驾着乌黑的海船,已设下
埋伏,盼想在他返家之前,动手杀害,但
我想他们不会如愿;相反,用不了多久,泥土便会把
他们中的某些人覆盖,这帮求婚的人们,正吃耗你的所有。”
    言罢,雅典娜举杖拍打俄底修斯,
折皱起滑亮的皮肉,在他柔韧的肢腿,
毁除棕黄色的发络,在他的头顶,
全身披布苍暮老人的皮肤,
昏糊了他的目力,曾是那样俊美的眼睛。
然后,女神替他变出衣裳,一领旧篷,一件衫衣,
破破烂烂,脏乱不堪,被浊臭的烟火熏得黑不溜秋,
压上一块硕大的兽皮,奔鹿的皮张,已搓去
皮毛,给他一根枝杖,一只丑陋的袋包,
百孔千疮,悬连着一根编绞的绳线。
    就这样,他俩定下计划,各奔东西。女神
前往神圣的拉凯代蒙,带回俄底修斯的男儿。
 楼主| 发表于 2023-1-28 13:36:36 | 显示全部楼层
奥德赛

第十四卷

    与此同时,俄底修斯离开港湾,走上崎岖的山路,
穿过繁茂的林地,越过山岗,行往雅典娜
指明的地点,寻觅高贵的牧猪人的踪迹,仆人中,
他比谁都忠诚,看护杰卓的俄底修斯的家产。
    俄底修斯发现他坐在屋前,四周垒着
高耸的墙栏,在一块隆起的地面,围拥着舒坦。
宽敞的庭院,地面上干干净净,由牧猪人
自己堆建,关围着离家的主人的猪群,
不为女主人知晓,也不为年迈的莱耳忒斯知道。
他用大块的石头垒起围墙,上面铺着带刺的蒺丛,
外面竖着柱杆,围作一圈,顶着石面,
排得密密匝匝,劈开的木段,橡树中
幽黑的部分。围墙内,他分出十二个圈栏,
一个接着一个,猪的床圈,每栏封关
五十头涂躺地面的猪猡,怀孕的
母猪,公猪们躺在外头,数量远为
稀少,由于神样的求婚人不停地吃宰,
使肉猪的数目减少——牧猪人被迫源源
不断地使应,送去饲养精良的肥猪,猪群中
最好的佳选,还有三百六十头存栏。
猪场上有四条牧狗,野兽一般,每日息躺在
猪群边沿,牧猪人,猪倌的头儿,驯养的帮手。
眼下,他正割下一块牛皮,色调温厚,
制作合脚的便鞋。与此同时,其他
牧猪人已赶着猪群,出走不同的方向,
一共三人,第四个已被他遗往城里,
赶着一头肥猪,送给骄蛮的求婚人,出于被迫,
供他们祭杀饕餮,满足饱啖的欲念。
    突然,啸吼的牧狗瞥见了俄底修斯,
狂叫着冲扑上前,俄底修斯谨慎地
蹲坐在地,掉落手中的枝棍。其时,
他将会受到严重的伤损,在自己的庄院,
要不是牧猎人腿脚轻快迅捷,放下
手中的皮件,即时冲出门庭,
大声呵斥,对着狗群,投出两点般的石块,
把它们轰得四处奔跑,然后对着主人,开口说道:
“狗群突起奔袭,我的老先生,险些把你撕坏,
引来你对我的责怪,责怪我的错闪。
然而,神明已给我痛苦,使我悲哀,
我坐在这边,伤心哭念,为了神一样的
主人,精心饲养他的肥猪,给别人
吃耗,而他,忍着饥饿的煎磨,浪走在
某个城市或乡村,讲说异邦话语的地界,
倘若他还活着,得见太阳的光明。
来吧,老先生,进入我的棚屋,先吃饱
肚子,喝够酿酒,然后告诉我
你打何处过来,忍受了多少愁哀。”
    言罢,高贵的牧猪人引着俄底修斯行走,
进入棚屋,让他下坐,在一堆柴蓬之上,
垫出块野山羊的皮张,取自他的睡床,
附着松乱的羊毛,巨大、深厚。俄底修斯欣喜于
所受的招待,开口发话,出声呼唤,说道:
“愿宙斯,陌生的朋友,和列位不死的神明,使你
得到潜心希愿的一切——你以此般盛情,欢迎我的到来。”
    听罢这番话,你,牧猪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
“我不能,陌生的客友,回拒一个生人,
即便来者的境况比你更坏。所有的生人浪者
都受到宙斯的保护;礼份虽然轻小,却会得到受者的珍爱,
我们所能给的东西,我们,待服于人的仆工,
心里总是揣着恐惧,畏于主子的权势,
新来的那帮壮汉。神明滞止了旧主的回归,不然,
我会得到他的关心爱护;他会给我财产,
一座房子,一片土地,一位受人穷追的妻子,
像一个好心的主人,施舍家里的帮仆,
后者辛勤为他工作,劳绩受到神的驱助。
正如神力对我一样,驱助我埋头苦干。所以,
主人定会给我许多好处,倘若他在此安度晚年。
可惜,他死了——但愿海伦断子绝孙,
全都死个精光,此女酥软了这么多壮勇的膝盖。
为了替阿伽门农雪耻,我的主人,偕同各位英豪,
前往出骏马的伊利昂,和特洛伊人拼战。”
    言罢,他当即束紧衫衣,用一根腰带,
走向猪栏,圈围着他的猪群,
选抓了两头,带人屋内,动手杀宰,
烧去猪毛,切成小块,挑上叉尖,
尽数炙烤,端来放在俄底修斯身前,
滚烫的肉块,就着烤叉,撒上雪白的大麦,
调出美酒,蜜一样酸甜,在一只象牙的兑缸,
下坐在俄底修斯对面,请他吃用,说道:
“吃吧,陌生的客人,将就我等奴仆们的
食餐,小猪的肉块;滚肥的肉猪供给求婚者们啖宴,
他们不忌神力的责惩,不带半点怜悯。
幸福的神明不喜残冷的举动,
他们褒奖正义,人间合理合宜的行为。
即便是无情的海盗,登陆异邦的
滩头,宙斯让他们抢获财富,
装满海船,扬长而去,回返家院——
即便是这些人,他们的心中亦兜着强烈的恐惧,
担心受到报复。所以,这帮求婚的人们或许听过神送
  的讯息,得知我主已惨死途中,不愿规规矩矩地
追求,亦不想回返自己家中,而是心安
理得地吞糜别人的财物,大大咧咧,以空扫为快。
他们杀宰牲畜,不是一头,亦不是
两头,在那宙斯送临的日日夜夜;
他们取酒如水,无节制地耗饮。
主人资产丰足,多得难以数计。无论在
黑色的陆架,还是在伊萨卡岛上,豪杰中
找不出比他更富的人选,即便汇聚二十个人的财富,
也比不上他的家产。现在,我要告说他的所有,让你听来。
陆架上,他有十二群牛,同等数量的绵羊,
同样数量的毛猪,以及同样多的山羊,熙熙攘攘,
由他雇用的外邦人和派去的劳工收放。
在这座岛上,它的边端,饲放着遍走的山羊,
十一群之多,放管者是受他信赖的仆投。
日复一日,每个牧人赶出一头山羊,进献给
求婚的人们,畜群中最好的肥羊;我
本人负责看管、守护这些猪群,和他们一样,
小心翼翼,选出最好的肥猪,送给他们饱餐。”
    牧猪人如此一番言告,俄底修斯静静地喝酒吃肉,
横吞暴咽,一言不发,心中谋划着求婚人的祸灾。
当他吃罢食物,满足了果腹的欲望,
牧猪人斟酒自己的杯中,氵普溢的酒浆,
递给他饮喝,后者接过酒杯,满心欢畅,
开口送出长了翅膀的话语,说道:
“告诉我,亲爱的朋友,那人是谁,用他的财富,把你买下,
如此殷实富有,权势显赫,如你说的那样?你说
他已人死身亡,为了给阿伽门农雪耻争光;告诉我,
或许我知晓此人,凭你介绍的情况,宙斯知道,
还有其他不死的神明,我是否见过此人,
能给你什么讯息——我漂走过许多地方。”
    听罢这番话,牧猪人,猪倌的头目,答道:
“不会有这样的来人,我的老先生,带着讯息,
使他的妻子信服,还有他心爱的儿郎。
漂落此地的浪人缺吃少穿,
信口开河,不愿把真情说讲,
每每来到此地,在伊萨卡落脚,
见着我的女主人,胡编乱造,后者
热情接应招待,询问所有的讯况,
悲哭自己的夫婿,泪珠滴下眼眶,像那
通常之举,一位哭悼的妻子,丈夫死在遥远的地方。
你也一样,老先生,或许会信口编出个什么故事,
倘若有人会给你一件衫衣,一领披篷,穿在身上。
然而,至于我的主人,狗和疾飞的兀鸟必定已撕去
他的皮肉,留下骨头,灵魂己弃离于他。或许,
鱼群已将他吞食,在那浩海大洋,尸骨
横躺在陆架的滩旁,深埋在沙堆下。
就这样,他已死在那边,使他的亲朋。在今生中,
痛苦悲伤,尤其是我,再也找不到
一位像他那样善好的主人,无论走向何方,
即便回到父母家中,那是我
出生的地方,双亲关心爱护,把我养大。
我亦不是为了他们,如此悲伤,尽管盼望
亲眼见到二位,在我的家乡;我的
思念萦系于俄底修斯,他已不在此地,
但即便如此,我的朋友,我亦尊讳
直言他的名字;他关顾我的生活,爱我至深,
在他心里。所以,我称他主人,尽管他已不在家里。”
    听罢这番话,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
“既然你绝口否定,亲爱的朋友,
认为他不会回返,心中总是不信多疑,
我将不会像那些人一样,说得随随便便;我要对你发誓,
告诉你俄底修斯正在归返。你要拿出酬礼,褒奖我
带来的喜讯,在他回到故乡,踏入家门的时候,
给我精美的衣裳,一件衫衣,一领披篷,穿着在身,
在此之前,尽管亟需,我不会接受你的馈送。
我痛恨有人信口胡言,就像厌恨死神的家门,
出于贫困的逼迫,说讲骗人的故事。让神明
作证,首先是宙斯,至尊的仙神,还有这好客的桌面,
以及豪勇的俄底修斯的炉盆——我来到此地,对着它恳
求——我说的一切都将兑现,俄底修斯将回返
家门,在将来的某时,今年之内,
当着旧月消蚀,新月登升的时候,
他将回到家里,杀敌报仇,倘若
有谁屈待他的妻子,羞辱他光荣的儿男。”
    听罢这番话,你,牧猎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
“老先生,你要我酬报带来的喜讯,我看此事永远不会兑现,
因为俄底修斯不会回返,跨入家门。静心
喝酒,让我们谈论别的事情。不要再
提及此事,我的内心一阵阵楚痛,
每当有人谈及我的恩遇,慷宏的主人。
至于你的誓言,我们可以把它忘掉,但我希盼俄底修斯
回来,此乃我的心愿,也是裴奈罗珮以及老人
莱耳忒斯和神一样的忒勒马科斯的愿望。
此刻,我为俄底修斯的儿子忒勒马科斯痛心,
难以抛却此份悲伤。神明使他像树苗似地茁长,
我想他会出类拔萃在凡人之中,不比
他父亲逊色,容貌和体形都非同寻常。
可惜不死者颠乱了他聪颖的心智,要不,
就是某个凡人——他外出寻访父亲的讯息,
前往神圣的普洛斯。傲慢的求婚人正伏藏
等待,在他归返的途中,使阿耳开西俄斯
的家族断子绝孙,销声匿迹在伊萨卡岛滩。
现在,我们只好让他听天由命,是让人逮着,
还是,凭藉克罗诺斯之子的护佑,脱险生还。
来吧,老先生,叙叙你的悲苦,
告诉我,真实地告诉我,使我了解这一切。
你是谁,你的父亲是谁?来自哪个城市,双亲在哪里?
乘坐何样的海船到来?水手们如何
把你送到此地,而他们又自称来自何方?
我想你不可能徒步行走,来到这个国邦。”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
“好吧,我将准确地回话,把一切合答。
但愿这里有足够的食物和香甜的醇酒,
供你我两个,在这个棚屋,
静静地吃用,其他人劳作在棚外的牧场——
如此,我便可讲上一个整年,仍然
遭不尽过去的往事,心中的悲伤,
我所经受的艰难,出于神的愿望。
我的家乡在克里特,丰广的地域;
我乃一个富家之弟,和父亲的其他儿男一样,
在宫居里长大,但他们是合法的子嗣,
由婚配的妻子生养,而我的母亲却是个买来的女人,
他的情妇——尽管如此,我却和他的嫡子一样,受到
卡斯托耳的钟爱,呼拉科斯的儿子,我声称他是我的亲爹。
当时,克里特人敬他,在那片地面,如同
敬神一样,尊慕他的富有和权势,生养了光荣的儿郎。
其后,咳,死的精灵把他逮着,送往
哀地斯的府居,骄豪的儿子们
摇动阄石,分掉他的家产,
给我一个极小的份子,连同栖居的住房。
但是,我得娶了一房妻子,从一个地产丰足之家,
仗着我的人品,既非卑鄙的俗夫,又不曾
逃离战场。现在,昔日的豪强已离我而去,
然而,我想,如果你察看庄稼的秆茬,便可推知
丰收时颗粒饱满的景状。从那以后,我历经艰难,
但阿瑞斯和雅典娜给我勇气,横扫
千军的力量。每当挑出最好的战勇,
藏兵伏击,给敌人谋送灾难,
我那高豪的心灵从来不知何为死亡,
总是第一个奋起搏杀,远在伙伴们前头,出枪
撂倒敌人,只要他的双脚被我的腿步赶上。
战斗中,我就是这么勇敢;然而,我不善农地里的劳作,
还有家中的琐事,虽然那是人们养育光荣的孩儿的地方。
我爱木浆推送的海船,一生如此,还有
疆场上的搏杀,扔出杆面光滑的投枪,射出羽箭,
可怕的东西,别人见后心惊胆战,而我却乐于
把它们玩耍。一定是神明,我想,在我心中注入此般
情感——不同的人们喜做不同的事情,你说对吧?
在阿开亚人的儿子们登船去往特洛伊之前,
我曾九次带兵出袭,乘驾破浪疾行的海船,
荡击异邦的生民,抢获大量的财物,从中
挑出许多所得,凭我喜欢,又在以后的分摊中进益丰广,
所以,我的家产迅速积聚;从那以后,
我赢得了克里特人的尊从,他们的敬怕。
当沉雷远播的宙斯谋设了那次可恨的
远征,那场酥软了许多战勇膝盖的恶仗,
他们催我出战,偕同著名的伊多墨纽斯,
统领船队,进兵伊利昂。此事回拒
不得,公众的舆论相当苛烈,逼顶着我们出发。
一连九年,我们,阿开亚人的儿子们,战斗在那边,
在第十年里,攻陷了普里阿摩斯的城堡,驾船
离去,被一位神明驱散了船队。然而,
多谋善断的宙斯置设了更多的苦难,给我这不幸的凡人。
我国居家中,领略天伦之乐,和我的孩儿和
婚娶的妻子,享用我的财富,如此仅仅一月,我的
内心便驱使我整备海船,出门远航,
前往埃及,带着神一样的伙伴。
我整出九条海船,船员们迅速集聚,
一连六天,豪侠的伙伴们开怀
吃喝,由我提供大量的牲畜,
让他们敬祭神明,整备丰足的宴餐。
到了第七天上,我们登坐船板,从宽阔的克里特
出发,由明快、顺疾的北风推送,
走得轻轻松松,像顺流而下,海船
无一遭损,我等亦平安无事,静坐船中,
任凭海风和舵手的驾导,无病无恙。
及至第五个白天,船队驶入埃古普托斯奔涌的水流,
我将弯翘的海船停驻该河的边旁,
命嘱豪侠的伙伴们留等原地,
近离船队,看守海船,同时
派出侦探,前往哨点监望。然而,
伙伴们受纵于自己的莽荡,凭恃他们的蛮力,
突起奔袭,掠劫埃及人秀美的
田庄,抢走女人和幼小无助的孩童,
杀死男人,哭喊之声很快传入城邦。
城里的兵民惊闻喊声,冲向我们,在黎明
时分,成群的车马,赴战的步兵,塞满了平野,
到处是闪烁的铜光;喜好炸雷的宙斯撒下
邪恶的恐惧,在我的伴群之中,谁也没有那份胆量,
站稳脚跟,开打拼斗,凶狠的敌人围逼在四面八方。
敌兵杀人甚众,我的伙伴,用锋快的青铜,
掳走另一些部属,充作强迫劳役的奴工,
但宙斯亲自赐送急智,在我的
心中——我宁愿在那时遇会死的命运,
在埃及人的国土,日后亦可少受许多苦难。
我迅速行动,摘下铸工精致的盔盖和硕大的盾牌,
分别从我的脑门和肩头,丢下枪矛,落出手中,
跑向王者身边,他的马车,亲吻
他的膝盖,紧紧抱住它们;国王心生怜悯,免去我的死亡,
让我坐在他的车上,带着个呜咽抽泣的俘虏,撤兵还家。
许多人冲上前来,手握(木岑)木杆的枪矛,
急切地意欲夺杀,风风火火,怒不可遏,
但王者替我挡开他们,畏恐于宙斯的愤怒,
浪走它乡之人的护佑,比谁都痛恨歪道的做法。
我在那留居七年,积聚了许多财物,
埃及人个个拿出东西,给我的礼送。
随着时光的移逝,我们进入了第八个年头,
其时,我遇见一位腓尼基人,行骗的高手,
贪财的无赖,已使许多人吃受苦头。
他花言巧语,骗我上当,随他同行,
前往胖尼基地面,那里有他的家居,他的财物。
我在那儿居住,呆了十二个足月;
但是,当时光的消逝磨过年头的末尾,
季节的转换开始新的循回,他带
我踏上破浪远洋的海船,前往利比亚,
谎言要我帮忙,运送他的货物,但真正的目的
却是要把我卖到那里,赚取一大笔财富。
我随他上船,出于被迫,疑团满腹。
轻快、顺疾的北风推船向前,沿着大海的中路,
遥对克里忒的滩沿——其时,宙斯正心谋死亡,给这帮
渡海的人们。我们撇下克里特海岛,眼前无有别的
陆岸,只有天空一顶,汪洋一片——
克罗诺斯之子卷来灰黑的云朵,压罩着
深旷的木船,大海变得乌黑森严。
海上雷电交加,来自宙斯的抛甩,砸捣我们的海船,
被克罗诺斯之子的响雷打得不停地旋转,
填满了硫磺的硝烟。船员们摔出海船,
像一群鸥鸟,被海浪冲碾,围着
乌黑的海船,被神明夺走了回家的企愿。
幸好宙斯亲自关怀,虽然我心中痛烦,
将那乌头木船上粗大的桅杆放入我的手中,
让我逃离死难,紧紧抱着长桅,
随波逐浪,面对凶猛的风吹。
我漂游了九天,到了第十天上,一个乌黑的夜晚,
峰涌的巨浪把我冲上塞斯普罗提亚的海滩。
塞斯普罗提亚人的王者,英雄菲冬,
将我收纳,不问报酬——他的爱子见我遇难,
憔悴不堪,遭受疲倦和冷风的折磨,伸出双手,
将我扶起,引路前往父亲的房居,
替我穿上衣服,一件衫衣,一领披篷。
正是在他的宫中,我听到俄底修斯的讯息。国王说
他曾宴请和结交此人,在他回乡的途中,
让我赏看俄底修斯的财富,所有的聚收,
有青铜、黄金和艰工冶铸的灰铁,数量之巨,
足以飨享他的后人,直到第十代重孙,
如此众多的财物,收藏在王者的宫中。
他说俄底修斯去了多多那,求听
宙斯的意愿,从那棵神圣、枝叶高耸的橡树,
问知如何返回家乡,富足的伊萨卡,是
秘密行抵,还是公开登岸——离家的时间已有那么长远。
他亲口发誓,当着我的脸面,泼出奠神的醇酒,
在他屋里,告知木船已被拖下大海,船员们正操桨以待,
载送俄底修斯,返回亲爱的故园。但
在此之前,他让我先行上路,因为碰巧有一条
塞斯普罗提亚人的海船,前往杜利基昂,盛产小麦的地方。
所以,他命嘱船员们把我捎上,带给国王阿卡斯托斯,
要他们小心关照,但这帮人心怀邪念,
打我的主意——如此,我还有要受的苦难。
当破浪大洋的海船远离陆岸,
他们当即谋想盘算,决意把我卖作奴隶,
剥去我的衣服,我的衫衣和披篷,
还之以一领旧篷,一件破旧的
衣衫,就是这身衣裳,你已看在眼前。
黄昏时分,他们抵达阳光灿烂的伊萨卡,
把我紧紧捆绑在凳板坚固的船上,
用一根编绞的绳索,而后离船上岸,
急急忙忙地吃过晚饭,在大海的滩沿。
其时,神们亲自解开捆我的绳子,
不费吹灰之力;我用破篷遮住头脸,
滑下装卸用的溜光的条板,胸肩隐下
海面,挥开双臂,争泳向前,
很快出水上岸,避离了那帮人汇聚的地点。
我朝着岛内潜行,蹲伏在一片枝叶密匝的
灌木丛里,那帮人大声喊叫,
四处寻找,觉得徒劳无益,
停止搜索,转身回走,登上
深旷的海船——一定是神明助信,将我隐藏,
轻而易举;亦是他们带引,使我来到你的牧舍,
见着一位通情达理的好人。看来,我还有存活的机缘。”
    听罢这番话,你,牧猪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
“咳,不幸的陌生人,你的话颠腾翻绞着我的心胸,
告诉我这些细节,如何经受苦难,漂流在外。
尽管如此,我认为其中仍有部分虚构,有关俄底修斯的
叙述,不能使我信服。为何徒劳无益他说谎,一个像你
这样处境艰难的浪人?告诉你,我知晓事情的真相,
关于主人的还家。神们痛恨于他,所有的
神明,不让他阵亡在特洛伊人的故乡,
或长眠在朋友怀里,经历过那场战杀——
如此,阿开亚全军,所有的兵壮,将给他堆垒坟茔,
使他替自己,也为儿子,争得传世的英名,巨大的荣光。
但现在,凶横的风暴已把他席卷,死得不光不彩。
至于我,我避居此地,看守猪群,不进
城里,除非谨慎的裴奈罗珮传我
前往,倘若有人带来讯息,从海外的什么地方。
其时,人们围坐在来者身旁,询问各种细节,
无论是关心他的伴仆,悲念久久离家的主人,
还是兴高采烈的食客,吞糜别人的财产,不付报偿。
对此类盘索询问,老实说,我已失去兴趣,
自从那回被一个埃托利亚人逛骗,告说虚假的
故事。此君杀人故乡,浪迹广袤的大地,
来到我家,受到殷勤的接待。他说
曾见过俄底修斯,和伊多墨纽斯一起,置身
克里特人之中,修缮遭受风暴击损的海船,
声称主人将要回返,不在夏日,便在秋时,
带着许多财物,连同神一样的伙伴。
请你注意,悲断愁肠的老人,别忘了神明送你
前来,不要瞎编谎言,骗取我的欢心。
我的热情,对你的招待,并非因为你讲了这些,
而是因为惧怕宙斯,护客的尊神,和发自内心的怜悯。”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
“看来,你确是生性多疑。即便立下
誓证,我亦不能使你听从,使你相信。
来把,我们可订下协约,让拥居
俄林波斯的神明督察双方执行。
倘若你主回返家乡,他的宫居,
你要给我一件衫衣,一领披篷,穿着在身,送我
上路,前往杜利基昂,我心想往之的去处;
但是,假如你主不得归返,与我的言告不符,
你可遣出伙伴,把我扔下兀挺的峭壁,
以此警告后来的乞者,不要谎言欺骗。”
    听罢这番话,光荣的牧猪人开口答道:
“哈,我的朋友,这将是我的美德,为我争得荣誉,
在凡人之中,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倘若我把你引进棚屋,先是热情招待,
继而把你杀了,夺走你心爱的生命,然后
开口祈祷,对宙斯,克罗诺斯之子,带着愉快的心情!
好了,好了,现在是吃饭的时候,但愿伙伴们即刻到来,
以便在这棚屋之内,整备可口的食餐。”
    就这样,他俩一番谈说,你来我往,
与此同时,牧猪的伙伴们从外面回返,把
猪群扰人栏圈,在它们熟悉的地方睡躺过夜,
后者拥挤着哄走,呼呼噜噜的噪声响声一片。
光荣的牧猪人见状,对着伙伴们叫喊:
“弄出一条最好的肥猪,让我宰了,招待来自远方的
客人,也好让我等自己欣享一番,我们,
长期承受苦劳的艰难,放养长牙白亮的肥猪,
让别人吞吃劳作的成果,不付酬金。”
    言罢,他挥起无情的铜斧,劈开木段,
伙伴们抓来一头五年的肉猪,极其肥壮,
让它站在火堆前面。牧猪人不曾忘记
不死的神明,怀揣一颗通达事理的心灵,
动刀割下鬃毛,从白牙利齿的肥猪的头顶,丢人
柴火,作为祭仪,敬祷所有的神明,
让精多谋略的俄底修斯回返家园。随后,
他挺直腰板。从身边抓起一根橡树的柴棍,举手打击,
捣出生命的魂息,从猪的躯体;众人杀了肥猪,烧去
猪毛,肢解猪身。牧猎人割下肉块,从猪的四肢,
头刀的祭物,放在厚厚的肥膘上面,
撒上食用的大麦,扔入火堆。接着,
他们把所剩部分切成小块,用叉子
挑起来仔细炙烤后,脱叉备用,
堆放在盆盘里面。牧猪人
起身分放,心知食份应该公允,
将所有的烤肉放作七份,留出
其中之一,开口作诵,敬祭水仙和赫耳墨斯,
迈娅的儿子,其余的均分众人,
但将一长条脊肉让给俄底修斯,以示尊褒,
割自白牙的肥猪,偷悦主人的心胸。
其时,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说道:
“但愿父亲宙斯爱你,欧迈俄斯,就像我喜欢
你一样;你给我上好的美食,尽管我是个潦倒的流浪汉。”
    听罢这番话,你,牧猎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
“吃吧,我的客人,享用我们的食物,就着
这些份餐。神明给出什么,亦可不给什么,给与
不给,全凭他的喜恶;神明没有做不到的事儿。”
    言罢,他将头刀割下的熟肉敬祭长生不老的神祗,
然后倒出闪亮的醇酒,给俄底修斯,城堡的荡击者,
递出酒杯,放入他手中,弓身坐下,对着自己的份子。
墨萨乌利俄斯分送着面包,牧猪人自己
搞来的工仆,当主人离家在外的时候,
不经女主人和年迈的莱耳忒斯资助,
从塔菲亚人那边买来,用自己的财物支付。
其时,他们伸出双手,抓起眼前的肴餐。
当他们满足了吃喝的欲望,
墨萨乌利俄斯收走食物,众人赶忙
离去睡觉,装着满肚子猪肉面包。
    那是个气候恶劣的夜晚,无有月光,宙斯降下
整宿的落雨,西风狠吹不停,卷着湿淋淋的水雾。
俄底修斯开口说话,心想试探牧猪的人儿,
是否会取下身上的披篷,送作他的被盖,或
催命他的某个朋伴,奉献出手,因他由哀地关心客人的一切:
“听我说,欧迈俄斯,还有你们,他的朋伴,
我想作点自我吹嘘,狂迷的酒力驱使我
告言。醇酒使最明智的人歌唱,
咯咯地嬉笑,诱使他荡开舞步,
讲出本该闭口不说的话儿。但现在,
既然话题已经挑开,我想还是一吐为快。
但愿我能重返青壮,浑身是劲,像当年
那样,在特洛伊城下,我们谋备和率导了一次伏击。
俄底修斯乃统兵的首领,另有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劳斯
和我,作为排名第三的头领——他们邀我参战。
我们来到城下,面对陡峻的墙垣,
围着墙边伏躺,顶着甲械的重力,在那
泥泞的地面,芦草丛生的水泽,长着虬密的
灌木,挨受气候恶劣的夜晚,北风劲吹,
天寒地冻,雪片飞舞,冷得像落霜
一般,冰条沿着盾边封结。
伏点上,人们全都裹着披篷和衫衣睡躺,
舒闲安逸,用盾牌盖住双肩,
只有我,粗心大意,出行前忘带披篷,留给了
我的伙伴,根本不曾想到会感觉如此冰寒,
随军前来,只穿一件闪亮的腰围,带着盾牌。
当黑夜转入第三部分,星宿移至天空的另一端,
我对俄底修斯说话,用手肘推挪他的躯干,
后者躺在我身边,当即注意到我的言谈:
‘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
我将就此离开人间,受不了此般
严寒。我没有披篷;神力迷糊了我的心智,
使我只穿一件单衣。眼下,我只有等受死难。’
    听我言罢,他当即想出一个主意,在他心里——
如此人杰,擅能智辩,精于战击——
压低声音,对我发话,说道:
‘别出声,别让其他阿开亚人听见。’
随后,他用臂肘撑起脑袋,开口说道:
‘听着,我的朋友们。熟睡时,一个神圣的梦幻进入了
  我的脑袋。
我们已过远地离开船队。最好能去个人,报告军情,
向阿伽门农,阿特柔斯之子,兵士的牧者,这样,
他或许会派出更多的战勇,离开船边,和我们会面。’
    “他言罢,索阿斯当即跳将起来,安德莱蒙
之子,拔腿出走,甩下紫色的披篷,
一路跑去,朝着海船。我在他的篷衣里躺下,
心满意足,直到黎明登上金座的晨间。
咳。但愿我能重返青壮,像那时一样,浑身是劲,
如此,某个牧猪的汉子,在这棚屋之内,便会给我一
  领披篷,
出于两个原因:为了表示友善,亦为尊慕一位骠勇的豪杰。
眼下,人们小看于我,只因我穿了这身脏烂的衣衫。”
    听罢这番话,你,牧猪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
“你讲了个绝好的故事,老先生;你
用词贴切,不曾离题瞎扯,故而不会没有收益。
你将不会缺衣少穿,或短缺其他什么,
一位落难的祈求者可望得到的帮助,从遇见的生人手中——
至少今晚如此;明天早晨,你将重新穿裹自己的破旧。
我们没有许多可供替换的衫衣
披篷,每人只有一套穿用。然而,
当俄底修斯心爱的儿子回来,他会
给你穿着的衣裳,一件衫衣,一领披篷,
送你出门,前往要去的地方,不管何处,受心魂的驱怂。”
    言罢,他跳将起来,铺下一方睡床,傍着
柴火,扔上绵羊和山羊的皮毛。
俄底修斯弯身躺下,欧迈俄斯给他盖上一领披篷,
硕大、厚实,用主把它留在身边,作为备用的
衣物,在那冰冷的冬天,刺骨的寒流袭来的时候。
    于是,俄底修斯合眼睡觉,年轻的
牧人们躺在他身旁,但牧猎人却
不愿丢下猪群,舒怡地躺在里面,
整备一番,走出棚门;俄底修斯心里高兴,得知
牧猎人如此尽责,看护他的财产,在他离家的时候。
首先,牧猪人挎上锋快的背剑,在宽阔的肩头,
穿上一件特厚的披篷,挡御寒风,然后
拿起一张硕大的毛皮,取自滚肥的山羊,
抓起一杆锋快的标枪,防御人和狗的扑打,
迈步走去,躺在长牙白亮的猪群睡觉的圈边,
在一处挡避北风的地方,悬伸的石岩下。
 楼主| 发表于 2023-1-28 13:38:56 | 显示全部楼层
奥德赛

第十五卷

    其时,帕拉丝·雅典娜前往宽广的
拉凯代蒙,提醒闪光的忒勒马科斯,心胸豪壮的
俄底修斯的儿子,急速起程,动身还家。
她发现忒勒马科斯正和奈斯托耳豪贵的儿子一起,
睡在前厅里,光荣的墨奈劳斯的宫居。
奈斯托耳之子睡得深酣舒畅,但
忒勒马科斯却难以欣享睡眠的甜香,在
那神赐的夜晚,担心父亲的安危,焦思了一个晚上。
灰眼睛雅典娜站在他近旁,开口说道:
“不宜久离家门,忒勒马科斯,浪迹海外,
抛下你的财产,满屋子放荡不羁的
人们。不要让他们分尽你的家产,吃光
你的所有,使你空跑一场,这次离家的航程。
赶快行动,催请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送你
出走,如此,你可见到雍贵的母亲,还在
家中,须知她的父亲和兄弟正催她重嫁,
婚配欧鲁马科斯,后者已拿出大量的礼物,
求婚者中无人比攀,并把追娶的财礼增加。
不要让一件财物离走你的家门,违背你的愿望。
你知道女人的胸境,她的性情,总想
增聚夫家的财产,她所婚附的男子,
忘却前婚的孩儿,还有原配的丈夫,
死去的亲人,不闻不问。所以,
回到家后,你要采取行动,把一切托付给
家中的女仆,在你看来最可信的一位,
直到神明告你,谁是你尊贵的夫人。
此外,我还有一事相告,你要牢记心上。
求婚者中最强健的人们正埋伏等候,出于敌意,
在那片狭窄的海域,两边是伊萨卡和萨摩斯的岩峰,
盼想把你杀了,抢在你回家之前。然而,
我想他们不会如愿,相反,用不了多久,泥土便会把
他们中的某些人覆盖,这帮求婚的人们,正吃耗你的所有。
你必须拨开坚固的海船,远离那些海岛,
摸黑前行,日夜兼程,那位关心和
助佑你的神明会送来顺吹的海风。
当抵达最近的岸点,伊萨卡的滩头,
你要送出海船,连同所有的伙伴,让他们回城,
而你自己则要先去牧猎人的住地,
此人看养你的猪群,对你的感情善好真诚。
你可在那里过夜,但要命他进城,
对裴奈罗珮转告你的信息,告诉她
你已安然回返,从普洛斯回返家门。”
    言罢,女神就此离去,返回巍峨的俄林波斯;
忒勒马科斯弄醒奈斯托耳之子,从香熟的睡境,
用他的脚跟,挪动睡者的身躯,说道:
“醒醒,裴西斯特拉托斯,奈斯托耳之子,牵出蹄腿
坚实的驭马,套人轭架,以便踏上回返的途程。”
    裴西斯特拉托斯,奈斯托耳之子,开口答道:
“尽管你我企望登程,忒勒马科斯,我们却不能
走马乌黑的夜晚;别急,马上即是拂晓时分。
再等等,等到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劳斯,以枪矛
闻名的英雄,给你送来礼物,放入马车,
说出告别的话语,用和善的言词送我们登程。
客友会终身不忘接待他的主人,
不忘他待客的心肠,真挚的情分。”
    他言罢,黎明很快登上金铸的宝座。
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起身离床,从
长发秀美的海伦身边,走向他们。
俄底修斯的爱子见状,当即
套上闪亮的衣衫,穿着在身,
名门的公子,搭上一领硕大的披篷,
在宽厚的胸肩,迎上前去,站在主人身边,
忒勒马科斯,神样的俄底修斯的爱子,开口说道:
“杰卓的墨奈劳斯,阿特柔斯之子,民众的首领,
现在,你可送我上路,日程心爱的故土,
此刻,我的内心焦盼着回返家中。”
    听罢这番话,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答道:
“我绝不会要你延留此地,忒勒马科斯,
倘若你亟想回归。我不赞成
待客的主人过分盛情,也讨厌有人
对客人恨之入骨,漠不关心。凡事以适度为宜。
催促不愿起行的客人出走固然不好,
迟国急于回返的客人居住同样强违人情。
妥当的做法应是欢待留居的客人,送走愿行的宾朋。
不过,还是请你再呆一会,让我送来精美的礼物,放入
车里,使你亲眼目睹;我将命嘱女人们
整治食餐,在我的厅堂——家中的储备丰足。
宴食包蕴尊誉和光荣,亦使人体得受稗益,
食后,人们可驱车远行,奔走在无垠的大地上。
所以,倘若你愿想穿走赫拉斯和阿耳戈斯的腹地
让我和你同行,我将套起马车,充作
你的向导,穿走凡人的城市,谁也不会
让我们空手离去,都会拿出礼品,让
我们带着出走,一个三脚鼎锅,或一口大锅,
铜铸的精品,也许是一对骡子,一只金杯。”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杰卓的墨奈劳斯,阿特柔斯之子,民众的首领:
我更愿即刻回家,因为出门之时,
我不曾托付谁个,看守家中的财物。
我不能寻找神样的父亲不着,反倒送了自家性命,
或让珍贵的家产盗出我的宫府。”
    听罢此番说告,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
即刻嘱咐妻子和所有的女仆整治
食餐,在他的厅堂——家中的储备丰足。
其时,波厄苏斯之子厄忒俄纽斯起身离床,
来到他们跟前,他的家居离此不远。
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要他点起柴火,
炙烤畜肉,后者听罢谨遵不违。
与此同时,墨奈劳斯走下芬芳的藏室,
并非独自一人,由海伦和墨枷彭塞斯陪同。
他们来到储放家珍的藏室,
阿特柔斯之子拿起双把的酒杯,
嘱告墨林彭塞斯提拿银质的
兑缸,海伦行至藏物的箱子,站定,
里面放着织工精致的衫袍,由她亲手制作。
海伦,女人中的佼杰,提起一领织袍,
精美、最大、织工最细,像
星星一样闪光,收藏在衫袍的底层。
他们举步前行,穿走厅屋,来到忒勒马科斯
身边,棕发的墨奈劳斯开口说道:
“忒斯马科斯,愿宙斯,赫拉炸响雷的夫婿,
实现你的心愿,回归家中;我已从
屋里收藏的所有珍宝中,拿出一件
最精美、面值最高的佳品,给你带走。
我要给你一只铸工精美的兑缸,纯银的
制品,镶着黄金的边圈,
赫法伊斯托斯的手工,得之于西冬尼亚人的王者。
英雄法伊底摩斯的馈赠——返家途中,我曾在
他的宫里栖留。作为一份礼物,我要以此相送。”
    言罢,英雄,阿特柔斯之子,将双把的
酒杯放入他手中;强健的墨林彭塞斯拿出
兑缸,闪着白亮的银光,放在他
面前。美貌的海伦站在他身边,
手捧织袍,出声呼唤,开口说道:
“我亦有一份礼送,亲爱的孩子,使你记住
海伦的手工,在那喜庆的时刻,让你婚娶的
妻子穿着。在此之前,让它躺在你的家里,
让你母亲藏收。我愿你高高兴兴地回到
世代居住的乡园,营造坚固的房宫。”
    言罢,海伦将衫袍放入他手中,后者高兴地予以接收。
王子裴西斯特拉托斯拿起礼物,放入
车上的箱篮,心中默默羡赏每一份礼送。
棕发的墨奈劳斯引着他们走回宫殿,
两位年轻人人座在靠椅和凳椅上头。
一名女仆提来绚美的金罐,
倒出清水,就着银盆,供他们
盥洗双手,搬过一张溜光的食桌,放在他们身旁。
一位端庄的家仆提来面包,供他们食用,
摆出许多佳肴,足量的食物,慷慨地陈放。
波厄苏斯之子站在近旁,切下肉食,按份发放,
而光荣的墨奈劳斯的儿子则斟出醇酒,在他们的杯中。
食者伸出双手,抓起眼前的佳肴。
当他们满足了吃喝的欲望,
忒勒马科斯和奈斯托耳光荣的儿子
套起驭马,登上铜光闪亮的马车,
穿过大门和回声轰响的柱廊。
棕发的墨奈劳斯跟着出来,阿特柔特之子,
右手端着金杯,装着甜美的酒浆,
让他们,在上路之前,泼洒祭神。
他站在车前,开口祝愿,说道:
“再见吧,年轻人!转达我的问候,给奈斯托耳,
民众的牧者;他总是那么和善地待我,像一位父亲,
在过去的年月,我们阿开亚人的儿子,战斗在特洛伊
  大地上。”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请放心,神育的英雄,到那以后,我们将
转告你说的一切。但愿我还能面告
俄底修斯,回到伊萨卡地面,在我们宫中,
告诉他我从你这边回返,受到极为友好的
款待,带回许多珍贵的礼物。”
    话音未落,一只飞鸟出现在右边的上空,
一只雄鹰,爪上掐着一只巨大的白鹅,一只
驯服的家禽。逮自屋前的庭院。男人和女子
追随其后,高声叫喊,山鹰飞临人群的上空,
滑向右边,驭马的前面,众人见后
笑逐颜开,感觉心情舒畅。
奈琉斯之子裴西斯特拉托斯首先开口,说道:
“卓著的墨奈劳斯,民众的首领,请你指释
神的告示,是给你,还是给我俩的讯兆?”
    他言罢,嗜战的墨奈劳斯沉默
思索,以便作出合宜的回答,但
长裙飘摆的海伦先他开口,说道:
“听着,听听我的释告,按照不死者的启示,
在我心中,我想此事会成为现状。正如
雄鹰从山上下来——那是它的祖地,生养
它的地方,抓起喂食院中的白鹅,
漂游四方的俄底修斯,历经磨难,
将回家报仇。或许,他已置身
家中,谋划灾难,给所有求婚的人们。”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愿宙斯,赫拉炸响雷的夫婿,使之成为现状!
如此,即便回返家中,我将对你祈祷,像对一位女神。”
    言罢,他举鞭策马,后者迅速起步,
急切冲跑,穿过城市,扑向平野,
摇动肩上的轭架,一天不曾息脚。
    其时,太阳西沉,所有的通道全都漆黑一片。
他们抵达菲莱,来到狄俄克勒斯的家院,
阿尔菲俄斯之子俄耳提洛科斯的儿男,
在那里过夜,受到主人的礼待。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
他们套起驭马,登上铜光闪亮的马车,
穿过太门和回声隆响的柱廊,驭手
扬鞭催马,后者撒腿飞跑,不带半点勉强。
他们很快抵达普洛斯,陡峭的城堡,
忒勒马科斯对奈斯托耳之子说道:
“不知你能否同意我的见解,奈斯托耳之子,实现
我的企愿?我俩是否可出言声称,你我乃终身的朋友,
承续父辈的友谊,也作为同龄的伴朋——
这次旅程紧固了我们间的情分。所以,
宙斯哺育的王子,不要驱马跑过我的海船,让我
在那儿下车,恐防好心的老人,出于待客的盛情,留我
呆在宫里,违背我的愿望。我必须就此出发,尽快回程。”
    他言罢,奈斯托耳之子静心思考,
如何得体地允诺朋友的敦请,将此事做好。
经过一番权衡,他觉得此举佳妙,于是
掉过马车,朝着快船奔跑,前往海边的滩头,
搬下绚美的礼物,放上船尾,
衣服、黄金,墨奈劳斯的赠送,
开口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催促忒勒马科斯登程返航:
“赶快上去,催督所有的伙伴登船,
在我带着送给老人的信息,回家之前。
我知晓他的脾气,我的心灵知道,
他的性情该有多么倔傲;他不会让你离去,
将会亲自赶来,召你回宫——我相信,他不会来而复返,
没有你的伴同;他会怒火满腔,不管你说出什么理由。”
    言罢,他赶起长鬃飘洒的骏马,
回返普洛斯人的城堡,很快回到家中。
忒勒马科斯开口招呼伙伴,发出命令:
“朋友们,整妥所有的索具,在停置的黑船,
让我们踏上船板,启程回还。”
    众人认真听过训告,服从了他的命令,
迅速登上海船,坐人桨位。就这样,
当他忙忙碌碌,启口诵祷,在船尾边旁,
祝祭雅典娜的时候,滩边走来一位浪者,
从远方的阿耳戈斯过来,在那欠下一条人命,出逃在外。
他曾是一位卜者,按血统追溯,是墨朗普斯的后代。
墨朗普斯曾居家普洛斯,羊群的母亲,
族民中的富人,拥有高大宏伟的房院。
但后来,他浪走异乡,逃出自己的国度,
心胸豪壮的奈琉斯,活人中最高傲的汉子,
强夺了他的所有,丰广的家产,拥占了
一年。与此同时,墨朗西普斯被囚在夫拉科斯的家院,
带着紧箍的禁链,遭受深重的苦难,
为了带走亲琉斯的女儿,极度疯迷的作为,
复仇女神,荡毁家院的厄里努丝,使他神志昏乱。
然而,他躲过了死亡,赶出哞哞吼叫的牛群,
从夫拉凯,前往普洛斯,回惩了神一样的
奈琉斯的残暴,带走姑娘,送入
兄弟的房府,自己则出走海外,来到
马草丰肥的阿耳戈斯,命定要去的地域,
在那儿落脚,统治许多阿耳吉维生民。
他娶下一名女子,盖起顶面高耸的房居,
有了孩子,门提俄斯和安提法忒斯,强健的汉子。
安提法忒斯生养一子,心胸豪壮的俄伊克勒斯,
后者得子安菲阿拉俄斯,驱打军阵的首领,
带埃吉斯的宙斯和阿波罗爱之甚切,给了他
每一分恩宠。但他不曾临及老年的门槛,
死在塞贝,只因妻子受了别人的贿赂。
他亦得养子嗣,阿尔克迈昂和安菲洛科斯。
门提俄斯有子波鲁菲得斯和克雷托斯,
但享用金座的黎明带走了后者,视其
俊美,让他生活在不死的神明之中。
安菲阿拉俄斯死后,阿波罗使心志高昂的
波鲁菲得斯成为卜者,凡生中远为出色的人杰。
出于对父亲的恼怒,他移居呼裴瑞西亚,
在那落脚,为所有的民众释卜凶吉。
    其时,正是此人的儿子,塞俄克鲁墨诺斯是他的
大名,前往站在忒勒马科斯身边,见他正
泼出奠酒,在乌黑的快船边祈祷神明,
来者就近发话,用长了翅膀的言语:
“亲爱的朋友,既然我已发现你在此祀祭,
我恳求你,以此番祭神的礼仪和神灵的名义,
看在你的头颅和随你同行的伙伴份上,
告诉我,真实地告诉我,不要隐晦,
你是谁,你的父亲是谁?来自哪个城市,双亲在哪里?”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好吧,朋友,我会准确地回话,把一切告答。
我居家伊萨卡,俄底修斯是我的父亲,倘若
他曾经活在世上。现在,他一定已经死去,死得凄楚
悲伤。所以,乘坐乌黑的海船,带着伙伴,
我来访此地,探询父亲的消息,他已久离家门。”
    听罢这番话,神样的塞俄克鲁墨诺斯答道:
“我也一样,离乡背井,因为杀了一条人命,畏于
同族中的生民,他有许多亲戚兄弟,居家
马草丰肥的阿耳戈斯,在阿开亚人中权势隆烈。
为了避免死亡和乌黑的命运,死在那帮人手里,我逃出
该地,因为这是我的命数,在凡人中流离。让我
登上你的海船,接受我的请求,作为一个逃离的难民——
否则,他们会把我杀了;我知道,他们正在后面紧追。”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既如此,我自然不会乐意把你挡离线条匀称的海船。
来吧,和我们一起出发,在我们家乡,享用我们的所有,
  你将受到礼遇。”
    言罢,忒勒马科斯接过他的铜枪,
放躺在弯翘海船的舱板上,
然后抬腿破浪远洋的海船,
下坐船尾之上,让塞俄克鲁墨诺斯
坐在身旁。伙伴们解开尾缆,
忒勒马科斯高声催喊,命令他们
抓紧起帆的绳索,后者闻讯而动。
竖起杉木的桅杆,插入
空深的杆座,用前支索牢牢定团,
手握牛皮编织的索条,升起雪白的篷帆。
灰眼睛女神雅典娜送来推动船尾的顺风,
呼啸着冲下晴亮的气空,以便催动海船
全速向前,跑完全程,穿越咸涩的洋面。
他们驶过克鲁诺伊,掠过水流清澈的卡尔基斯;
其时,太阳下沉,所有的海道全都漆黑一片。
海船迅猛向前,乘着宙斯送来的疾风,掠过菲埃,
闪过秀美的厄利斯,厄利斯人镇统的地面。
其后,忒勒马科斯导船直奔尖突的海岛[注],
心中盘想此行的凶吉,是被人抓捕,还是避死生还。
    与此同时,俄底修斯和高贵的牧猪人
正置身棚屋,食用晚餐,由牧人们陪同。
当他们满足了吃喝的欲望,
俄底修斯开口说话,意欲试探牧猪的人儿,
是愿意继续盛情款待,邀他留住
农庄,还是打算催他出走,前往城里:
“听我说,欧迈俄斯,还有你等各位伙伴,
我愿想离开此地,在黎明时分,前往城里,
求施行乞;我不想成为累赘,给你和你的伙伴增添麻烦。
只须给我一些有用的劝告,派给一位热心的向导,
送我进城。我将乞行城里,出于
果腹的需要,兴许有人会给我一杯水,一小块面包。
我将行往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的府居,
带着给谨慎的裴奈罗珮的讯告;
我将和骄蛮的求婚人厮混,看看他们
是否会从成堆的好东西里拿出点什么,给我一顿食肴。
我可当即提供高质量的服务,无论他们吩咐什么,要
我效劳。我将告说此事,你可认认真真地听着:
得益于神导赫耳墨斯的恩宠——他给
凡人的劳作镀饰典雅,增添风韵——
我的活计凡人中找不到对手,
无论是斧劈树段,点起红红的柴火,
还是整治肉食,切割烧烤,斟倒美酒,
所有这些下人服伺贵者的粗活。”
    这番话极大地纷扰了牧猪人的心绪,你,欧迈俄
  斯,开口答道:
“唉,我的客人,是什么古怪的念头,钻入了你的
心窝?你想自取突暴的死亡,对不?
倘若你愿想介入求婚人的群伍,他们的
暴虐、横蛮的气焰,冲上了铁青色的天空。
瞧你这寒酸的模样,如何比得求婚者们的随从,
那帮年轻的小伙,穿着华丽的衫衣披篷,
相貌俊美,头上总是闪着晶亮的油光。这些,
便是求婚人的仆者,站候在溜光的食桌旁,
满堆着烤肉、醇酒和面包。不,
还是留住这里,我们中谁也不曾因此烦恼,
无论是我,还是和我共事的伴友。
当俄底修斯心爱的儿子回来,
他会给你穿着的衣裳,一件衫衣,一领披篷,
送你出门,前往要去的地方,不管何处,受心魂的驱怂。”
    听罢这番话,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
“但愿父亲宙斯爱你,欧迈俄斯,就像我喜欢
你一样——你使我不再流浪,息止了巨大的悲痛。
对于凡人,恶劣莫过于漂走乡里,靠乞讨谋生。
然而,出于饥饿的逼迫,该死的肠胃,人们
忍受深切的悲愁,四处流浪,面对痛苦和忧愁的折腾。
现在,既然你有意留我,一个潦倒之人,要我等待王
子的回归,那么,请你给我讲讲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的母亲,
还有留置家乡的父尊,踏着暮年的门槛,在他出征的时候。
他们是否仍然活着,享领阳光的沐浴,
抑或已经死去,在那哀地斯的房府?”
    听罢这番话,牧猪人,猪倌的头目,开口答道:
“好吧,陌生的朋友,我将如实回复。
莱耳忒斯仍然活着,但总是对着宙斯祈祷,
愿想灵魂离开他的躯体,在自己的房中,
承受着揪心的悲痛,为了失离的儿子,亦
为贤颖的夫人,他的妻侣,后者的死亡使他遭受
打击,比什么都沉重,使他过早地衰老。
她死于悲念光荣的儿子,凄楚的
死亡;但愿和我同住此地的朋友,
善意助我的人们,不要死得这般凄苦。
当她在世之时,揣着心中的悲愁,
我总爱张嘴询索发向,因她
抚养我长大,和她雍贵的女儿一起,
长裙飘摆的克提墨奈,家中最小的孩童。
我俩一起长大,夫人待我几乎像对自己的孩儿。
当我俩长大成人,进入青壮的年华,他们把姑娘
嫁走,去了萨墨,得了难以数计的财宝。
夫人给我一件衫衣,一领披篷,精美的衣服,
穿着在身,给我系用的鞋子,
遣我来到农庄——她爱我,发自心中。
现在,我缺少所有这些,但幸福的神明
使我亲手从事的劳动见显成效,我
由此得获吃喝的食物,招待我所尊敬的客人。
但是,从女主人那儿,现在我却听不到一句安抚的话语,
领受她的关顾:悲难已降临她的家居——
那帮骄横的人们。仆工们热切盼想
在女主人面前讲话,了解发生的一切,
吃喝一番,带着一些东西,回返乡间的家园,
此类事情总能温暖伺仆之人的心胸。”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
“如此看来,牧猪的欧迈俄斯,你一定是个幼小的毛孩,
在你浪迹远方,离开故乡和父亲的时候。
来吧,告诉我你出走的缘故,要准确地回答。
是否因为族民生聚的城堡,路面开阔的去处,你父亲
和尊贵的母亲居住的宫所,遭到敌人的袭扫?
也许,你被仇对的强人抓走,正独自看守在羊群和牛群
边旁,放入海船,出走他乡,彼他们卖人
这座房居,主人为你付出数量可观的财物?”
    听罢这番话,牧猪人,猪倌的头目,开口答道:
“陌生的朋友,既然你确想知晓这些,那么,
你可潜心静听,得取欢悦,稳坐此地,喝饮
美酒。长夜漫漫,既有时间酣睡,
亦可让人听享故事的美妙;我等无须
过早地睡觉。睡眠太多会使人烦恼。
至于其他人,倘若心魂催他上床,
尽可走去睡觉,明天拂晓,
吃过早饭,赶出主人的猪群,跟走牧放。
但是你我二人,可以坐在棚内,边吃边喝,
互相欣享,记取悲酸的往事,告说受过的
痛苦。一个历经艰辛、到处流浪的凡人,
  日后会从自己的悲苦中得到享受。
所以,我将回答你的询问,你的问告。
远方有一座海岛,叫做苏里亚,你或许有过听说,
位于俄耳图吉亚的上方,太阳在那里转身;
岛上居民不多,却是个丰腴的去处,适于
放牧牛群绵羊,丰产小麦和酿酒的葡萄。
那里的人民从不忍饥挨饿,也不沾
可恨的病痛,不像别处可悲的的凡生。
  当部族中的前辈衰老在他们的城里,
操用银弓的阿波罗,和阿耳忒弥丝同来,
  射杀他们,用无痛的箭矢。
  岛上有两座城市,均分它的所有,
全都归我父亲统辖,作为国王,
克忒西俄斯,俄耳墨诺斯之子,神一样的凡人。
    “后来,岛上来了一些脓尼基人,著名的水手,
贪财的恶棍,乌黑的船上载着无数花花哨哨的小玩艺。
当时,父亲家里有一位腓尼基女子,
高挑,漂亮,手工娴美精熟。那帮
狡诈的排尼基水手花言巧语,将她迷惑。
初时,当她出门烷洗衣裳,一个水手将她引入
深旷的船舟,合欢作乐,须知甜蜜的爱情
可以迷糊每一个女人,哪怕她手工精熟。
然后,水手问她是谁,来自何方,后者随即
举手指点,指向一所顶面高耸的房居——我父亲的住所说道:
‘我乃西冬人氏,来自盛产青铜的地方;
我是阿鲁巴斯的女儿,他的财富像翻滚的江河。
但来自塔福斯的人们,一群海盗,将我抓捕,
趁我从田野回返的时候,带到此地,卖入
这座房宫,主人付出了数量可观的财物。’
    “听罢这番话,和她偷情欢爱的海员说道:
‘你可愿意随我们回返,回到你的家中,
重见顶面高耸的房居和双亲
本人?他们仍然活着,以富有传闻。’
    “听罢这番话,那个女子开口答道:
‘此事可行,但你等水手必须盟发誓咒,
保证送我归返,平平安安地回到家中。’
    “她言罢,水手们全都开口起誓,按她的告求。
但是,当他们信誓旦旦,发过誓咒,
女人复又进言,对他们说道:
‘记住,不要出声,你们中谁也不要
和我讲话,倘若和我碰面街头,或
邂逅在井泉的边口,恐防有人去往官居报信,
告诉老人,而后者可能心生疑忌,用痛苦的
绳索将我捆绑,谋划给你们的灾难。
记住我的话语,快去采购回运的货物,
当你们装满海船,即可造出一人,要快,
去往那座房居,告我此事已经办妥;
我会给你们带出黄金,一切可以到手的器物。
此外,另有一事,我亦乐于嘱告,作为搭船的回报。
我是宫中的保姆,照料主人的孩童,一个极为
机伶的孩子,总是蹦跳在我的身旁,在我们出门的时候。
倘若我能把他弄到你们船上,他会给你等来难以数计
的财宝,无论在哪里把他卖掉,在讲说外邦话语的地方。’
    “言罢,她就此离去,回到堂皇的宫中。
水手们在岛上呆了一年,以物易物,
赚取丰足的财富,堆人深旷的舟船。
当深空的海船填满货物,正是回航的时候,
也们派上信使,传讯给那个女人。
水手来到父亲的宫中,一个精明狡黠的家伙,
带着一根项链,间嵌着琥珀的粒珠。
厅堂里,我那尊贵的母亲和女仆们
注目凝视,翻转抚摸,讲说
愿出的价钱;男子默默点头,示意那个女人,
传过信息,走出门外,回返深旷的舟船。
女人抓住我的手,将我带出房宫,
行至前厅门边,眼见食桌酒杯,
宴用的具械,招待我父的伴从,
其时已去辩议的地点,参加民众的集会。
她抓了三个杯子,藏在胸兜里面,
带着出走;我年幼无知,随她行动。
其时,太阳西沉,所有的通道昏黑一片,
我们快步疾行,来到精美的港湾,
那里躺着排尼基人的快船。水手们
踏上甲板,把我俩放置里面,海船
破开水道,乘着宙斯送来的疾风。
就这样,我们行船海面,一连六天,B以继夜。
但是,当宙斯,克罗诺斯之子,送来第七个白天,
箭雨纷飞的阿耳忒弥丝射杀那个女子,
后者撞倒货舱,像一只扑水的燕鸥;
水手们把她扔人大海,充作鱼群和海豹的
食餐,留下我孤零零的一个,带着心中的哀愁。
疾风和海浪推送着水手,把他们带到伊萨卡滩头,
莱耳忒斯将我买下,用他的财物。
就这样,我来到此地,眼见这片岛土。”
    听罢这番话,杰卓的俄底修斯答道:
“不幸的欧迈俄斯,你的话颇腾翻绞着我的心胸,
告诉我这些事情,心灵中承受的苦痛。
但是,除了苦难,宙斯亦给你带来幸福,
在历经艰辛之后,使你得遇一位善好的主人,
来到他的家中,受到他的关爱,吃喝
不愁,你的日子过得相当舒松。同你相比,
我浪走凡人的城市,避难在你的家中。”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往,一番说告,然后
上床睡觉,但时间不长,只有短暂的一会儿,
光荣的黎明很快送来白昼。与此同时,
忒勒马科斯的伙伴们收拢船帆,放下桅杆,做得
轻轻松松,然后摇动木桨,划向落错的滩头。
他们抛出锚石,系牢船尾的缆绳,
足抵滩沿,迈步前走,备妥
食餐,注入清水,兑调闪亮的醇酒。
当众人满足了吃喝的欲望,
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首先说道:
“你等可划着黑船,停泊城边的港口,
我将前往田庄,察访那里的牧人,
看过农庄,将于晚间返回城中。明天上午,
我将设宴款待,丰盛的宴席,有肉块和香甜的美酒,
作为酬礼,答谢诸位随我出海的苦功。”
    其时,神一样的塞俄克鲁墨诺斯说道:
“我将去哪里,亲爱的孩子?我将问访哪位
王贵的家居,在这岩石嶙峋的伊萨卡岛中?
抑或,我可面见你的母亲,直接前往你的家府?”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倘若情况不是这样,我会催你前去我家,
作为主人,我们不缺待客的实物,只是于你而言,
去则更为糟劣,因为我将不在那里,而母亲也不会
同你见面——她很少出来,屋里满是求婚的人们——
总是呆在楼上的房居,在织机前消磨时光。
但我可介绍另一个房主,你可找访
欧鲁马科斯,聪颖的波鲁波斯光荣的儿男,
伊萨卡人看他,如今就像视对仙神。
他是那里远为出众的凡人,亦是求婚者中追得最紧的一个。
试图婚娶我母亲,借此夺取俄底修斯的荣誉,他的王尊。
但是,俄林波斯山上的宙斯,雄居在高天的气空,
知晓他们是否会自取灭亡,赶在婚娶的前头!”
    伴随着他的话音,一只飞鸟出现在右边,一只鹞鹰,
阿波罗迅捷的使者,爪上掐着
一只鸽子,揪下飞散的羽毛,
飘落在海船和忒勒马科斯之间。
塞俄克鲁墨诺斯召他离开群伴,
握住他的手,叫着他的名字,开口说道:
“忒勒马科斯,此鸟飞翔在右边的空间,
带着神的旨意,我眼见心知,此乃神送的预兆。
无论谁家都比不上贵府的王威,在这
伊萨卡地面;你们将永远王统这块地方。”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但愿你的话语,陌生的客人,将来得以实现,
如此,你将很快领略友谊的甘甜,收取我给的
许多礼件,让人们称夸你的好运,要是和你聚首碰面。”
    言罢,他转而嘱告裴莱俄斯,一位忠诚的伙伴:
“裴莱俄斯,克鲁提俄斯之子,在所有随我前往
普洛斯的伙伴中,服从我的言告,处理事情,你比谁都
坚决。所以,现在,我请你携容回家,给他
应有的尊誉,热情的礼待,直到我归返城中。”
    他言罢,善使枪矛的裴莱俄斯答道:
“忒勒马科斯,即便你在那儿久呆,
我亦会招待客人;待客的东西我们应有尽有。”
    言罢,他举步舱板,同时召呼伙伴们
上船,解开船尾的绳缆,
众人迅速登船,坐人桨位。
忒勒马科斯系上精美的条鞋,
抓起一条粗长的枪矛,顶着青铜的锋尖,
从海船的舱面;众人解开尾缆,
推船入海,驶向城边,按照忒勒马科斯
的嘱告,神一样的俄底修斯心爱的儿男。
忒勒马科斯迈开大步,迅走向前,行至要去的
农院,那儿有大片的猪群,高贵的牧猪人
睡躺在它们旁边,念想着主人,心里充满诚挚的情感。
 楼主| 发表于 2023-1-28 13:39:53 | 显示全部楼层
奥德赛

第十六卷

    其时,俄底修斯和高贵的牧猪人
拨着棚屋里的柴火,迎着黎明的曙光,整备早餐,
遣出牧人,随同放走的猪群。这时,
喧闹的牧狗摇头摆尾在忒勒马科斯身边,
对走来的后者不出声吠喊,卓著的俄底修斯注意到
狗群的媚态,耳闻脚步声噔噔而来,
当即告知欧迈俄斯,吐出长了翅膀的语言:
“欧迈俄斯,有人正向这边走来,必定是你的
伴属,或是你熟悉的人儿,瞧这帮狗不出一声叫唤,
反倒摇头摆尾在他的身边;此人踏出的声响已传到我
  的耳边。”
    话未说完,心爱的儿子已落脚
门边,牧猪人突站起来,目瞪口呆,
兑缸出手掉落,他正用此调制
闪亮的酒液。他迎上前去,面见主人,
亲吻他的头颅,那双俊美的眼睛,
贴吻着他的双手,流下倾注的眼泪。
像一位父亲,心怀慈爱,欢迎他的宝贝儿子,
在分离后的第十个年头,从远方的邦土归来,
家中的独子,受到百般的疼爱,为了他,父亲遭受许
多悲难——就像这样,高贵的牧猪人紧紧抱住神样的
忒勒马科斯,热切亲吻,似乎他正逃脱死的逼难。
他放声嚎哭,开口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你回来了,忒勒马科斯,像一缕明媚的光线。我以为
再也见不到你的脸面——你去了普洛斯,乘坐海船。
进屋吧,亲爱的孩子,让我欣享见你的愉悦,
在棚屋里重睹你的丰采,刚刚从远方归来。
你已很少前来此地,看访牧人和你的庄园,
你喜欢呆在城里,是的,你似乎已产生某种兴趣,
看着求婚的人们,那帮作孽的混蛋!”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就算是这样吧,我的好伙计,但这次我确是为你而来,
心想亲眼看看你,同时听你通报一番,
我的母亲是否仍住家里,还是已经
被人娶走,丢下俄底修斯的睡床,
无人睡躺,挂满脏乱的蜘蛛网线。”
    听罢这番话,牧猪人,猪倌的头目,说道:
“她以极大的毅力和容忍之心,等盼
在你的宫中,泪流满面,耗洗去
一个个痛苦的白天和黑夜。”
    言罢,牧猎人接过他的铜枪,
走进棚屋,跨过石凿的门槛。俄底修斯,
他的父亲,起身离座,让给进门的来者,
但忒勒马科斯劝阻在棚屋的那边,说道:
“坐下吧,陌生人,我们会另备一张软座,
在棚屋里面,此人近在眼前,自会张罗操办。”
    他言罢,俄底修斯回身入座;牧猪人
铺下青绿的枝丛,盖上羊皮,整备妥当,
俄底修斯的爱子弯身坐在上面。牧猪人
端出盆盘,放在他们面前,装着烧烤的
猪肉,上回不曾吃完,剩留的食餐,
迅速拿出面包,满堆在篮里,调出
美酒,蜜一样醇甜,在一只象牙的缸碗,
下坐在神一样的俄底修斯对面。
他们伸出双手,抓起眼前的肴餐。
当满足了吃喝的欲望,
忒勒马科斯开口说话,对高贵的牧猪人问道:
“我说好心的人儿,这位生人是谁?水手们如何
把他送到伊萨卡,而他自己又自称来自何方?
我想他不可能徒步行走,来到这个国邦。”
    听罢这番话,你,牧猎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
“好吧,我的孩子,我将把全部真情,告说在你面前。
他自称出生在克里特,丰广的地面,
说是落走客乡,浪迹许多凡人的
城市,那是神明替他罗织的命运的网线,
这次逃难于塞斯普提亚人的海船,
来到我的农居。现在,我把他交付给你,
按你的愿望招待。他是你的生客,他说,恳求在你面前。”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你的话,欧迈俄斯,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怀。
你说,我将如何接收和招待一位生人,在我的家院?
我还年轻,对自己的双手防卫缺乏
信心,倘若有人挑起事端,和我拼战。
此外,母亲一心两意,思斟着两种选择,
是和我一起,留在屋里,看守家产,
忠于丈夫的床铺,尊重民众的声音,还是
最终离去,跟随阿开亚人中最出色的俊杰,
追求在她的宫里,给她最多的礼件。
至于这位生客,既然来到你的棚院,我会
给他一件衫衣,一领披篷,精美的衣裳,
给他穿用的鞋子和一柄双刃的铜剑,
送他出门,行往要去的地方,不管何处,受心魂的驱怂。
或者,如果你愿意,让他留在农院,由你负责照顾,
我会送出衣服,连同所需的全部食物,
使他不致成为你和你的伙伴们的负担。
但我不会让他入宫,同求婚者们
交往,他们肆意横行,已到今人发指的地步;
我担心那帮人会讥辱于他,那将使我悲痛万分。
一个人,哪怕十分骁勇,也很难对付
成群的敌手,他们更有力量,远为强猛。”
    听罢这番话,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答道:
“亲爱的朋友,有幸答告你的话语,应是合宜之举。
你的话痛咬着我的心胸,当我听说
那帮求婚的人们,放荡无耻的行径,
作孽在你家里,违背你的意愿,而你是这样一位人杰。
告诉我,你是否已主动放弃争斗,还是
因为受到民众的憎恨,整片地域的人们,受神力的驱赶?
抑或,你在抱怨自家的兄弟?人们信靠兄弟的
帮助,在凶猛的争吵械斗中抱成一团。
但愿我和你一样年轻,同我的豪情相符;
但愿我是雍贵的俄底修斯的儿子,或是英雄本人,
浪迹归来——对此,我们仍然怀抱希望。
让某个陌生人当即砍下我的脑袋,从我的肩头,
倘若我的到来不给他们所有的人带去愁灾,
当我走入俄底修斯的房居,莱耳忒斯之子的宫殿。
假如,由于孤身奋战,被他们压倒,仗着人多,
我宁愿死去,送命在自己家里,
也不愿看着这帮人无休止地作孽,
粗暴地对待客人,拖着女仆,
不顾廉耻,穿走精美的宫居,
放肆地取酒酗饮,无节制地吞糜食物,
纵情享受,天天如此,没了没完!”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好吧,我的朋友,我会坦率地回话,告说一切。
并非因为民众,整片地域的人民,心怀不满,憎恨于我,
我亦不能抱怨自家的兄弟——人们信靠兄弟的
帮助,在凶猛的争吵械斗中抱成一团。
然而,克罗诺斯之子使我生活在单传的家族,
阿耳开西俄斯仅得一子,莱耳忒斯,
莱耳忒斯亦只生一子,俄底修斯,而俄底修斯也只有
一根独苗,那便是我,留在宫中,不曾给他带来欢悦。
如今,宫里恶人成群,多得难以数计,
外岛上所有的豪强,有权有势的户头,
来自杜利基昂、萨墨和林木繁茂的扎昆索斯,
连同本地的望族,山石嶙峋的伊萨卡的王贵,
全在追求我的母亲,败毁我的家院。
母亲既不拒绝可恨的婚姻,也无力
结束这场纷乱;这帮人挥霍我的家产,
吞糜我的所有,用不了多久,还会把我撕裂!
然而,所有这些事情,全都卧躺在神的膝头。
快去,欧迈俄斯,我的好伙计,告诉谨慎的
裴奈罗珮,告诉她我已安全回返、从普洛斯归来。
我将暂留此地,你可去往城中,把
口信传送,只给她一人,不要让其他阿开亚人
听见,那边有众多的歹人,图谋我的灾凶。”
    听罢这番话,你,牧猪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
“知道了,我明白这一点;听你命告的人长着明晓事理
的脑袋。来吧,告诉我此事,要准确地回答。
是否可借此机会,前往告知凄苦的
莱耳忒斯——先前,尽管痛心悲哀,思念俄底修斯,
但仍然照看他的农庄,每当心灵驱使他
吃喝,和屋里的帮工们一起食餐。但
现在,自从你去了普洛斯,驾坐海船,
人们说,他便再也没有碰沾食物醇酒,
不再看顾农庄的事务,总在长吁短叹,悲声哭泣,
坐地哀嚎,骨上的皮肉正在萎靡缩卷。”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此事确实悲惨,但尽管伤心,我们只能把它搁置一边。
倘若凡人有此能耐,在诸事中得取符合心愿的
一件,那么,我们将首先选择这个日子:父亲的归还。
所以,当送罢信息,即可回来,不要
前往田庄见他,但可告诉我的母亲,
请她尽快遣出家仆,要注意
保密,找见老人,把信息告传。”
    他言罢,牧猎人当即行动,拿起条鞋,
系上脚面,摆腿出发,去往城里。其时,
雅典娜目睹牧猪人欧迈俄斯离开农院,
逼近前来,幻成一个女人的模样,
高大、漂亮,手工精熟绚美,
站在门庭前面,让俄底修斯眼见,但
忒勒马科斯却看不见她的身影,也无法感知她的到来,
神明不会让所有的人清晰地目睹他们的形态。
所以,只有俄底修斯和牧狗见她前来,狗群不曾吠喧,
畏缩着躲闪,啜泣呜咽,退至棚屋的另一边。
她点动眉毛示意,高贵的俄底修斯看得真切,
步出棚屋,沿着高大的院墙走去,
站在她面前。雅典娜开口发话,说道:
“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
现在,你可道出真情,告诉儿子,无须再予隐瞒,
以便父子同心协力,前往光荣的城区,谋设
求婚人的灾难,命定的死亡。我将不会
久离你们——我已急不可待,盼想着杀战。”
    言罢,雅典娜伸出金杖,轻轻触及,
变出洁净、闪亮的衫衣和披篷,在
他的胸肩,增大他的身躯,添注男子汉的勇力。
他的皮肤回复了铜色,双颊顿显丰满,
颏边的胡髦变得深黑。做完
此事,雅典娜再次离去;俄底修斯
走回屋棚,爱子惊奇地举目视看,
移开眼神,心里害怕,以为此君必是神明,
张口说话,用长了翅膀的言语:
“你怎么突然变了,我的朋友,变了刚才的身形,
你的衣服变了模样,你的肤色弃旧迎新。
毫无疑问,你是神中的一员,住掌辽阔的天空。
愿你同情开恩,我们将给你舒心的祭物和
黄金的礼品,精工制作的好东西——但求你的怜悯。”
    听罢这番话,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答道:
“不,我不是神;为何把我当做神明?
我是你父亲,为了他,你忌在悲愁伤心,
吃受许多痛苦,忍让别人的暴行。”
    言罢,他亲吻自己的儿子,眼泪顺着脸颊
流淌,滴洒在地——他一直强忍到现在,强忍着他的感情。
但忒勒马科斯不信此人就是自己的
父亲,开口答话,对他说道:
“不,你不是俄底修斯,我的父亲;此乃神力的作为,
意在将我惘迷,以便引发更大的悲哀,使我痛哭一番。
凡人谁也不能如此谋变,仅凭
自己的心计,不,除非有某位不死者帮忙,
从天而降,变换人的青壮老年,易如反掌之间。
刚才,你还是个老人,穿着破旧的衣衫,而
现在,你却像一位统掌辽阔天空的神明。”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
“此举不妥,忒勒马科斯——不可过分震惑,
亦不必惊疑,对你父亲的归还。不会有
另个俄底修斯,回返这边;只有我,站在你的面前,
如你所见的这般,历经千辛万苦,
在第二十个年头,重返家园。至于
那些变幻,那是掠劫者的福佑雅典娜的神力,
她使我变这变那,随她的心愿,她有这个能耐。
有时,我像个乞者;有时,我又像个
年轻的小伙,身穿绚美的衣衫。
对统掌辽阔天空的众神,此事轻而易举,
增彩或卑龊一个凡人,会死的生灵。”
    他言毕下坐,忒勒马科斯展开双臂,
抱住高贵的父亲,放声痛哭,
泪流满面,悲恸的欲望升腾在父子的心头。
他们失声哭叫,胜过飞鸟的嘶鸣,
海鹰或屈爪的秃鹫,悲愤于被
农人抓走的孩子,在羽翼尚未丰满的时候。
就这样,他俩发出悲凄的哭喊,泪水哗哗的淋洗脸面。
其时,太阳的光辉将照映他们的嚎哭,
若非忒勒马科斯出言迅捷,对父亲说道:
“水手们用何样的海船,亲爱的父亲,
把你带到伊萨卡?那些人自称来自何方?
我想你不可能徒步行走,回到自己的国邦。”
    听罢这番话,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答道:
“好吧,我的孩子,我将对你回话,把全部真情告说。
以行船闻名的法伊阿基亚人把我带到这里;他们
也运送别人,只要落脚那个地方。他们
载我回返,睡躺在迅捷的快船,穿行海上,
抬上伊萨卡地面,给了光荣的礼件,
有大量的青铜、黄金和织纺的衣衫,
藏存在海边的山洞,感谢神的恩典。
现在,雅典娜要我前来,
让我俩定下计划,杀宰仇敌。
来吧,告诉我求婚者的人数,讲讲他们的情况,
使我知晓他们的数目,何样的人儿,
以便在我高贵的心中,斟酌谋划,
是否可以你我的力量,敌对他们,不用
外力帮衬,还是需要求助他者,出力帮忙。”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父亲,我常常听人说道,告说你轰烈的名声,称你
是一位斗士,凭着聪达的辩力,强健的双手。
然而,你刚才的说告却有点过分,使我震惊。仅凭
你我两个,打不过那帮强壮的汉子,偌大的人群,
不是十个,也不是十数的两倍——求婚的人们
远为众多,我将告诉你他们的人数,就在
此地此刻。从杜利基昂来了五十二个青壮,
精选的年轻人,带着六名仆工;
来自萨墨的人选,一共二十有四;
另有二十个阿开亚人的儿子,来自扎昆索斯。此外,
还有来自伊萨卡本土的求婚者,一十有二,最出色的人选;
信使墨冬和他们一起,外加通神的歌手,
还有切肉的侍宴,两名伴从。
倘若我们和宫中所有的对手战斗,我担心
你的复仇,对他们的残暴,会带来惨痛和险厄的结局。
所以,想想吧,如果你能想出什么帮忙的
户头,诚心诚意,为了保卫我们战斗。”
    听罢这番话,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答道:
“好吧,认真听着,听听我的言告。
你可们心试问,对你我二人,雅典娜和父亲宙斯的帮忙,
是否算得足够?或许,你认为我还要想出别个什么神人?”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你所告知的二位,确是极好的帮佑,
虽然高坐云层;他们统治着天上
人间,统治着凡人和不死的神仙。”
    听罢这番话,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答道:
“二位尊神不会长时间地闲离
激烈的战斗,一旦战神的力量付诸验证,
在我们宫中,卷入交战的双方,我们和求婚的敌人。
这样吧,你可动身出走,于佛晓时分,
回到我们的房居,介入横蛮的求婚人。
其后,牧猪人会带我前往城里,我将
变取乞丐的模样,像个悲酸的老头。
倘若他们虐辱于我,在你我的宫中,你要
静心忍耐,尽管我吃受着他们的凶横,
即便拉着双腿,拖我出宫,或出手
投掷,击打于我,你必须看在眼里,忍在心中。
不过,你确可和颜悦色地讲话,求他们
中止疯迷的举动,虽然他们绝不会
听从——这伙人的末日已逼近在他们的脚跟。
我还有一事相告,你要牢记心中。
当精多谋略的雅典娜授意行动,
我会对你点头,见示以后,你可
收起置躺厅中的兵器,所有战用的家伙,
移往宫居的角落,高处的
藏屋。当求婚人想起它们,询问兵器的
去处,你可用和善的话语,将他们骗惘,说道:
‘我已将兵器移出黑烟的熏污,它们已面目全非,失去
当年的风貌——那时,俄底修斯留下它们,前往特洛伊
战场;兵器已受脏损,弥漫的青烟使它们变样。
此外,克罗诺斯之子,在我心里,注入了
更周全的想法,恐怕你等乘着酒兴,站起来
斗打,互留伤痕,毁了宴席和求婚的
计划;铁器本身即可诱人产生抓握的愿望。’
但要留下一些,仅供你我使用,两柄利剑,
两枚投枪,一对牛皮的战盾,握在手中,
冲上前去,和他们拼斗;雅典娜和
精擅谋略的宙斯会迷搅他们的心胸。
我还有一事嘱告,你要牢记心中。
倘若你真是我的种子,继承我的血统,
你就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俄底修斯已在宫中。
别让莱耳忒斯知道,也别让牧猪人听说,
别让家中的任何人知晓,包括裴奈罗珮;
我们,你我二人,将判察女人的心态,
此外,我们还将试探某些帮仆的男工,
看看他们谁个忠诚,敬重我们,谁个
轻辱你的存在,胆敢蔑视一位像你这样出色的人。”
    听罢这番话,光荣的儿子答道:
“父亲,我想你会看到我的表现,我的勇气,在
关键的时候,我可不会松动。
我只是觉得你的主张不会给你我带来
好处,所以,我劝你三思。你将浪费
许多时间,奔走农庄,询访探察
每一个仆人,而求婚者们却平安无事,在宫中
放肆地糜耗我们的食物,吃光了方肯罢休。
不过,我确想劝你探访那些女人,
查明哪些人邪荡,哪些个清白无辜。
但我不赞成你走访农庄,试探
那里的男工,此事可放在以后去做,
倘若你确已得获宙斯的旨意,带埃吉斯的仙神。”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往,一番说告;
与此同时,那条制作精固的海船——曾载送忒勒马科斯,
和他的伙伴们一起,从普洛斯来此——已进入伊萨卡港湾。
当他们抵达幽深的海港,众人
将乌黑的海船拖上隆起的滩岸,
心志高昂的仆从们拿起他们的甲械,
抬着绚美的礼物,前往克鲁提俄斯的家院。
他们遣出一位信使,去往俄底修斯的宫殿,
带着口信,告诉谨慎的裴奈罗珮,
忒勒马科斯已回返乡间,要他们驱船
回城,使高雅的王后不致
担心牵挂,流下伤心的眼泪。
其时,二者在路上会面,信使和高贵的猪倌,
带着同样的讯息,面告尊贵的夫人。
当他俩进入神圣的王者的府居,
信使开口说话,站在女仆中间:
“你的爱子,我的王后,已回返故乡!”
但牧猪人则走近裴奈罗珮身边,
告诉王后她的爱子要他传告的一切;
然后,当说完要送的信息,每一句话言,
他离开宫居和庭院,回身猪群栖居的地点。
    然而,此番信息沉抑和沮丧着求婚人的心怀,
他们步出宫居,沿着高大的院墙行走,
在门前止步,聚首商议,商定方略。
欧鲁马科斯,波鲁波斯之子,首先说道:
“朋友们,忒勒马科斯居然回来了,一次了不起的出航,
放肆的行为!可我等还以为他做不到这一点——绝对不行!
来吧,让我们拽起一条最好的黑船,拖下大海,
招聚水手,划桨向前,急速出发,
将信息带给设伏的伙伴,要他们赶快回来。”
    话未说完,安菲诺摩斯碰巧转身,
眼见海船已在幽深的港湾,
众人手握船桨,正收拢船帆。
于是,他们发出舒心的笑声,对伙伴们说道:
“我们无须致送信息——他们已经回船港湾。
可能是神明要他们回返,亦可能因为眼见
那条海船过去,无法将它追赶。”
    他言罢,众人站立起来,走向海边,
归来的人们将黑船拖上隆起的滩岸,
心志高昂的伙伴们拿起他们的甲械。
求婚者们于是一起前往聚会,不让他人
参与,一起入座,无论是年轻还是年老的公民。
安提努斯开口发话,欧培塞斯的儿子:
“看来,是神明赞佑此人,使其免于毁灭。
白天,我们坐守多风的突岩,
轮班眺望,从无断缺,及至太阳西沉,
从未睡躺,在滩头过夜,而是巡行海上,
漂走快船,等待神圣的黎明,截伏
忒勒马科斯的到来,把他结果在那边。
尽管如此,某位神明还是把他送回家来。所以,
让我们在此谋定计划,给忒勒马科斯送去
悲惨的死难,让他死在这边。我认为,
只要他还活着,我们的意图便不可能得以
实现。此人心机敏捷,善能思考,而
此间的民众已不再对我们抱有好感。
我们要采取行动,抢在他聚众集会
之前。我想他不会淡化此事:他会宣泄
胸中的愤怒,站在所有的人面前,告诉他们,
我等如何谋图将他暴害,只是不曾把他获逮。
当民众了解了我们的恶行,他们显然不会拍手称快;
我担心他们会使用暴力,把我们
赶出这块地面,浪迹别人的乡园。
不,让我们先行下手,将他除捕,在远离城区的
郊野,或在路上;然后,我们可夺取他的财富,
公平地分掉他的家产,留下宫居,
给他母亲和婚娶他的郎男。倘若
此番话语不能愉悦你等的心怀,而你们
心想让他活着,继承父亲的财产,如此,
我们便不能继续麇聚此地,吞糜他的食物,
大量的好东西。让我们各国家门,送出
求婚的礼物,争获她的好感。她会嫁给
送礼最多的求婚者,命定能娶她的新男。”
    他言罢,全场静默,肃然无声;其后,
安菲诺摩斯开说话,面对众人。
他乃王者阿瑞提阿斯之子尼索斯豪贵的儿男,
领着那帮求婚的人们,来自杜利基昂地面,
辽阔的草场和谷地,善能谈吐,以
通达的情智,最得裴奈罗珮的心欢。
怀着对众人的善意,他开口说道:
“亲爱的朋友,就我而言,我不愿谋杀
忒勒马科斯;这是件可怕的事情,杀死王者
的后代。我们应先求向神明的告示,
倘若得获宙斯的旨意,大神的准许,
我将亲自杀他,同时敦催各位向前。但是,
如果神明不让我们行动,我劝各位放弃杀人的心念。”
    安菲诺摩斯的话语得到众人的赞同,
他们当即站起身子,走向俄底修斯的房居,
进去后行至滑亮的靠椅,坐在上面。
    其时,谨慎的裴奈罗珮却另有一番打算,
准备显现身影,出现在肆虐横暴的求婚人面前。
她已听闻他们的预谋,杀死她的孩子,在宫居里面——
信使墨冬听知他们的计划,告说在她的耳边。
她行至厅堂,由侍女们陪伴,她,
女人中的佼杰,来到求婚者近旁,
站在房柱下,柱端支撑着坚实的屋顶,
挽着闪亮的头巾,遮掩着脸面,
出言责备安提努斯,叫着他的名字:
“残忍的安提努斯,谋划凶险的暴徒!人们说,
在伊萨卡,你是同龄中最擅辩议,口才
最好的俊杰,但你却从来不是这么一个好汉。
你这个疯子,为何谋除忒勒马科斯,预设
他的毁灭和死亡?为何不顾恳求者的情分,
他们享有宙斯的信证?不要存心谋害,如此不好。
忘了吗,你父亲曾逃避此地,一个亡命之人,
害怕民众的愤讨?人们震怒于他的作为,
痛恨他和塔菲亚海盗联手,攻扰
我们的朋友,塞斯普罗提亚人的庄野。
他们决意把他毁了,让他粉身碎骨,
吞糜他的家产,丰足的所有。其时,
俄底修斯挺身而出,回挡和阻止了众人的行动,顶着
  他们的狂怒。
现在,你吃耗他的家产,不予偿付,追媚他的婚妻,
谋杀他的男儿,使我深受折磨,怒满胸膛!
我要你就此作罢,并命嘱同伙们服从!”
    听罢这番话,欧鲁马科斯,波鲁波斯之子,答道:
‘伊卡里俄斯的女儿,谨慎的裴奈罗珮,
不要害怕。排除这些纷烦,扫出你的心胸。
此人并不存在,将来亦不会出现,永远不会,
胆敢对忒勒马科斯,你的儿子,动武撒野,
只要我还活在世上,得见白昼的光明。
让我坦率地告你,此事将成为现实:
行凶者的黑血会喷洗我的枪尖,在那动手的瞬间!
难忘俄底修斯,城堡的荡击者,常常
让我坐上膝头,给出小块烤肉,
放入我的手心,给我红色的醇酒。
所以,生民中,忒勒马科斯是我最亲的
朋友——我告他不必惧怕求婚的人们,担心他们动手。
但是,如果神明既定此事,那么,谁也休想避免。”
    就这样,他出言抚慰,心中却谋划着杀人的
念头。裴奈罗珮回身上层闪亮的睡房,
哭念着俄底修斯,心爱的丈夫,直到
灰眼睛雅典娜送出睡眠,香熟的睡意把眼睑合上。
    晚间,高贵的牧猪人回到俄底修斯父子
的农庄,一起整备食餐,杀祭了
一头一岁的肉猪。与此同时,雅典娜
离近莱耳忒斯之子俄底修斯身边,
出杖碰点,又把他变作一个老汉,
穿着脏乱的衣衫,以防牧猪人
盯视他的脸面,认出他来,带着信息,
去找谨慎的裴奈罗珮,不能严守秘密。
    其时,忒勒马科斯首先发话,说道:
“你已回返此地,高贵的欧迈俄斯。告诉我城里传诵着
什么谣言?高傲的求婚者们可已回撤,从伏击的地点?
抑或,他们还守等在那里,拦截我的回还?”
    听罢这番话,你,牧猎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
“我无意穿走城区,询问打听,
弄清这些事情——只想尽快
送出口信,回返这边。但是,
我却碰到一位你的伙伴,快腿的信使,和我同行,
那位使者,先我说话,对你母亲告言。
对了,还有一事,我亦知晓,乃我亲眼所见。
我置身高高的城区,赫耳墨斯的山面,
独自行走,眼见一条快船驶入
港湾,载着许多人员,还有
双刃的枪矛和盾牌。我曾想
这些便是归来的他们,但我无法确言。”
    他言罢,忒勒马科斯,灵杰豪健的王子,微笑着
瞥了父亲一眼,但却不让牧猪人瞅见。
当一切整治完毕,盛宴已经排开,
他们张嘴咀嚼,人人都吃到足份的食餐。
当满足了吃喝的欲望,他们
想起了床铺的酥软,息躺接受睡眠的祝愿。
 楼主| 发表于 2023-1-28 13:41:14 | 显示全部楼层
奥德赛

第十七卷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
忒勒马科斯,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的爱子,
系上舒美的条鞋,在他的脚面,
操起一杆粗重的枪矛,恰好抓握在手间,
去往城里,临行之时,对牧猪人出言告诫:
“伙计,我这就进城,以便和母亲
见面;我知道,在亲眼见我之前,
她不会停止悲恸,流着眼泪
哭喊。现在,我有一事告你,要你操办。
带着这位不幸的生人,引他进城,以便
让他乞讨食餐,若有那愿给之人,不管是谁,
会给他一块面包,一杯清水。眼下,我不能负担
每一个来人,我的心里充满悲哀。所以,
倘若来客为此生气抱怨,那么,后果
只能更坏。我喜欢真话直说,坦率陈言。”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
“我亦不愿留在此地,亲爱的朋友;
作为乞者,求食乡间不如行讨城里,
碰上那愿结之人,不管是谁,给我一点食餐。
我已过了那个年纪,能干活的年龄,不能居留农庄,
听从主人的吩咐,操做每一件事情。
上路吧,这位汉子,你所指派的导者,会把我带往那边,
一等我烤暖身子,就着火边,太阳爬得
更高一点——我衣着破旧,担心被早晨的霜寒
冻坏。此地离城路远,你们已对我告言。”
    他言罢,忒勒马科斯快步离去,
穿走庄院,谋划着险厄,求婚人的灾难。
当行至宏伟的家居,他放妥
手握的枪矛,使其倚靠高耸的壁柱,
跨过石凿的门槛,步入宫中。
    欧鲁克蕾娅最先见他前来,他的保姆,
其时正铺出羊皮,在精工制作的椅面,
泪水涌注,匆匆赶到他的面前;女仆们
拥围在他身边,心志刚忍的俄底修斯的家仆,
热切欢迎他的归来,亲吻着他的头颅和双肩。
    其时,谨慎的裴奈罗珮走下睡房,
像阿耳忒弥丝或金色的阿芙罗底忒一般,
泪水涌注,张开双臂,抱住心爱的儿男,
亲吻他的头颅,那双俊美的眼睛,
呜咽抽泣,开口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你回来了,忒勒马科斯,像一缕明媚的光线。我以为
再也见不到你的脸面。你去了普洛斯,乘坐海船,
悄悄出走,违背我的意念,探寻心爱的父亲,关于他
  的消息。
来吧,告诉我你可见着什么,可曾见着他的形面。”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母亲,不要引发我的悲愁,烦扰我的
心境;我刚刚脱险生还,逃离突暴的毁灭。
去吧,可去洗澡沐浴,穿上干净的衣衫,
在那上层的房间,带着你的女仆,
许愿所有的神明,保证敬献丰盛、隆重的
牲祭,倘若宙斯答应,替我们申报所有的冤难。
我将前往聚会的地点,以便召请
一位生客,此人随我同来,
我让他先走,偕同神样的伙伴,
嘱告裴莱俄斯带他回家,使他欣享
主人的盛情,客人应受的礼待,至到我回返归来。”
    他言罢,裴奈罗珮说不出长了翅膀的话语,
洗澡沐浴,穿上干净的衣衫,
许愿所有的神明,保证敬献丰盛、隆重的
牲祭,倘若宙斯答应,替他们申报所受的冤难。
    忒勒马科斯大步前行,穿走厅堂,
手握枪矛,带着一对腿脚轻快的狗;
雅典娜给了他迷人的丰采,
所有的人们见他前来,目光中带着惊赞。
高傲的求婚者们拥聚在他身边,
口中甜言蜜语,心里谋划着灾难。
忒勒马科斯避开大群的求婚者,
前往门托耳,还有安提福斯和哈利塞耳塞斯,
这些个他们家族的老朋友下坐的地方,
在那里坐定;朋友们探问起所有的一切。
其时,裴莱俄斯,著名的枪手,行至他近旁,
带着生客,穿走城区,来到会场;忒勒马科斯
毫不犹豫,迎上前去,站在客人身边。
裴莱俄斯首先发话,说道:
“遣出你的女仆,忒勒马科斯,快去我家,
提取墨奈劳斯的相送,给你的礼件。”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裴莱俄斯,由于我们不知事态发展的结局,
不知高傲的求婚者们是否会设计谋害,杀我在
  自己的厅间,分掉我父亲的财产,所以,
我希望由你本人,而不是那帮家伙,拥有这些,
欣享它们带来的欢悦。但是,倘若我能谋划他们的死
    亡和毁灭,
  我想你会乐于送还,而我亦会高高兴兴地予以收回。”
    言罢,他带着历经磨难的生客回返家居,
来到精皇的宫殿,脱下披篷,
放上座椅和高背的靠椅,
走入光滑的澡盆,盥洗沐浴。
女仆们替他们洗毕,抹上清油,
穿上衫衣和羊毛厚实的披篷;
他们走出澡盆,坐在椅子上面。
一名女仆提来绚美的金罐,
倒出清水,就着银盆,供他们
盥洗双手,搬过一张溜光的食桌,放在他们身旁。
一位端庄的家仆提来面包,供他们食用,
摆出许多佳肴,足量的食物,慷慨地陈放。
裴奈罗珮坐在他们对面,厅堂的房柱边,
背靠座椅,转动线杆,绕缠精良的毛线。
他们伸出双手,抓起眼前的美餐。
当食者满足了吃喝的欲望,
谨慎的裴奈罗珮开口发话,说道:
“忒勒马科斯,我要去楼上的房间,
睡躺在我的床上,那是我恸哭的地方,
总是湿漉漉的一片,我的眼泪,自从俄底修斯
出征特洛伊地面,随同阿特柔斯的儿男。而你亦没有
这份耐心,在高傲的求婚者们进宫之前,告诉我
你所听到的消息,有关你父亲的回归。”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好吧,我的妈妈,我将道出真情,告说一切。
我们曾前往普洛斯,会访奈斯托耳,民众的首领,
受到他的欢迎和热情款待,在
高大的宫居,像父亲对待自己的儿男,
久无音讯,刚从远方归返——就像这样,
他热情关照,和光荣的儿子们一起接待。
然而,他说,关于坚忍的俄底修斯,壮士的
生死,他不曾听闻任何讯息,从世上的凡人中间。
他送我去找阿特柔斯之子,善使枪矛的墨奈劳斯,
提供了代步的驭马和制合坚固的轮车。我见着了
阿耳戈斯的海伦,为了她,阿耳吉维人和特洛伊人,
出于神的意志,受够了战争的苦难。啸吼战场的
墨奈劳斯对我发问,在我们会面之时,
问我出于什么原因,来到神圣的拉凯代蒙。
其时,我和盘托出所有的一切,
王者听后开口答话,对我说道:
‘可耻!一帮懦夫们居然如此梦想,
梦想占躺一位心志豪勇的壮士的睡床!
恰似一头母鹿,让新近出生的幼仔睡躺在
一头猛狮的窝巢,尚未断奶的小鹿,
独自出走,食游山坡草谷,
不料狮子回返家居,给
它们带来可悲的死亡——就像这样,
俄底修斯将使他们送命,在羞楚中躺倒。
哦,父亲宙斯,雅典娜,阿波罗!愿他
像过去一样,在城垣坚固的莱斯波斯,
挺身而出,同菲洛墨雷得斯角力,把他
狠狠地摔在地上,使所有的阿开亚人心花怒放。
但愿俄底修斯,如此人杰,出现在求婚人面前——
他们将找见死的暴捷,婚姻的悲伤!
但是,对你的询问,你的恳求,我既不会
虚与委蛇,含含糊糊,也不会假话欺诓,
我将转述说话从不出错的海洋老人的言告,
毫无保留,绝不隐藏。他说
曾见过此人,在一座岛上,忍受剧烈的悲痛,
在海仙卡鲁普索的宫居,后者强行
挽留,使他不能回返乡园,因他
既没有带桨的海船,亦没有伙伴的帮援,
帮他渡越浩森的大海。’这便是
阿特柔斯之子,善使枪矛的墨奈劳斯的告答。
带着此番信息,我登船上路;不死的神明送来
顺推的海风,把我吹返亲爱的故乡,以极快的速度回航。”
    一番话纷绞着裴奈罗珮的心胸。其时,
塞俄克鲁墨诺斯,神一样的凡人,开口说道:
“尊贵的夫人,莱耳忒斯之子俄底修斯的妻伴,
听听我的话语,墨奈劳斯并不掌握可靠的讯况。
我将真实地对你预告,不作丝毫隐藏。
让宙斯作证,至尊的天神,还有这好客的桌面
以及豪勇的俄底修斯的炉盆,我来到此地,对着它
恳求,俄底修斯已回返故乡,
静坐等待,或穿走运行,侦访邪恶的
作为,谋设所有求婚人的灭亡。
这便是我对鸟迹的卜释,当我坐在
凳板坚固的船上,已对忒勒马科斯告言。”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
“但愿你的话语,陌生的客人,将来得以实践,
如此,你将很快领略友谊的甘甜,收取我给的
许多礼件,让人们称夸你的好运,要是和你聚首碰面。”
    就这样,他们你来我往,一番叙告。
与此同时,在俄底修斯的宫居前,求婚者们
正以嬉耍自娱,或投饼盘,或掷标枪,在
一块平坦的场地,一帮肆无忌惮的人们,和先前一样。
及至晚饭时分,羊群离开草场,从
四面归来,由原来的那班牧人拢赶,
墨冬对求婚者们说话,后者最喜此人,胜于对
其他所有的使者——在他们宴食之时,他总是侍待一旁:
“年轻人,既然你等已从竞耍中得取愉悦,
我劝各位进屋,让我们整备食餐。
按时进食可取,有益于身心健康。”
    他言罢,众人站立起来,迈开腿步,听从了他的劝告
当步入精皇的宫殿,他们
放下衣篷,在座椅和高背靠椅上面,
动手刀宰硕大的绵羊和肥壮的山羊,
杀了一些滚肥的肉猪,外加一头牵自畜群的小母牛,
备作他们的美餐。与此同时,俄底修斯和高贵的
牧猪人正准备离开农庄,前往城区,
牧猪的人儿,猪倌的头目,首先说道:
“陌生的客人,既然你急于进城,今天就要
动身,按照我主人的吩咐,虽然就我而言,
我更愿你留在这儿,看守庄院。尽管如此,
我敬畏和惧怕家主,恐防遭受
他的斥难——主人的责骂凶猛苛烈。
让我们就此出发。白天的大部已经
逝去,面对即将来临的夜晚,你会备感凄寒。”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
“知道了,我明白这一点;听你话告的人长着明晓事
  理的脑袋。
让我们就此出发,由你引路,把全程走完。
但要给我一条撑拄的支棍,倘若你有已经
砍下的柴段,你们说,路上奇滑,行路艰难。”
    言罢,他挎上破烂的兜袋,在他的肩头,
百孔千疮,悬连着一根编绞的绳线。
欧迈俄斯给他一条称心如意的支棍,
两人迈步走去,留下狗群和牧工,
看守庄院。牧猪人带着主人前行,去往城里,
后者一副乞丐模样,像个悲酸的穷汉,
拄着支棍,一身破旧的衣衫。
    他们沿着崎岖的山路行走,
离开城门,来到一处泉溪的喷口,甜净的水流,
石砌的槽头,城民们取水的去处,
伊萨科斯的手工,汇同奈里托斯和波鲁克托耳,
周围是一片杨树,近水的植物,
排成一圈,凉水从高处的岩壁
下落,上面耸立着水仙们的
圣坛,赶路的人们全都在此敬祭神仙。
就在那里,墨朗西俄斯,多利俄斯之子,遇上他们,
正赶着山羊,群队中最好的精选,
供求婚人食用,另有两个牧者,跟走在后面。
目见二位来者,墨朗西俄斯开口发难,出言羞辱,
用词狂毒,滥骂一番,激恼着俄底修斯的心胸:
“哈哈,一个无赖带着另一个无赖,
像神明那样,总是带着神明结伴!
你要去哪,可悲的牧猪人,领着这个穷酸,
讨厌的叫花子,臭毁宴席的恶棍?
这种人随处靠贴,在门柱旁边赠磨臂肩,
乞讨点滴的施舍,绝不会企想大锅铜剑。
倘若你把他给我,看守农庄,
清扫栏圈,给小山羊添喂嫩绿的料餐,
如此,他便可饮食乳清,长出坚实的腿腱。
但是,既然此人啥也不会,只擅游荡作恶,他便不会
思想动手干活——宁肯沿路求乞,行走在这片地界,
讨得点滴施舍,充填无有底端的肚肠。
但我要直言相告,此事将成为现实。
如果他胆敢走近神样的俄底修斯的家舍,
那么,他的脑袋将迎对我们的击打,纷飞的木凳,
甩自壮士的臂膀,捣烂肋骨,将他追砸在宫居里面!”
    言罢,牧羊人走过俄底修斯身边,抬脚猛踢他的
腿股——这个笨蛋——但却不能把他赶出路面,
后者稳稳地站着,心中斟想着两个念头,
是奋起进击,举杖敲打,结果他的性命,
还是拎起他的腰杆,砸碎他的脑袋,在脚下的地面。
想来想去,他还是站着不动,控制着自己的心绪,但牧猪人
紧盯着墨朗西俄斯的脸面,讥咒他的恶行,举起双手,
  开口诵道:
‘冰泉边的仙女,宙斯的女儿,倘若俄底修斯
曾给诸位焚烧过羊羔和小山羊的腿件,
裹着厚厚的肥膘,那么,请你们答应我的祈愿,
让我主浪迹归来,依循神的引导。
如此,墨朗西俄斯,他会医治你的骄奢,
碎烂你的狂蛮,你这小子,整天闭荡在
城里,让无能的牧人糟毁羊儿!”
    听罢这番话,牧放山羊的墨朗西俄斯答道:
“心计脏毒的恶狗,你说了些什么废话!
我会把你带上凳板坚固的黑船,运出
伊萨卡,卖到遥远的地方,给我换回一笔横财。
但愿阿波罗,银弓之神,放箭今天,射杀忒勒马科斯,
让他死在宫中,或被求婚人放倒;但愿此事真实,
就像俄底修斯浪走远方,失去了回归之日一样确凿不移!”
    言罢,他撇下二位,由他们缓缓行进,走在后面,
自己则快步向前,迅速接近主人的宫门,
当即走入府中,坐在求婚者们身边,
面对欧鲁马科斯,他最崇爱的人儿。
侍餐的仆人端来一份烤肉,放在他面前,
一位端庄的家仆送来面包,放下,供他
食用。俄底修斯继续前行,由高贵的牧猪人陪同,
在家居附近止步,耳边回荡着竖琴的响声,
菲弥俄斯正拨动空腹的乐器
吟诵。俄底修斯握住牧猪人的手,说道:
“毫无疑问,欧迈俄斯,这便是俄底修斯漂亮的居所,
极易辨认,在一大片家居之中。
瞧这座宫殿,房屋一栋连着一栋,石墙围着院落,
带着墩盖,双面的门板,建造
精固;这处家居,谁能小看?此外,
我亦知晓里面有大群的人们,食宴厅间,
我已嗅到食物的香味,耳闻竖琴的声音,
神创的乐器,作为宴会的宾伴。”
    听罢这番话,你,牧猪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
“你辨得既快又好,真是个精明的人儿。
来吧,让我们想想下一步的计划,作何打算。
你可先人精皇的宫居,汇入
求婚的人们,让我留在外面;亦可,
如果你愿意,留站这边,由我先入宫中。
但不要久滞此地,以免让宫外的人们看见,
对你投扔,把你打开。小心,记住我的告言。”
    听罢这番话,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答道:
“知道了,我明白这一点;听你话告的人长着明晓事理
的脑袋。你可先去,我将留在外面。
我已习惯于拳打脚踢,飞投的物件;
我有一颗忍耐的心灵,已经遭受许多苦难,闯过大海
的波浪,战斗的人群。眼前之事,只能为我增添阅历。
即便如此,谁也不能藏起贪婪的肚皮,
该受诅咒的东西,给凡人招致众多的厄难,
为了它,人们驾着制作坚固的海船,渡过
苍贫的大海,给敌人送去愁灾。”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往,一番交谈;
近旁躺着一条老狗,头耳竖立,
阿耳戈斯,心志刚忍的俄底修斯的家犬,
由他亲自喂养,但却不曾欣享日后的喜悦——在此之前,
他已去了神圣的伊利昂。从前,年轻人带着它出猎,
追杀兔子、奔鹿和野地里的山羊,
如今,主人不在此地,它被冷落一边,
躺在深积的粪堆里,骡子和牛的泻物,
高垒在大门前,等着俄底修斯的
仆人,把它们送往庄园,作为粪肥。
就这样,老狗阿耳戈斯扁虱满身,横躺粪堆。
其时,当它觉察俄底修斯的来临,
摇动尾巴,收回竖起的耳朵,只是
无力移动身子,贴傍主人,和他靠得
更近,后者瞥见此番景状,抹去眶角的眼泪,
轻松地避开欧迈俄斯的视野,对他说道:
“此事奇异,欧迈俄斯,这条狗卧躺在粪土里。
此狗体形佳美,但我无法断言它的
腿力,迅跑的速度,是否和外型称配。
抑或,它只是条桌边的懒狗,主人
把它们养在身边,作为观赏的点缀。”
    听罢这番话,你,牧猪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
“它的确是条好狗,主人是一位死在远方的战勇。
倘若它还像当年那样,体格健壮,行动敏捷,
俄底修斯把它留下,前往伊利昂战斗,那么,
你马上即可亲眼目睹,眼见它的勇力,它的速度。
当它奋起追捕,野地里的走兽,出没在密密的丛林中,
绝无潜逃的可能。它十分机敏,善于追踪。
现在,它处境悲惨,而它的主人,远离家乡,
已经作古;女人们漫不经心,不管它的死活,
男仆们心知主人出走,不再催他们干活,
个个懒懒散散,不愿从事份内的劳动。
沉雷远播的宙斯取走他一半的美德,
一旦此人沦为别者的奴工。”
    言罢,他走入精皇的宫殿,
大步穿行厅堂,见着高傲的求婚人。
其时,幽黑的死亡逮住了猎狗阿耳戈斯,
在历经十九年之后,重见俄底修斯,它的主人。
    神样的忒勒马科斯最先眼见
牧猪人到来,进入房宫,马上点头示意,
召他前往身边。欧迈俄斯左右环顾,就近搬过切肉者
下坐的凳子,此君切开奉食的烤肉,大量的肉块,
替求婚的人们,食宴在厅堂里面。
他搬过凳子,放在忒勒马科斯桌边,
面对主人下坐,使者端来一份
肉食,放在他面前,从篮里取出面包。
    俄底修斯紧接着走入厅堂,
一副乞丐模样,像个悲酸的老头,
拄着支棍,身穿破旧的衣裳。
他蹲坐(木岑)木的门槛,在门庭里面,
靠着柏木的门柱,用料在很久以前,
由高手精工削刨,紧扣着画打的粉线。
忒勒马科斯发话牧猪的仆工,叫他过来,
拿起一整条面包,从精美的编篮,
添上许多肉块,塞满他的手中:
“拿着这些,给那陌生的人儿,同时告他
巡走求婚者跟前,乞求每个人施舍;
对一个贫寒之人,羞怯不是良好的伙伴。”
    他言罢,牧猎人得令走去,
行至俄底修斯面前,送出长了翅膀的话语:
“陌生人,忒勒马科斯给你这些,并要你
巡走求婚人跟前,乞求每个人施舍;
他说,对一个贫寒之人,羞怯不是良好的伙伴。”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说道:
“王者宙斯,求你使忒勒马科斯幸福,
满足他的希冀,所有的企愿!”
    言罢,他双手接过食物,放在
脚前,破烂的袋兜上,开口吞咽,
歌手诵声不绝,在厅堂里面。
吃罢食物,歌手停辍,
求婚者们喧闹纷纷,哄响在整座宫房,但雅典娜
前来站在俄底修斯身边,莱耳忒斯之子,
催他巡走求婚的人群,乞收小块的面包,
以便看出哪些人心好,哪些人不善,
但即便如此,她亦不会让任何人避死生还。
俄底修斯走上前去,从左至右,乞讨在每个人身旁,
伸手各个方向,活如一个长期求讨的乞丐。
食客们心生怜悯,给出食物,感到诧异,
互相询问,此人是谁,来自何方。
其时,墨朗西俄斯,牧放山羊的那位,说道:
“听我说,追求我们光荣的王后的人们,关于
这个陌生的来者。我已见过他的脸面,知道
是牧猪人把他引到这边,但我尚不确知
此人是谁,声称来自什么地界。”
    听他言罢,安提努斯开口责骂,对牧猪人说道:
“嘿,你这臭名昭著的牧猪人,为何把这家伙
带到城里?难道我们还缺少乞丐,
讨人嫌的叫花子,糟毁我们的宴席?
要不,便是你还嫌这里人少,耗食你
主人的财产,故而还要再招个把,招请此人进来?”
    听罢这番话,你,牧猪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
“虽然你出生高贵,安提努斯,你的话却说得不那么妥帖。
谁会外出寻访,邀来一位
生人,除非他是个有一技之长的高手,
一位先知,一位医者,或是一个木工,
一位通神的歌手,用他的歌唱给人们带来欢快?
这些人无处不请,在广袤的大地上。
但是,谁也不会恭请一个乞丐,吃耗他的家产!
求婚者中,你比别人更为严厉,对
俄底修斯的仆人,尤其是我,但
我并不在乎,只要谨慎的裴奈罗珮
生活在宫里,还有忒勒马科斯,神一样的青年。”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别说了,不要洋洋洒洒,回答他的告言。
安提怒斯总爱激怒别个,出言
歹毒,同时催励旁者,和他一起骂骂咧咧。”
    言罢,他转而面对安提努斯,说道:
“安提努斯,你关心我的利益,像父亲对待儿子,
不是吗——要我赶走生人,扫出宫门,用
苛厉的言词!愿神明不让此事实现。
拿出你的食物,送交此人;我不会吝啬这些,相反,
    我要催你做来!不必介意我的母亲,也不必理会任何
侍者,神样的俄底修斯家里的仆工。
事实上,你胸中并无此番心意;
你不愿把食物让给别人,只热衷于自个吃喝痛快!”
    听罢这番话,安提努斯开口答道:
“好一番雄辞滥辩,忒勒马科斯,你在睁着眼睛瞎喊!
倘若别的求婚者都愿给他我要给的这么多,
这座房居将摆脱此人的缠扰,在长长的三个月内!”
    言罢,他亮出桌下的脚凳,抓握在手,
食宴中的用品,搁置白亮的脚足。但是,
别的求婚人个个拿出食物,用肉和面包
填满他的兜袋。俄底修斯走回门槛,
既已试探过阿开亚人的心地,无须偿付,
途中站立安提努斯身边,对他说道:
“给我一些食物,亲爱的朋友,阿开亚人中,你似乎不是
最卑劣的一位;你是最出色的俊杰,看来像是一位王贵。
所以,你要给我食物,比别人给出的
更多;我将颂扬你的美名,在无边的大地上。
我也曾是个幸福的阔佬,拥有丰足的房产,
生活在邻里之中,常常施助浪者,
不管何人,带着何样的需求前来。
我有无数的奴仆,各式各样的好东西,
人们以此欣享生活,被民众称为富有。但
宙斯,克罗诺斯之子,毁了我的一切——有时,他有这样的
嗜好——让我随着漫游的海盗出走,劫抢的人们,
前往埃及,偌长的旅程,足以把我毁灭。
我把弯翘的海船停驻埃古普托斯河边,
命嘱豪侠的伙伴们留等原地,
近离船队,看守海船,同时
派出侦探,前往哨点监望。然而,
伙伴们受纵于自己的莽荡,凭恃他们的蛮力,
突起奔袭,掠劫埃及人秀美的
田庄,抢走女人和幼小无助的孩童,
杀死男人,哭喊之声很快传入城邦。
城里的兵民惊闻喊声,冲向我们,在黎明
时分,成群的车马,赴战的步兵,塞满了平野,
到处是闪烁的铜光;喜好炸雷的宙斯撒下
邪恶的恐惧,在我的伙伴群中,谁也没有那分胆量,
站稳脚跟,开打拼斗,凶狠的敌人围逼在四面八方。
敌兵杀人甚众,我的伙伴,用锋快的青铜,
掳走另一些部属,充作强迫劳役的奴工。
然而,他们把我给了一位去那的生人,来自塞浦路斯,
德墨托耳,亚索斯之子,强有力的王者,镇统着那座岛屿。
我从塞浦路斯来此,经受了磨难。”
    听罢这番话,安提努斯开口答道:
“是哪位神灵,送来此番痛苦,纷扰我们的宴乐?
走开点,站到中间去,滚离我们的桌旁。
否则,我将让你品尝埃及或塞浦路斯的凄苦,
你这大胆的东西,不要脸的乞丐!
你依次乞讨,站在每个人身边,而他们则大大咧咧
的赐给,不必俭省,无须节制,
随意丢送别人的东西——我们的身前食物成堆。”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移身后退,说道:
“如此看来,你的心智根本无法匹配外表的俊美!
在你家里,你不会舍得一撮食盐,给你的工仆,
瞧你现在的模样,坐在别人家中,不愿拿出
一丝屑末,放在我手里,尽管面前有的是面包一类的东西。”
    他言罢,安提努斯的心里爆出更猛的怒气,
眉下射出凶狠的目光,对他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眼下,我想你已不能平平安安地
退出府居——你出口伤人,骂我一番!”
    言罢,他扔出脚凳,打在俄底修斯的右肩,
击中肩座,连接脊背的部位,但后者巍然屹立,
像一块石岩,安提努斯的投击不曾使他趄趔,
只是默默地摇头,心中谋划着凶险。
他走回门槛坐下,放落鼓鼓
囊囊的袋兜,对求婚者们说道:
“听着,你们这些追媚光荣的王后的求婚人,
我的话乃有感而发,受心灵的驱使。
此事不会带来悲痛,也不会引发伤愁,
当壮士搏战敌手,被人击中,为了自己的
财产,保护牛群或雪白的绵羊,但
安提努斯出手击我,只因我可悲的肚腹,
该受诅咒的东西,给凡人招致众多的愁灾。
哦,倘若乞者有神明和复仇女神佑护,
我愿安提努斯早早死去,先于婚娶的那一天!”
    听罢这番话,安提努斯,欧培塞斯之子,答道:
“老老实实地坐着,静静地吃用;不然,就给我离开此地,
免得你胡言乱语,惹使年轻人动怒,抓住你的
手脚,拖出宫中,把你的奥皮扒开!”
    他言罢,旁者无不烦恼愤恨,
傲慢的年轻人中,有人开口说道:
“安提努斯,此举可恶,击打不幸的浪者;
你将必死无疑。倘若他是天上的神仙。
神们确会变幻取生人的模样,来自外邦,
幻各种形貌,浪走凡人的城市。
探察谁个知礼守法,谁个无度荒虐。”
    求婚者们如此一番说道,但安提努斯不听他们的告言。
眼见父亲挨揍,忒勒马科斯心头一阵
巨痛,强忍住眼泪,不使掉落地上,
只是默默地摇头,心中谋划着凶险。
其时,当谨慎的裴奈罗珮听知生客
被击厅堂,对女仆们说道:
“但愿神射手阿波罗击杀投砸的凶手!”
    听罢这番话,家仆欧鲁诺墨开口说道:
“但愿我们的祈求得以兑现。如此,
这帮人中谁也休想活到明天,见着黎明的光彩。”
    于是,谨慎的裴奈罗珮开口答道:
“妈妈,这帮人着实可恨,都在图谋凶灾,
尤以安提努斯为烈,简直像幽黑的死难。
宫里来了个生人,一个不幸的浪者,穿走房居,
出于无奈,请求他们的施舍。
别的求婚者们都给出食物,塞满他的袋兜,
惟有此人,投出脚凳,击中肩座右边的臂肩。”
    就这样,裴奈罗珮坐身睡房,同女仆们
交谈;与此同时,卓著的俄底修斯进嚼着食餐。
其时,裴奈罗珮召来高贵的牧猪人,说道:
“去吧,高贵的欧迈俄斯,请那位生人
过来,我想和他打个招呼,问问他是否
碰巧听过什么消息,关于心志刚忍的俄底修斯,
或是否碰巧见过;此人像是去过遥远的地界。”
    听罢这番话,你,牧猪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
“但愿这些阿开亚人,我的王后,给你宁静的时分。
他的故事娓娓动听,可以勾迷你的心魂。
我陪了他三个晚上,留他住了三个白天,在
我的棚居,因他最先来到我的住地,逃生一艘海船——
然而,他还不曾讲完自己的经历,所受的苦难。
像有人凝视歌手的脸面,后者正唱说神明
教给的诗词篇,欢悦凡人的心怀,
人们带着持续的热情聆听他的诗段——
就像这样,他坐身厅堂,迷住了我的魂儿。
他说,他乃俄底修斯家族的朋友,
居家克里特,那里住着米诺斯的后代。
他从那边过来,来到此地,流离漂泊,
历经艰险。他声称有人提及俄底修斯,
说是已在附近,置身塞斯普罗提亚人丰肥的地域,
仍然活着,带着许多财富,准备回返家园。”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说道:
“去吧,请他过来,以便直接对我说告。
让那帮人去往门边,亦可留在屋里,
运动竞技,随他们喜欢。他们
有自己的财富,面包、甜酒,不受糜费,
堆在家里,仅供仆人们食餐。与此同时,
他们日复一日,骚挤在我们家居,
宰杀我们的壮牛、绵羊和肥美的山羊,
摆开丰奢的宴席,狂饮闪亮的醇酒,骄虐
无度。他们吞糜我们的财产,而家中却没有
一位像俄底修斯那样的男子,把这帮祸害扫出门外。
倘若俄底修斯得以回转,回返故乡的土地,
他会马上着手惩报,带着儿子,惩罚他们的暴虐。”
    她言罢,忒勒马科斯打出疾猛的喷嚏,
整座房居回荡着轰响的声音。裴奈罗珮失声欢笑,
当即发话欧迈俄斯,送去长了翅膀的言语:
“去吧,快去,替我召来那位生人。没有
注意到吗,我儿打出吉示的喷嚏,针对我的每一句话言?
但愿此事意味死亡,彻底的死亡,降落在全体,
每一个求婚人身上,谁也逃不出惨死,命运的惩罚!
我还有一事嘱告,你要牢记在心:
倘若我听出他说话不假,句句当真,
我将给他精美的衣裳,一件衫衣,一领披篷。”
    裴奈罗珮言罢,牧猎人听后得令而去,
站在俄底修斯近旁,开口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父亲,我的朋友,谨慎的裴奈罗珮,忒勒马科斯
的母亲,要你过去,心中牵挂她的丈夫,
尽管凄楚伤悲,急于打听消息。
如果听出你说不假,句句当真,
她将给你穿用的衣裳,衫衣披篷,你最
需要的东西;然后,你可穿走城区,乞讨面包,
求得愿结者的接济,填饱你的肚皮。”
    听罢这番话,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答道:
“我将马上道出全部真情,欧迈俄斯,对
伊卡里俄斯的女儿,谨慎的裴奈罗珮。
我熟知俄底修斯的经历,我们有过同样的艰辛。
但是,我惧怕这群粗莽的求婚者,
他们的暴虐,横蛮的气焰,冲上了铁青色的天空。
即便是现在,当我穿走房居,不曾做出
任何有害之事,此人已出手击我,给我带来疼痛。
忒勒马科斯无法阻止他行凶,谁也不行。
所以,告诉裴奈罗珮,尽管心中急切,请她
在宫中等我,直到太阳沉落。届时,
请她开口发问,关于丈夫的回归之日,
给我一张椅子,傍着柴火,因我衣着
破烂——你知晓此事,最先听知我的求愿。”
    他言罢,牧猪人听后拔腿走去。
裴奈罗珮,见他跨过门槛,开口说道:
“你没把他带来,欧迈俄斯?这是什么意思,那个落难的
浪人?是惧怕某人的愤怒,还是羞于徜徉于
这座房宫?乞讨之人不可如此忌顾脸面。”
    听罢这番话,你,牧猪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
“他的话合乎情理,换个人也会这般思虑,
避开这些骄狂的人们,他们的暴虐。
他要你静候太阳沉落,此举于你,
我的王后,亦十分有利:
单独和他谈话,聆听他的告叙。”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
“生人蛮有头脑,知晓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凡界还不曾有过这样的无赖,这帮东西,
肆无忌惮地谋划凶暴和残虐。”
    她如此一番说道,而高贵的牧猪人,传毕
要说的话语,走回求婚的人群,
当即送出长了翅膀的言语,贴近
忒勒马科斯头边,谨防别人听见:
“亲爱的朋友,我要回去看护猪群和其他财物,
你的家产,我的东西。你要照看这里的一切,
首先要当心自己的安危,要时刻警惕,
免受伤恼;许多阿开亚人正谋划你的凶灾。
愿宙斯毁了他们,不让他们把你我伤害!”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
“但愿如此,我的伙计。好吧,吃过晚饭,就此归去,
明晨回返,带来肥美的牲祭;神明
和我会看顾这边的事务,所有的事情。”
    忒勒马科斯言罢,牧猪人复又弯身闪亮的座椅。
当他吃饱喝足,欧迈俄斯
归返猪群,离开庭院和厅堂,
满屋子盛宴的人们,沉醉于舞蹈和歌唱的
欢乐。屋外,已是日落夜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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