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海燕诗五首
给父亲立碑
父亲活着时,从未嘱咐死后
让儿女们用石头给他立碑,他
期望这个家不会因他的死带走什么
家里的弟兄,团结得要像一块钢铁、一方石头
父亲走后,他一生打造的那个家园
不明不白地撕裂了,一个历久弥深的
和睦家风,似秋日的落叶飘零。其实
矛盾无非是爱的秩序和孝的方式不同
兄弟、妯娌,孙男孙女的分歧,都是
为了鸡毛蒜皮的轻重,为了父亲病危时
多咳几声的真相,为了父亲室内
那一缕光线早来或晚来的时间,以及
父亲断气时白发头颅的朝向
兄弟几个,如果有一位学会衰草般敷衍
如果有一个学会像云朵般的飘逸
如果有一个学会没心没肺地嘻嘻哈哈
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可他们总以针尖对麦芒的
认真,去追求家庭不存在的真理
和没有是非的较真,不自觉便失去了
比黄金还重的家庭核心。现在
兄弟几个开始讨论给父亲立碑的问题了
其实,再高的碑,也高不过黄土下的父亲
父亲要的不是黄土里长出的一方石头
而是希望活着的儿女站成山的姿式
站成钢铁般的身影,挽起手就是一道长城
儿女和睦,本身就是老人最好的墓碑
母亲的长征
从二十岁到五十岁
母亲的长征,走在去姥姥家的路上
八里路,在春天的泥泞中和冬天的雪雨里
她在深深浅浅的脚窝里种满孝心
从五十五岁到八十岁
母亲的长征,走在去姑娘家的路上
十二里路,她踩热日出,踏凉冷月
把爱的种子和树苗,播在姑娘的屋前屋后
从八十岁到九十岁
母亲的长征,走在四个儿子的家门之间
路途虽有长短,却不隔山不隔水
等量的时间里,母亲不是为一日三餐而走
为儿孙们操碎了心,她比走千山万水还难
母亲一生最远的一次出行,是曾经到达
二十五华里外的县城,登上五层楼
让她头晕了三天。她这一生,围绕一个圈转
这个圈就是家。她这一生,顺着一条线走
处在中间位置的她,向上,走向父母
向下,走向儿女。家是母亲的命
几次命悬一线,她躺在祖传的木板上
还是呼唤回命运的春天。母亲的那双小脚
一生未踏上火车、飞机,若把她走的路加起来
肯定超过了二万五千里
乡间时的同事
与生俱来的心直口快
命里设置的泼辣性格
背着穆桂英、铁姑娘、假小子一串绰号
成为女性中的一块钢铁
春播秋收,摇耧撒种、持家主内
为姑娘,就当父母、兄弟姐妹的家长
并挥来井然有序、春风满堂
虽说在黄巢寺小学只读两年书
舞台上演李铁梅、江水英
眼神、身段、唱腔、一招一式都那么纯粹灵光
乡人说,哪个男人找她康桂琴
大腿摽在二腿上,享福一辈子
康桂琴说,哪个男子娶我
给姑奶奶端洗脚水,先跪搓板后上床
追求的素材里,她拒绝不少有工作的小伙
最后,把固定的爱给了农民李永堂
不料,生过孩子半个月,突来一场雨
抢救生产队的粮食,坐月子的康桂琴
闯进打谷场。一个女人过多的担当
取走了她下半身的健康,疾病
随着子弹般的雨水,渗透并盘踞在
她的身体中,吃掉了她的幸福时光
病床、拐杖,没稀释她刚烈的脾气
一尊病体依然是那个家庭挺起的形象
她说丈夫是馋猫,学会了吃腥鱼,打工钱
塞给西村一个姓乔的寡妇
儿女们听了会哈哈一笑,说
母亲啥都好,就是一张嘴不饶人
四麻子
小镇人说谁不好
总说他比四麻子还孬
四麻子,排行老四,一脸麻子
扛着这个特征,他走了一生
没偷鸡摸狗,没拦路抢劫
他孬,是孬在嘴上,歪在形上
办事不着调,为长不尊,没大没小
夜里偷听哪对夫妻的情话
白天能吆喝十里八乡
谁把鞋子脱在打谷场
他便在鞋里给你撒尿
谁到河里洗澡
他便把裤子甩在树上
对所有弟媳、侄媳、孙媳
倒不尽的脏话,弟媳、侄媳、孙媳
整饬他,也活赛一群母狼
或绑住他的手脚
把奶水挤在他的脸上
或扒下他的裤子往头上一套
糊一腚沟泥巴,然后
让他撅着屁股晒太阳
文革斗走资派,四麻子积极上阵
每次跑到台上给走资派灌尿汤
时间解开秘密后,才知道
他一碗碗灌下的是白糖绿豆汤
四麻子死了多年,想他的人还说他孬
因为他的走,带走了小镇那种
野性原始的情趣和欢笑
哥俩的碰杯
回到故乡
我宴请徐传训和徐传敏
前者八十四,后者八十一
是在一个娘怀里抱大的同胞兄弟
老大做过党支部书记
化解过多少兄弟斗殴
和谐了多少父子矛盾
老二当过乡党委书记
多少是是非非的纠结
被他顺当得有条有理
不知为什么,会解扣的哥俩
闹起别扭,绝交了三十年
给爹娘上坟都互相回避
这次,哥俩对我给足了面子
酒馆里,三人对坐畅饮
我说,咱们碰杯。哥俩爽快举杯
我下意识放慢动作
哥俩的杯碰到一起
一杯一杯,话在酒里,心在酒里
宴毕,哥俩拉住我说
今天不走,晚上再来一场,还是咱爷三
痛痛快快喝个大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