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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娱自乐
彭艺林
鼠问我有没有自闭倾向,我说,稍微。
他皱起眉头,于是,我不敢再多说任何,
他喝下桌台最后三厘米的红葡萄酒,终于意兴阑珊了。
这就像情绪怅怅时,和爱人撑着伞雨中漫步,
望着荷花凋残她问你为何蛙鸣如此惬意,你感叹无趣,
脑海中已经湿漉漉了,她依旧追询,
你扬了扬手,把雨伞丢掷池塘,
然后说,万籁肃杀。
那片气氛的云朵开始收拢,她无话可说,泪水涟涟,
而你,意兴阑珊了。
有朋友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可以写出那么多优美的文字,
有朋友会疑惑不解,你在另一座星球上生活。
多数人觉得妙笔生花的文人,谈论起文学必定是口若悬河,
这是个奇怪的思维惯性,为什么文学要用来谈论?
所以我只淡淡地说,我是个诗人。
文学是由文字排列的细密的沙子,又由纸张去传达,
如果由嘴巴代替纸张,沙子首先要进入胃部,这多么难受。
我始终认为它和爱情一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是一种和灵魂相系的颤动。
一种颤动和另一种颤动汇合,相互缠绕,像叶尖露水,像指尖清风,于是,爱情诞生。
反之,爱情就是一个寻梦旅程。
想念着一本书,想念着一些诗句,心里津津有味,却不知如何将这滋味说给他人听。
仿佛嘴巴天生俗物,只负责饮食,喂饱了生命后,便是客套、应酬、夸耀、说谎,以及自言自语。
这么多年来,我对开口说话一贯的紧张,时时刻刻。
说的话,总是只讲一半,词不达意,后来干脆戏谑起来。
他人听不懂我的中心含义,而我自己也常常游离在他们中心之外。
这不是好事情。
公众场合,我的口语能力就像婴儿咿呀,单人或双人世界,却又字字珠玑。
不是能力注定,而是天性使然。
作为诗人,除了恋人和知己,我不太喜欢与真实的人交往,反而和那些离世的人有着亲融之处。
他们的文章,他们的影像,他们的名胜古迹。
他们使我灵魂颤动,让我狂躁的心变得沉静。对我而言,这比笑脸相迎世俗客要舒服得多。
在我失恋的时候,是他们陪伴着我,坐在枯桥畔歌声零碎,没有他们我将百年孤独。
他们,是我亲情,友情,和爱情的纪念。
于是,我看见左边一个男孩在十八岁时不再生长,他在长途路上往返奔跑,保持着纯真的微笑。
而我的右边,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仿佛遁入空门,与世无争,只是守着傍晚的霞光,摇着蒲扇。
现实中的我并不存在,或者说一个我永远青春,一个我永远苍老。
而我,只是一个诗人,
我对于生老病死,都有着与众不同的仁慈和乐观。
所有逝者都是生者的纪念,只是,很少有人知道。
有时是一块橡皮,有时是一只玉佩或一枚棋子,再有时,仅仅是一件衣服的褶皱,斑点或线条。
物是人非,也可以事事安顺,那一瞬间,就是生的乐趣。
他说,我已经快乐不起来了,就像撕碎的纸屑,风一吹,散落得无边无际。
她说,我不快乐你不快乐,其实从前的流星都是人工制造的。
我说,我只是相信如果舍不掉痛苦,那就自娱自乐吧。
我不担心朋友多少,不担心鸡毛蒜皮,唯一我担心的是从前,牵着瘦马,是否还能肝肠寸断。
我对待自己有些随意,
不去人山人海的地方旅游,口渴了不喝水,避开任何接触宠物的机会,和灵魂赤裸裸地相依为命。
我不修边幅,我抑郁寡欢。
在二十四岁的年纪,与相貌相比,我更看重生活的本质和生命的张力。
这是多么真实的谎言。
川端康成说,一生中,即使只能使一个人幸福,那也是自己的幸福。
一个人,在大家的爱戴中逝去是最好的。
明明喜欢,可是当时连喜欢都没说的人,任何时候都让人怀念。不会被忘记。好像分别后是这样的。
有丈夫,有孩子时,人会敞开内心世界。
其实,内心世界和现实世界有什么区别呢。
当我大醉街头了,当我意兴阑珊后,幸运的是,还有自娱自乐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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