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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尹宏灯 于 2012-3-28 18:17 编辑
尹宏灯2012年诗选
◎杜娟花
杜娟高中毕业便南下打工
尽管每天与机器对话十一小时
她不怕,眼见加班费越来越高
她很感激这个时代,感激能来到这个
被画了圈的地方。她也想感谢
工厂的老板、车间的组长
还有同吃同住、无话不谈的翠花、油菜
每想到这,心里就乐得像杜娟花一样
干起活来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
这一天,杜娟在车间的卫生间碰了头
她大叫了一声,喊了声疼
这疼从头顶一直钻进心窝
她用力揉了揉,她想请假去看看
忽然想起了六百元的全勤奖
舍不得呀,这六百元放在老家可以作好多用
她便忍着疼,继续上班
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就服止疼药
服完止疼药还疼
便咬咬牙,死劲咬,咬破嘴唇,喝住疼
终于撑到了周末
她见到了白衣大褂的医生
这是她第一次上正规医院拍片子
片子显示脑袋里开着一朵杜娟花
——医学上叫脑出血
杜娟不懂,只知道血出了
用手指按住就不流了,不久就会凝固
过几天就会痊愈。这一回
她也是这么想,她又想起这可怕的医药费
让她疼得受不了。当然,这疼不是来自大脑
是来自内心,像菜藤上挂着一块大南瓜
坠坠的,坠坠的,随风晃动得厉害
杜娟终旧没能捂住伤疤,一周后
杜娟就像杜娟花一样凋谢了
杜娟走的时候,想起远方的家乡
一到春天就满山开着的杜娟
她想起小时候和小伙伴们
在山上摘杜娟花,一朵,两朵
放在嘴里,真的很甜很甜
杜娟到死也不会想到
有许多和她一样的杜娟
连根带叶,悄然湮没在
她做梦都在打拼的南方。
◎三十年
时间钻进骨子,疼痛得厉害
我们成年,一边继续展望未来
一边开始惧怕衰老
三十年了,熟悉的女孩已成为村妇
河岸上的灯塔,依旧在拧亮着
从远处奔波而来
那群孩子们的黑暗
河东、河西的三十年
时间穿过河道的光影
笼盖一座座空旷、忧郁的村庄
◎李婶
搬家那天
她一大早就过来帮着搬东西
三十多年的老邻居了
她说起年青时一起在生产队的事
说如果她的儿子还在,也可以婚娶了
说当年的老邻老舍就只剩她家了
她是安徽人。长女远嫁上海,忙过自己的日子
二女三十好几未婚,还把自己漂在外头
三女出娘胎后,就放在老家送了人
四子在几年前的高考之后,溺于水
车辆启动,李婶挥动的手
在村头的天空凝固
村庄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家,只能短暂停留
除夕。团圆。
初一。团圆。
初二,老大往回赶。
初三,老二往回赶。
初五,老三往回赶。
初六、初七、初八……
不用等到十五,空巢
疯长的藤,已向远方
喊出喇叭花
◎忆
“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
许多年过去,他们都成为了影子
我发觉我就是那盏光
从眼睛发出来,从脑海发出来
从心底发出来,狠狠地照着他们
给自己取暖
◎手机里的那些号
这些年,手机里
攒下了好几百个号
有些号从未拨过
有些号可能过期
有些号只当存个记忆
有些号不再会有来往
排除上述这些
剩下的号就不多了
翻来覆去地翻看这些号
除掉现在与工作相关联的
真能经常拨起的号
真没几个
而这几个号,或许
就是一生的财富
◎四岁的天空
女儿说,喜欢和爸爸妈妈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伯伯伯妈还有韵涵
还有舅舅,还有——
四岁的孩子仔细地
掐着自己的手指,把熟悉的亲人
一一数来,生怕数漏哪个
在她的天空里
只有所有的亲人都在一起
那就是家了
我在想,成年人的天空
有时真的比孩子的天空
小很多,很多
◎发黄的花名册
那天我拿到高中时的花名册
发黄的纸皮上规整地印着六十个名字
一个名字就代表一个人
就承载着这十几年的光阴
这十几年的光阴就沉淀着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的生活就会牵扯着
一个家庭,一座城市
就会折腾出一系列各式各样的坎
我将这些名字,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敲进电脑
这些简单的汉字迅速
扩张成一幅幅画,激活出缕缕往事
这六十个人如果聚拢了
会聊些啥呢。我想,一定
会捣鼓一些能摆得上台面的事
或者轻描淡写地
描述那些远去的云烟
◎一个朋友说要出家去
一个朋友说要出家去
我猜一定是和爱人吵架后的气话
我了解他的近况,刚辞了工作失了业
失了业就失去了收入
失去了收入就失去了生活的根
——银行要房贷,孩子要奶粉
银根收紧,肯定会为琐事而争吵
他说我猜得没错
说我可以开家心理诊所了
我说人生就是在过坎
一道道,各式各样的关卡
我们要笑着
迈过去,冲过去。
突然想到,偌大浮华的城市里
居住着一大群的病人
有的在皮毛,有的在膏肓
——我为这个想法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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