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诗稿

朱海燕

故乡诗稿（5首）　

　　　　朱海燕

打架的夫妻死了一位

李林是铁，翠花是钢

翠花是刀，李林是枪

铁对钢，刀对枪，叮叮当当

夫妻俩打了一辈子

拼拳，拼棒，拼爹，拼娘

六十年夫妻，六十年冤家

打架，骂架，洗脸吃饭一样平常

李林的乳名叫斗，打架之后

翠花把他的乳名喊爆十里八乡

翠花的乳名叫筝，骂架之后

李林用大字报，张榜公布在墙上

乡人说，这两口名字犯忌，连在一起

就是“斗争”。夫妻俩是嘴里的上牙和下牙

不打不磨，吃肉都不香

天天你骂我死

天天我骂你亡

虽然，仇深似海，拔剑弩张

两人一辈子还是睡在一张床上

女人给男人生一串儿子

男人给女人播种一串姑娘

蛇年，腊月十五夜里，八十岁的

翠花死了，李林一夜哭白了头发

如今，他天天跪在坟前喊翠花

说一辈子没打够，要把她从坟里

拉出来，再打骂一场

　　在袓坟地

在祖坟地，又耸起一堆黄土

下面安静地睡着我的父亲，他并不孤独

这里有我的爷爷、奶奶、母亲、二叔

二婶和三婶，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

隐入黄土的父亲，肯定还是这一家人

讨生活，过日子的核心

一堆黄土，拢来了我，拢来了哥哥、弟弟、妹妹

论人口，也算是一大家子，可是

由于父亲急匆匆的步入黄土下的那个家

黄土上的这个家便失去了主心骨

只有三个月学历的父亲，我敢说关于对家的理解

要深刻于坟旁站立着那一群儿子

父亲活着是一棵树，像鸟儿一样的儿孙们

虽然遥居五湖四海，但在中秋的月圆时　

除夕的年饭时，总要驭风而回，叮在父亲的

那棵树上啃老。即便是当官的儿子，也会撒娇冲动

如今，大树倒了，鸟儿散了

只有聚拢到坟前时，才想到，大家曾是一家人

　　　人生的感受变化

晚五点下班

有人在电梯里喊我一声“朱局”

“五品”官阶，在窄窄的空间爆出

心里却落下甜丝丝的春雨

二十分钟后，在农贸市场买菜

三块三毛钱，讨价还价后

付她三块钱，我却收获的一份成就

作为小小市民，学会精打细算

为家庭，我扛起一份责任

餐八点，乘火车返乡，为的是

清明节看看站在坟头上的父母

磕过头，烧过纸，上过香

地头上拥来的皆是我童年的伙伴

捶我的胸脯，你小子做官还讲迷信

拍我的肚皮，这里装的都是共产党的油水

还拎出我一串儿时偷鸡摸狗的笑料

荡尽官场的储蓄，突然让我又变回农民

当年，他们头顶高粱花子

从头到脚沾满牛粪，如今

裹着他们身体的，皆是西装、楼群

他们和我交流，马航飞机的去向

克里米亚归属上，普京强硬的精神

以及追问吃香的喝辣的“老虎”们

为什么还要贪钱的问题

语言虽然粗俗，思想是那么深邃

原以为，在京多年已出人头地

蓦然回首，和乡亲并肩一比

却是一个等高的身段。区别在于

户口本上的文字，一个北京，一个乡下

而我在北京，也只能算一个拿工资的农民而已

　　　体验记者的功能

那一年返乡

体验了一把记者的功能

为一堆不随心的鸡毛蒜皮

卖烧饼的李如孝，喷薄出火碳般的脾气

向儿子李明发起战争

没做过皇帝，没板动过权力

当了爹，却迸出帝王的威风和力量

为展示老子的强大尊严，棍子

雨点般地泼洒疼痛，那一天

逆着冬日刺骨的寒风，劝说、拉架

无法融化父亲的铁石心肠

按传统的规矩和世俗的约定

爹揍儿子，只能招架，不能还手

当泪眼的哀求，不能绽放和平时

儿子突发奇想，吐出一声惊雷

当记者的朱海燕快来采访

这里有杀人犯，立即登报

将杀人犯法办。瞬间，骚动的战场

骤然落下一片镇静，空中的棍子

失去支撑含羞地瘫痪在路边

儿子闪烁的泪光，勾住了那种骨肉辛酸

当晚，李如孝点头哈腰地问我

当爹的打儿子也能见报？我点头

当爹的打儿子也是犯法？我点头

他无奈地叹一声：这是啥世道

当爹的管不了儿子。说着，他把两毛钱

一张的烧饼，塞给我两张：刚出炉，很香

关于打孩子的事，咱们来一次私了

　　　　　妖怪的惨剧

胖的像石磙

虽丑，却很有力气

所以，娘给他取名：妖怪

这是一个苦命人扎堆的家庭

打光棍的哥哥

不到五十岁死了

接着又死去八十岁的母亲

伴陪妖怪的只有孤苦伶仃

妖怪是老实人

没见过城市，不敢去城里打工

土里扒出粗茶淡饭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富起来的人，迁到村外的新楼去了

穷得只剩下命的妖怪

独守几十亩老宅的阴森

一天夜里，熟睡的妖怪

被人害死在自家没门的屋里

几个和他一起长大的人

用芦席把他裹起，埋入黄土

埋下一个村庄的眼泪

妖怪死了快二十年了

怀念妖怪的人，常议论他死的原因

他一生没牵过女人的手

是不是因为在外村

和一个女人接触过，拍了那个女人的屁股

女人的男人对他下了毒手

议论总归议论

谁也没向法律求助

去捉拿害他的真妖精

水雾

这组诗，平实中蕴含生活的韵味。它所表达的是朴实的乡音、乡情，是原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