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朱海燕 于 2013-9-5 10:38 编辑
朱海燕近作七首
关于亳州的对话
你是亳州人?他哈哈大笑
你们亳州,安徽的西伯利亚,人都是
吃红薯长大。红薯饭,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
一斤红薯三两屁
我说,感谢你对亳州的关注,可惜
你不了解红薯,更不了解亳州
亳州,是崇高和五谷丰登的含义
红薯也不是亳州的专利,它是中华民族的救命粮
500年前,它从吕宋走进中国,承担起
救人的使命。中国人的肚皮,一半是
红薯填饱。也许,你爷爷的爷爷,因为吃了
一个红薯,你才成了他的孙子的孙子
红薯有什么不好,把身子埋在土里
不生虫子,不喷农药,只求默默成长
它抵抗一切癌症,有什么食品比它健康
现在它是餐桌上的黄金,不仅
减肥,而且能控制“三高”
你说,有什么食品比它更有正能量
吃过红薯饭,知道什么是苦
迎苦而上,让亳州人懂了跋涉
吃过红薯馍,知道什么是难
迎难而上,让亳州敢横渡江河
至于亳州,更是事业的一所学校
老子、庄子的学问,深不可测
想文武双全,就请曹操给你授课
想当医生,咱给你请来华佗
想做诗人也十分容易,翻一翻亳州生产的“建安文学”
想当电影演员,好办,给你去找仲星火
那人哈哈一笑,笑的很不自然。看来
在红薯和亳州面前,我只有做学生的资格
水塘
一方水塘,四面是缓缓的山丘
绿草红花中,间杂着几丛翠竹
太阳的脚印,给水塘倾注适宜的温度
轻轻的夜风,拽来了满塘星光月光
美学作出评判,就是鹰都无法投下污染
这儿是鱼儿的家乡,雨水时常为之供氧
塘中的鱼儿,是最优秀的品种
在这里安家,得天时又得地利
突然,有一天,水塘里漂起两条死鱼
人们无一例外地怀疑:是鱼儿病了
第二天,水塘里又漂起八条死鱼
人们无一例外地怀疑:是鱼儿病了
这样的悲剧,天天上演着,于是
人们从鄱阳湖、洞庭湖重新运来了鱼苗
不妙,投放的鱼苗还是死了,人们思考
水塘和鱼儿,为什么形成生与死的对立
鱼儿活在水里,这才是水的政绩
鱼儿不断死去,难道水塘错位体制
美丽的水塘里,鱼儿还继续漂起
不可捉摸的循环,是一道高悬未了之谜
姑妈的理想
辛苦的姑妈,好像没有理想
但她每天想的,都是让理想结出果实
她的理想简单,就是让儿子在眼前晃动
让孙子在手上长成,她百年之后
儿孙披麻戴孝,人们哭哭啼啼
在唢呐悲怆的声乐中步入天堂
她想让儿子的理想,在芦花里开放
编席打篓,顾住一家,何必在
唐诗宋词里为生计奔忙
她想让儿子的理想,像家里的桃园一样芬芳
一棵树,结出工作人员一个月的收入
何必从算术题中去打捞人生的荣光
她想让儿子的理想,实现在包办的婚姻上
强拉硬拽的相亲,然后,生出一串孙子
让平淡的生活充满哭哭嚷嚷
她想让儿子的理想,在她老泪纵横的
啼笑中退却,谷穗般地弯下身腰
和她一样,在炊烟缭绕中,把一生交付土壤
可是,执拗的儿子,坚定地一步三回头与她告别
在比乡村更辽阔的天地里,追踪理想
儿子留话:会给她一个幸福的晚年,会给她
防老的银两,会挡住来自黄昏的冷雨冰霜
这一切都实现了,却没有把母亲拉出故乡
她用命,苦守着一亩三分地,守着充满异味的
猪狗牛羊和老树上的鸟窝,守着比命运还重的
一堆补着补丁的衣裳,舍不得让满箱满柜的新衣服
去见阳光。她高举农民的旗帜
至死与故乡作伴,最后用紧握锄头的手
为自己扒一个墓穴,把自己埋在土里
实现了一个农民的最终理想
多病的姑妈
姑妈,是爷爷奶奶泼出的水
或是生命的前定,她的血脉之树未发出新枝
在童年般的梦里,我走进她的怀抱
绾结的生命大树上,我成为一道风景
当记忆触摸到母爱的阳光,我也闻到了
她苦难的气息。疾病像空气一般,蚕食着她的
骨肉,风烛残年的生活,过早地追随她的青春
姑妈的痛苦,深深扎根在我的眼里
犹记,她曾得过一场大病,我伏在床边摸她的手
她呻吟着抚我的头。她说:娘死了,你
咋活下去?我咧嘴一笑跑了,竟带跑了她的
那场大病。那时我小,还不知什么是死
我随她,在凄冷的荒野里收拾庄稼
她的哮喘比秋风还凶,迈一步,苦似登山
咳一声,大地疼痛。我想衔来一缕阳光,沿着
她的气管钻下去,把丝丝拉拉的痰液清完
还她一个阳春三月般的精神。那天,七岁的
我,背起比我还重的庄稼,想代她做一次主人
骨瘦如柴的姑妈,突然间,迎风而立,对天长泣
每晚,我在透窗的月光中入梦,深夜
又总在她的哮喘中醒来。一盏如豆的油灯下
她缝下我的童年、我的脚印、我的人生
而我,总期望油灯熬尽,给她一个熟睡的梦乡
让健康在她有骨无肉的身体上长出绿荫
我终究没成为支撑她病体的拐杖
十八岁,我执拗离她远行。为寻找根治贫困
和疾病的药方,我踏遍了戈壁、昆仑,为她
采集了灵芝、雪莲和中草药。在家孤单的
姑妈,终于明白了与我的配合,和疾病进行一次
马拉松式的长征,最后赢得80岁的高龄
儿子认爹
这天,小镇上来了一位找爹的人,背景是
1960年,爹因偷盗犯事进了班房,娘带他逃荒
死在路上,两岁的他,被一个过路的江南人捡走
找爹,是为爹受伤的人生布置五彩斑 斓 的晚年
找爹事件,像一首诗篇铺开。这爹是谁呢?小镇
老人的皱纹成为时光倒流的小河,小河上航行
着一叶叶捕捞痛苦和甜蜜的帆船,再多的回忆都值
小镇的风水好,想不到又冒出一股血脉的清泉
在老人奋力的回忆和数十支烟杆呼噜的思考中
一个叫李世田的人,在爹的位置上对号入座
此时,李世田正在25里外的表妹家,儿子回家的
喜讯,使他绝后的人生,萌发一树新芽
回到小镇,先抱儿子哭,后抱儿子笑,杀猪
宰羊待客三天,又请来唢呐队,在唢呐嘹亮的
高歌中,父子俩披红挂彩手挽手,在小镇大街上
进行了史无前例,认姓归宗的壮丽游行
树上的鸟儿,连日分享着醉人的消息
十里八乡的亲朋好友道不尽祝贺,一个残损的
家,终于脱落了铁锈,变成了黄金
几日之后,儿子提出要走,向养父养母报告
找爹的喜讯,重点商量是让亲爹安居江南
还是在小镇给亲爹建楼的事情。李世田嘴咧的
像熟透的甜瓜:怎么都行,我听儿子的。他还把
一生的积蓄交给儿子:一点小意思,请送给你的
养父养母。儿子找爹的幸福,不能少了人情上的
这一笔纵深。儿子走后三个月
阜阳法院发来传票,让李世田出庭作证,他被诈骗犯骗了
庭上,李世田问儿子,你为何骗爹
骗子回答:因为你不是我爹,是小镇上的人
推荐、选拔,把你当成我爹。“父子”之间的这次相认
却在他们“父子”的心上,刻下一道不能弥合的伤口
月儿的上海之行
在上海打工的男人病了,月儿从村卫生所
取一大包西药、中药,到上海给男人
驱赶疾病。60岁,她第一次去上海
迷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好在,小儿子,小儿媳
也在那个城市打工,他们把晕头转向的
母亲,送给一年没见母亲的老爹
月儿想,在这个人人干净得要命的城市
男人也该学会了干净。谁知,离开她视线的
男人,丝毫没摆脱伴他大半生的窝囊和肮脏
月儿边拆洗、边唠叨:脏这么很,出门女人都不看你
男人说:挣钱给你花,我不让上海女人看
该洗的洗了,唠叨话还没完。男人一烦:你走
于是,干净利索的月儿跟着儿子、儿媳走了
第二天的夜晚,在乡村的老屋里,月儿
接到男人的电话:我没病,就是一年没见你了
让你到上海看看。我的一轮太阳,想和你的
半轮月牙会面。你来,别带儿子、儿媳多好
他们一来,我就没有了激情。前天,让你走
其实不是让你走,是让他们走,话中有话
你怎么分不清。月儿说,别老不正经,你也不想
自己多大了。三个人一个房间,你还生出干那事的花花肠子
男人说,上海的树多,路边的草深,哪个
地方不能让老牛饮水,让老牛吃草
月儿扑哧一笑,老屋床上的被子
仿佛变成上海公园里温软的花叶
抱我长大的小镇
当记忆还没长成记忆时
吃饱了娘的乳汁,我熟睡着闯入小镇
醒来,我躺在姑妈干瘪的乳房上
姑妈所在的小镇,十几位奶娘不多余的乳汁
喂饱了我每一声哭喊。后来
睁开懂事的眼睛,我认识了
那个用奶水和亲情,把我
堆积成人的故乡。小镇四周是水
水下游着鱼儿,岸边摇着芦花
小镇上握着烟袋的老人,也说不清小镇的年龄
据说,比爷爷的爷爷的胡子,还要长三百年的沧桑
十字交叉的大街,白天挤满了人群和生意
背街上,说书人的大鼓,敲醒了
明清汉唐。夜晚的街口,马灯迎风站立
出炉的烧饼和沸腾的羊肉汤,追着夜色
香透三里、五里的村庄
嘴馋的月亮和星星探头一望
不小心掉进小镇四周的水里
后来,小镇东头的公社展翅飞走了
栖落于一个最小的火车站房
翅膀带走了小镇的尊严,活蹦乱跳的生意人
移情别恋,傍上一个新冒出的市场
抱我长大的小镇,每日接受的
都是苍白的阳光。小镇人姓李,于是
乡人为它又取了一个名字――李大庄
如今,我走在小镇的街上,像一只迷路的
蝴蝶,寻不到少年时醉我的鲜花
陌生的眼光竟无法收割它的凄凉
酸楚的心头,轻轻弥漫起孩时吃奶的乳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