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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美的现实关照——《百年新诗百首选读-83》
作者:山城子
选:
《裸神》
& 迪拜
序曲:
绿色的山野,奔驰的是两个美丽的少年
美丽的少年,共同驰骋着一匹白色的骏马
亲爱的,你再把我搂紧点,搂紧一点.
**上篇 普特洛克勒斯:阿喀琉斯的太阳
让特洛伊的火焰再高一些吧,爱琴海的海水也无法熄灭
——阿喀琉斯的喃喃低语
乌云已经布满了天空,雷电有了蓄势的声响,
狂风刮起来了,特洛伊所有的树木都在颤抖,
远方的战舰在摇晃,海啸,它即将来临
爱琴海啊,什么时候,你悄悄地变了颜色,
[阿喀琉斯泪流满面]:海神,我再也看不到
你平静的蓝色,黑色的深渊弥漫了你的血液
你怎可如此离我而去,撇下我在世间承受孤独
[抚摩着普特洛克勒斯赤裸的尸体]:爱人啊,
从此后,我将只能手执长剑面对寒冷的月光
人生中将长久地停止去寻找快乐,也不够来回首
那曾经有你笑容的所有岁月,海神啊!我请求你,
以摩西的长剑赐给我他还能片刻的呼吸
[阿喀琉斯吻着普特洛克勒斯没有呼吸的手臂,
他的腿,他的脚,嘴唇在他的脚上长久地吻着]:
我生命的一半已经消逝:名誉和爱!----不!全部!
天空将不再是蓝色,大海将不再是蓝色,我手中的
剑已经失去了光芒,----难道,[痛悔地]特洛伊
是对我的惩罚,我永远失去了我星夜里的裸神......
普特洛克勒斯,我的爱人,我的一生,你终于
在我的身边,让我再好好地看你,让我再尽情地
吻你,今夜,我将第一次在锦帐外丢弃我的长剑
在我的床上,只需要有你,无论你是否已经远离,
我只想用我赤裸的躯体,来追忆你永远的欢颜
用我燃烧的一生,来温暖你渐渐冰冷的胴体
跨越冰冷的海水,庞大队伍的征战是我无可弥补的
错误,一切都带走了,无法寻找的我的快乐,唤不回
时光的倒流,普特洛克勒斯,我的爱人,天的赐予!
让我再拥有你的气息,存放进我的生命里你专属的
领地,让我再一次轻轻地听你每一个夜晚的低语,
让我在海啸中吮吸你的最后一滴唇液,火焰升起之前
火焰啊,燃烧吧,把乌云烧得通红,让雷电烧得更亮
点燃特洛伊所有的丛林,爱琴海的堤岸将成为你的
祭奠,[阿喀琉斯握紧了普特洛克勒斯低垂的手,哭泣]
在爱琴海的翻涌中,在特洛伊的火光中,普特洛克勒斯,
我的爱人,你将成为漆黑的天际里指引我欢笑的唯一的
星辰,当风中我的锦帐开启的时候,我的唇边有了第一个吻
**下篇 赫菲斯申:亚历山大的月亮
托罗斯山再高,也高不过你额前的发线
——亚历山大的悼词
欢腾起来吧,金银的杯盏已经扔得满地,丛林和
大地给了它们昏睡的归宿,黄叶会飘起来,狂风
也会来到这里,唱起来呀,跳起来呀,都舞起来吧
这是英雄的年代,从黑海到红海,越过地中海
抵达波斯湾,已知的尽头,河流染成了血色
我们的英雄呢,亚历山大,你在哪里,赫菲斯申?
[旁白]:这两个混蛋,早就找到了好的去处,薄薄的
寝帐,连门都来不及关,就已经倒在了一起,[亚历山大偷笑]:
我的可人儿,你不要心急,你要等候我的最后一口美酒
还有半口酒,我要你用嘴唇来接,让那芳香溢满
我们的长夜,赫菲斯申,我的爱人,赫菲斯申,
我的生命,我再也无法等候,让风刮得猛烈些吧
我不再需要任何盔甲,我不再需要任何武器
你是我唯一的呼吸,我只祈求能把最赤裸的躯体
呈现给你,来吧,赫菲斯申,来吧,来到我的身边
在这里,你是我的国王,我们的锦被是你的权杖
让我为你解下疲惫的盔甲,让我为你盛一勺沐浴的
甘霖,让我为你脱去泥泞的战靴,在脚边轻轻呵护
让我来,你柔软腹下的羞赧,让我为你取下,我要亲手
洗净,缀为我战甲的点缀,我要吮吸你的伤口,让神灵
赐佑,我要把你的爱液涂在我的剑柄,以勇士的烈骨煅烧
你将永享爱的铭文.让我亲吻你的眼睛,让我亲吻
你的嘴唇,我要用舌苔摄取你夜晚的守侯,我要用
唇液洗去你手臂的浮尘,我将在长夜安枕它的温柔
[赫菲斯申的轻吟]:尊贵的陛下,我的爱人,地中海
汹涌的海浪为你独一无二的身躯做了洗礼,巴比伦的
鲜花已经做了你皇冠的缀饰,亚美尼亚山是你王座的基石
爱人啊,我愿跪在你的脚下,亲吻你的足迹和大地,亲吻
你的疲惫,抚慰你的颤栗和伤痛,为你铺好床褥,撒上
刚刚绽放馨香的花瓣,以星辰的裸露等候你的脚步轻盈
[亚历山大和赫菲斯申发出了爱的呻吟]我要你的一切,
我要你的一切......我要你赤裸的躯体上,每一块交织的
痕迹,我要你曾经的美妙春光,直到下一个星夜的来临
[亚历山大]:阿喀琉斯充溢着爱的眼睛在星光中闪烁,
[赫菲斯申]:普特洛克勒斯的嘴唇永远是那样的似水柔情,
神啊!请所有的星辰退场,让爱人的缠绵为我点亮夜的深沉
后记:
古老的希伯莱,有一个美丽的少年
美丽的耶路撒冷,有一个圣明的君王
太阳升起来,照亮了佛罗伦萨
迪拜:
男,大陆著名网络诗人。
读:
我读过青年诗人罗锡文的诗集《裸舞》,内中还有同名的单诗以及《裸睡》《裸奔》《裸泳》。他的诗,朦胧在唯美中,且句与句之间透出的深奥情怀,往往使我却步,但又不想离开——也许这样的诗,才是真正的诗。因都有个“裸”字,这使我想起迪拜的《裸神》。迪拜的诗却是在明丽中唯美,句与句之间情怀的默契也是明朗着的,当然也是真正的诗。——尽管美国的荧石先生在“酷我北美枫”网上将其贬为“拖拖拉拉, 节奏松松垮垮, 缺乏诗意……近于小说”之列,我却不以为然。
最初看到迪拜的《裸神》是07年的夏天。那时“华河杯”2007中外华文诗歌联赛还没有终评,该篇已经初选上来,排在靠前的位置,终评却升至第三,荣获二等奖。我不大喜欢阅读有许多外国人音译名字(有音无义没一点生气)的作品,也记不住《荷马史诗》中的众多人物与故事情节,但这并不影响我对《裸神》的欣赏。初读近10个月之后,这回是打开了第四期《北美枫》第8页,在老花镜下真真亮亮地重新赏读起来。正值黔中四月初,小区迎春树丛还开着最后一批嫩黄,而小桃红与紫荆正比肩竞美,樱花已有大朵大朵先占了枝头,以下无数的蓓蕾启唇待发。老伴穿越它们去给附近的一家幼稚园义务拼音去了,家中闲下来我自己,不享受一回“爱与美”的陶冶,还有什么比这更有意思的事吗?
其实不论写什么题材,也不论取什么形式,诗写者观照的不可能不是现实。就说这篇《裸神》,取材于西方古代诗史,形式以小小的诗剧模样,其关照点还是现实的“爱与美”。更准确的表达应是:诗人是以其独特的“爱与美”的观念,来关照这个现实的人类社会。如不写成诗而直白,仿佛说:“人们啊,爱,就这样炽烈地爱!爱是美的,是神圣的呀!我们应当把世界变成一个爱与美的场所呀!”
如果从诗的主要构成部分来说,“爱”就是《裸神》的意境,“美”就是它的文本形式。
● 先从文本形式说吧——这里是“美”。
全诗分为上篇与下篇两部分。上篇38行,下篇也38行,除起兴节2行外,其余全都3行一节,完全的对称美。且有前饰3行,后缀3行,完全的对称美。且上篇是“太阳”,下篇是“月亮”,上下篇的小标题,也是这样的对称美哩!
既然诗人唯美的意向连整体形式、小标题都不放过,就不必说语言了。迪拜的诗语言是标准的普通话的书面语。他既不口语化,也不粗俗化,而总是热烈着他做为“男色文化探索者与体验者”的严肃与认真,尽其可能地成全为暖色调的鲜丽的“语言美”。
请看序曲的前两行:“绿色的山野,奔驰的是两个美丽的少年/ 美丽的少年,共同驰骋着一匹白色的骏马 ”——绿色的是山野,白色的是骏马,其颜色的鲜丽衬托着“两个美丽的少年”。而顶针格的运用不仅增强了语言的美丽,且提起读者的注意,这不是《康定情歌》连续剧里那样马背上的少男少女,而是“两个美丽的少年(男孩)”,所呈现的是诗人所追求的“男色”的美。
进入正文,美则体现在舞台一样的背景与诗剧一样的倾诉之中。这样,视的效果与听的效果就合美成一个个意象的镜头,来不停地欣慰读者的阅读感觉。——应当说这是文本形式的一种创造。它不是纯诗剧的形式,而仅仅是诗剧的模样,而创造就在这“模样”上。这叫美在“似与不似之间”。著名评家陈铭华说:“严格地说,这是一首不成熟的‘史诗’,惟其‘不成熟’而非完全的失败,我们应当给予作者的企图和努力作出肯定。”评家的善意显而易见的了。但我说陈先生是太拘泥于“史诗”的见解,而失察于这种睿智而其实是“成熟”的创造了。倘若迪拜真的写成了“史诗”,或者写成了两折诗剧,那倒是真真地“不成熟”了。本篇的诗文本的诗意美,正是通过这种创造传达给审美者的。
美籍著名华人诗人非马先生的评语是:“诗的结构及文字都相当圆熟,有西方史诗或诗剧的味道。”这里的“圆熟”与“味道”,正是笔者上述所论观点的高度地概括呀!
我还想就“味道”展开深入一下审美效果的体验。随便地拿出一节吧:“爱琴海啊,什么时候,你悄悄地变了颜色, / [阿喀琉斯泪流满面]:海神,我再也看不到/ 你平静的蓝色,黑色的深渊弥漫了你的血液”——这是上篇的第三节。这里大胆而坦然地嵌进了“[阿喀琉斯泪流满面]”这样的戏剧脚本的表达形式,其视觉效果何其强烈呀!而于前于后的倾诉,因有了视觉画面的陪衬,其听觉效果也就更强烈了(其实是为了听觉效果才这样设计的吧?)。诚然,这样的笔墨若是只限两三处,其“味道”就难以为继,但迪拜全篇所用达到了12处,恰到好处地坚持了这种独创出来的“味道”,得以贯彻始终。
掩卷想及迪拜严肃面容镜片后面的深邃的眼神,在他动笔之先,一定有了这样集合整体美的设计。其为诗的认真态度,令人肃然。这与我习诗的顺手拈来小景小情乃至琐事,敷衍欣慰一回过程,迥然不同。因而造成的审美效果,也就天上人间了。我也曾沉浸在迪拜在《成都的男孩》那样沉静的客观叙述美里,这回却是领略在翻滚着热烈情怀的史诗或诗剧般的“味道”美里了。这也使我体会到了,或者说直接看到了迪拜他致力于“男色诗歌传统美学的探索”艰难而活跃的步履。他正在勇敢地行进在美的道路上。
● 再从意境上谈吧——那就是“爱”。
《成都的男孩》那里,爱的何其沉静、深挚、细腻;而《裸神》这里却爱得炽热、奔放、粗犷。用资深著名诗评家谢冕的话说:“此诗把抒情的背景置放在大史诗环境中,在神秘而雄浑的氛围中展开炽烈的情感风暴。语言华美而有力。”——先生说的极是。只有这种有力而华美的语言,才能在这样的环境背景中表现粗犷、奔放、炽热的爱的情感。或者说这样的“爱”的意境,正是通过这样的文本形式及有力的语言而形成、而凸显、而实现的呀!
“亲爱的,你再把我搂紧点,搂紧一点”——序曲中的这反复,就已经奠定了炽热的基调。而当进入正文,语气助词“吧”“啊”“呀”的使用,不仅高涨着炽热,同时也奔放、粗犷起来。听听那呼唤:“爱琴海啊”“爱人啊”“海神啊”——多么的强烈与高亢;“火焰啊,燃烧吧,把乌云烧得通红”“唱起来呀,跳起来呀,都舞起来吧”“ 让风刮得猛烈些吧”——多么的急切与奔放。别小看了这些似乎没有意义的语气助词,少了它们,诗的气势有这样的“雄浑”吗?同样,如果不是把这些语气置在大史诗的背景下,又如何让人感到一种“神秘”的色彩呢?这就是意境的巧妙造成的因素之一。
下面再具体些吧,随意拿出来一节说:“我不再需要任何盔甲,我不再需要任何武器/ 你是我唯一的呼吸,我只祈求能把最赤裸的躯体 / 呈现给你,来吧,赫菲斯申,来吧,来到我的身边 ”这是下篇的第六节。第1行以“不再需要”的倾诉构成的意象,是通过排偶句实现的,排偶必然使语言而变得更为有力;第2行连接到第3行的前四个字所构成的挚爱意象,则是通过“呼吸”的借代,“赤裸”的修饰,而传达了爱的炽烈;第三行大声呼喊的意象,是“来吧”的反复,造成了爱的急切与奔放。这说明什么呢?说明诗境的创造来自意象的构成,而意象的美丽构成借助了积极的修辞。不明白这个道理,就不明白一首诗的诗旨与诗艺是如何相溶在一起的,是如何形成的意与美的统一的,因而也就不明白诗何以既是文学体裁又是语言的艺术。
诗人迪拜无疑是娴熟了诗的固有的这样的内在,因而在创作实践上,也娴熟于这样的技巧。例如
“乌云已经布满了天空,雷电有了蓄势的声响, / 狂风刮起来了…”这样的分句排比,或者成分排比错落全诗凡12处,从而强有力的语言气势不断得到加强;“让我再好好地看你,让我再尽情地吻你,”这样力度如围棋中双子并行的排偶句,诗人共用了11次;另有5处反复产生的语言力度。至于拟人、比喻、夸张、借代、承递、顶针、词类活用等修辞格的使用大约20处。正是这些积极的修辞手段的穿插运用,不仅构成了阅读过程中的审美,同时也造就了“爱”的炽烈、奔放、粗犷的诗境,从而有效地实现了诗人的“爱与美”的现实关照。
2008年4月初于黔中文化村
2013-8-7重审纳入“百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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