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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彭艺林 于 2012-5-10 09:49 编辑
给深夜练琴的弟弟 彭艺林
一
大提琴。在一个深夜的手臂上,沉沉闷闷地奏响。像雨滴伞柄,或者杯子添冰。
窗户被风吹得震颤,古老的树静悄悄的返青。琴声伴随着湍急的河流,淌过百年。
而时光早已飞走,悬浮在半空。这时轻时重的孤独,并不会告诉其他人。
二
都是匆匆过客,命运永远摇晃不定。
所以我送别每个人,把每个人的梦境和痛苦都送走。同时送走自己。
然后,像正在烧开的壶,汗水涔涔的苏醒。带着独特的悲哀。
余下的,只剩下回忆的阐述。在庄稼地里奔跑,拉着你。长长的风筝线缠绕不断。
这些风景,我已经无法对你絮语。你已经习惯了背对着我,做一株沉默的玉米。
三
零六年的夏天,你和大提琴相依为命的日子。而我刚刚一场大病,暂时离开熟悉的城市。
我尽可能地多喝热水,一口接一口的咽下去。
听着滚烫的水在喉咙里发出寂寞的回音,那么缓慢又那么剧烈地膨胀。
在黑夜,我独自穿过窄窄的巷子口,河水是黑的,道路也是黑的。
可是,我却能感受得到你的气息,弟弟。
在河流与道路之间,弟弟,哪盏路灯会是你?
四
弟弟,你是安静的,也是温和的。
我多么想拥抱你,就像童年一样。手挽着手放风筝,紧紧贴在一起。
在每一个废弃的田野里烤红薯和玉米,用结实的麻绳跳舞,躲在空荡无人的防震棚子里耐心听雨。
这雨声,不仅仅是云朵的旋律。也是我,也是你。
五
我在北园路老街上行走,绕过一棵又一棵树,叶子已经枯黄。
那些无名的树开始有了名字,叫晚秋。而凋谢的叶子,叫成熟或结束。
我想念弟弟,此时你正闭着眼睛和巴赫在一起。
你说你不再适应这里,不再适应出门。就像星辰,只在遥远的夜空闪烁。
你的话越来越短,你的叹息越来越长。
六
弟弟,你咀嚼泥土、音符,还有其他人的梦境和痛苦,不愿停下。
仿佛一夜长大。弟弟,我不忍心看到你日渐消瘦,看到你的手成为不透风的墙壁。
当我们偶尔像小时候一样交谈,从这一刻说到年迈。说到牙齿开始动摇,头发开始脱落。
你能感受到我在变老吗?就像一滴水在阳光下悄悄蒸发掉了。
七
当我们谈到梦想,谈到幸福,谈到光。
是在一万米的高空翱翔,在一千米的山川跋涉,在一百米的村庄且行且歌。
再往下,就只剩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那些孤独的人,需要拥抱和慰藉。
八
北风呼啸,大雪纷纷。温暖都在地下,不在天上。
炉火不知不觉熄灭,炭渣比骨头苍白。一点点冷却。
只有我一个人,经过曾经玩耍的凉亭。
走在人工湖的桥面上,发出“吱吱”的脚步和“呵呵”的喘息。
雪粒坠落湖面,有轻微的叩门声。而湖面上没有人。
这个冬天不应该如此,而我也不应该这样。
九
我只是一个太过情绪化的人,总是被词语和声音牵动。这源于诗歌,和大量的音乐。
可是我在清晨,却又是那么从容、沉寂和安定。
是否因为清晨的露水,将我的灵魂渗透?
仿佛接受了一道告谕,可以瞬间烟消云散。
其实,只是弟弟的那架大提琴。它使人迷恋睡眠,也迷恋清醒。
思念寂静无声,潜藏在琴声的音符之中。而我的耳朵,已经习惯了轰鸣,或空空无声。
“谁像我这样努力,谁就有我这样的成就。”
——这是大提琴家巴赫对弟弟所说的遗言。
十
在去吉林的晚上,你大口大口的饮酒。喝下冬末的风尘,向我说起人如风尘的孤独。
一个雕塑者的姿态,回来或离开,眼神永远在尘世之外。
我不可能挽留,因为你已经不再是原来模样。
我看见你用沙子雕塑,用石头雕塑,用梦想雕塑,用幸福雕塑。用尽了身边所有的素材。
倘若你可以为自己雕塑,我会拥抱着你,一起。不再孤独。
十一
一列火车抵达北方,一辆汽车开往南方。
距离家乡三千里,这一路上的潮落潮涨,我从来不敢想象。
我只是一个破损的瓷,有着无从修复的裂痕。
又或者,我本不应该出生。这一切,只是时光的幻觉。
而我不在,一直不在。只是望着南方斑驳的竹子暗暗发呆。
十二
弟弟童年的照片放在抽屉里。
我似乎总感觉,我浸泡在弟弟那辛酸的泪水里。
我保持着最近的距离看到他湿漉漉的睫毛。他的哭泣中不曾有欢笑。
可是睡眠一旦破碎,那些游戏,欢闹,和泪水,顿时化作忧伤的阴影。
十三
又一个春天到了。桃树,绿色的小叶子,粉红色的花。
街道上漂着一层甜腻腻的香味,和空气的温度混在一起。
可是弟弟,你还在屋子里练琴,一练就是一天。
你习惯了沉默不语。那么,你是否还会回忆那欢乐的童年?
是否你的手上除了大提琴,还依然攥着那长长的风筝线?
十四
用整整一个夜晚的时间,或者是整整的一生,让时光倒流。
就让我陷进尘世深处,就让我回归母亲的腹体,就让我成为明天的婴儿。
而现在,我只想在尘世的呼吸中,为深夜练琴而疲累不堪的弟弟,替换一下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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